徐中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猜度着,只怕人已经叫吴生静给送到京城去了。”
蒋明菀顿时一惊,然后又忍不住沉思片刻,这才道:“竟是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徐中行叹息一声:“不错,想来他一开始就有了这个打算,因此才会如此胸有成竹。”
蒋明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白家如今是个烫手的山芋,要是真留在延宁府,只怕也很难处置,省城那边的眼睛都盯着呢,不过若是去了京城,那便由不得他们了。”
徐中行颔首应和:“夫人说的很是,此事已经过去,白家那些人,我听人说好似也要回乡了。”
蒋明菀一听这话倒是楞了一下,前世的时候,白家后来也回了乡,但是回乡的下场却不大好,蒋明菀当时心里琢磨着只怕与徐中行有关,但是这一世,白家没有伤了扬哥儿,也不知道这人还会不会报复。
蒋明菀看了一眼徐中行,心里思绪万千。
徐中行也被蒋明菀这一眼看的有些疑惑,有心想要问一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按下不表。
二月十五,吴生静终于整理完了白敬华案的所有证据和罪状,然后便与卫知府告辞,要起身回京。
卫知府巴不得早早的送走这位瘟神呢,立刻张罗着人要给他送行。
但是吴生静却拒绝了,只说自己安安静静的来,那就安安静静的走,不必惊动什么。
卫知府也拿捏不准他的性子,索性也就由着他了。
不过再怎么安静,一杯践行酒总归是要吃的。
卫知府征询吴生静的意思,这个吴生静倒是没拒绝,但是却只让卫知府和徐中行作陪,其他人就不必了。
卫知府真是一点也不想让这两人见着,但是既然人家都开口了,他自然也不会拒绝,便答应了。
等到吴生静离开的前一天,卫知府和徐中行在府城最大的酒楼给吴生静践行。
几人要了个包厢,菜也要的都是本地的名菜,卫知府和徐中行先来,两人坐了一会儿,吴生静这才来了。
他今儿没穿官服,只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道袍,宽衣大袖,显得格外儒雅风流。
几人坐定,又是一番寒暄,等酒过三巡之后,卫知府看出来吴生静只怕有话和徐中行说,也不在这儿碍眼,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
看着卫知府出去,吴生静这才道:“徐大人,上次是我莽撞,你心里生气,我也理解,不过我本意并非是想要羞辱你,还请你海涵。”
这样高傲的一个人,能说出这话已经很罕见了,不过徐中行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道:“吴大人言重了,徐某并不做此想。”
吴生静叹了口气,也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他也是回去了才意识到,自己的那番话,不仅是刺痛了徐中行,还有可能给蒋明菀带来麻烦。
不过现在他却是一句蒋明菀都不敢提起来了,生怕再弄巧成拙,因此他立刻笑着又转移了话题。
“徐兄,你我也算同科,虽然往日里关系不亲近,但是我心里却也明白,你并非久居人下之人,这次的事情皇上十分满意,对你也很看重,你是前科状元,日后前程远大,还请徐兄一定不要自暴自弃才是。”
这话里有吹捧,但是也有一定的暗示,徐中行这样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对吴生静欠了欠身:“吴大人谬赞了,下官自当尽心竭力奉公。”
吴生静见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说,其实他今儿这话也是冒着一定的风险的,只是之前得罪了徐中行,他也不好就这么走了。
毕竟或许别人不了解徐中行,他却是了解的,他十分确信,这个人一定不会就这么沉沦下去,迟早有一天,这人定会翻身,倒是要是得罪了这样一个人,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场践行宴办的还算愉快,几人酒足饭饱之后,也很快散了,一边的卫知府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怕今儿再出什么事儿呢,幸好徐中行这人还是很识大体的。
第二天一早,吴生静就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卫知府也是一大早的去了衙门,才知道巡按大人已经离开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暗自钦佩,来时无声去时无影,也不与人结党营私,或许这样的人,才会被皇上所倚重吧。
吴生静一走,他将白敬华提前送往京城的消息便压不住了,从延宁府一路传到了省城。
藩台气的差点把桌子掀了,不为别的,要是真提前送出去了,那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京城了,他们的那些准备也彻底失去了用处。
这个吴生静倒是大胆,竟然敢如此冒险,要知道,他的贴身侍卫也是在藩台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的,可是这些人都没动,那就说明他是用了其他不在明面上的人动的手脚。
如此想来,他竟然还没进延宁府呢,就预备好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这般缜密的心思,也的确非常人能及。
藩台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虽然与白家的关系不算多密切,但是却也受过白家的孝敬银子,之前诬陷卫云清的事儿,更是他一手策划,如今主要人犯到了京城,那他的前程如何,只能看袁阁老念不念这份同科情谊了。
省城风云变化,延宁府却祥和平静。
白家人夤夜离开了他们在府城的大宅子,发卖了八成的奴仆,带着银子细软,一路往乡下去了。
等他们出了城门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老太太靠在马车里,半阖着眼睛,手里拨动着佛珠,跟前两个伺候的人,没一个敢说话。
许久,老太太终于念完了一卷心经,这才放下佛珠,抬了抬手,立刻有人奉了茶上来。
她浅浅的呷了一口,这才道:“这一路可还安生?”
林嬷嬷细心回话:“都安生呢,刚出了城门,再有两个时辰就到地方了。”
如今的林嬷嬷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衫子,人也有些灰头土脸的,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大多发卖了,因此她这个管事嬷嬷如今也得做活。
而白老太太听到这个,脸色也沉了沉,白家老家那个地方她是去过的。
虽然也在县城盖了房子,可是比起府城来说,那是差得远了。
而且她们这次回家来是为了避风头,只怕县城也不能去了,最好回乡,可是乡下日子,她就真的能过得惯吗?
自己的那些儿孙们能过得惯吗?
老太太叹息一声,只觉得乏味透了。
许久才再次开口:“二房的平哥儿到底没有跟来?”
林嬷嬷低下头,小声道:“平哥儿说学里功课紧,而且也有住的地方,让家里尽不必操心了。”
白老太太冷嗤一声:“什么不必操心,我昨个还听人说,老二偷摸的将他叫到前头去,不知给了多少,也是个白眼狼,如今眼看着家里不成了,便觉着自己的翅膀硬了,想往外头扑腾。”
林嬷嬷听了这话急忙劝:“老太太别这么想,到底哥儿的学业重要,再怎么说也是白家的子嗣,二老爷自然也盼着他能用心向学,努力读书的。”
老太太更是不屑:“就老二那个脑子,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
但是到底也没有再多说了,毕竟如今白敬华不在,她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这个小儿子了。
之后的路上老太太这儿一直平静,只是二房哪里就不见得多平静了。
李氏哭哭啼啼的抱着女儿,难受的无以复加。
“你那个父亲,果真是个靠不住的,如今你的婚事这样艰难,还要一家子跟着回乡下去,乡下能有什么好人家,倒是那个小孽障,却是借着读书的幌子留在了府城,我们娘俩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听着母亲一口一个小孽障,慧姐儿也有些不大适应,急忙小声道:“母亲,兄长也是为了学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既然祖母要回乡,咱们也自然在跟前侍奉。”
谁知李氏听了却啐了一口:“呸!什么学业,那样的小孽种,便是读了书,又能读出个什么名堂,你祖母要回乡,那是受了你大伯的连累,咱们家不过是无辜牵涉其中罢了,若是你父亲狠下心来跟你大伯家里分家,咱们不就能好好的留在府城了,至于老太太,自有大房照料!”
听着母亲的话,慧姐儿都有些无奈了,祖母就两个儿子,大儿子不在了,又怎么会让大房照料,还有分家的事儿就更不必说了,享富贵的时候是一家人,遭了难了,就别想撇清。
只是这话却不好和李氏说,她这会儿正生气呢,慧姐儿只能细细安抚,一边说婚姻之事都看缘分,一边又说自己也愿意在父母跟前多侍奉几年。
这才将李氏的怒气安抚下去。
可是李氏心里却是越发心疼女儿,她这样好的一个闺女儿,日后又该如何呢?
蒋明菀自然不知道这些内情,只一大早的就听人说,白家人回老家了。
她愣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再没多想。
等用完午膳之后,又被赵夫人请了过去,说是要她帮着给文哥儿相看。
蒋明菀都有些无奈了,她如今竟然成了专业的红娘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儿,她自然不会推辞,要知道,上一世文哥儿的婚事,就是她牵线搭桥的。
不过这一世文哥儿的选择就比上一世多多了。
有一个知府父亲,本府的所有大家闺秀,几乎都可以随意挑选,甚至省城里那些名门闺秀,也是可以高攀一下的。
但是赵夫人明显没有这样的野心,从官媒处打听出来的人家,都是本府的人。
蒋明菀一个一个看过去,竟然也看到了上一世文哥儿后来那个妻子。
不过她只看了一眼,就将名册放到了一边,要是她没记错,这两人成婚后,日子过得也不是多顺心,一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有些天真,还有些风花雪月,另一个则是被教导的一板一眼的标准闺秀,十分规矩,却是大字不识几个。
这样的婚配简直就是灾难,她也曾建议过卫知府另选他人,可是卫知府却十分看重门第,觉得两家门第相当,文哥儿又到了婚配的年纪,再加上白家的事情一闹,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人选了。
因此这才仓促的促成了这一对怨侣,蒋明菀后来听说,这女子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与文哥儿之间的夫妻关系也很紧张。
所以这一世,还是及早掐断这条线吧。
赵夫人似乎也并没有看上这个女子,见着蒋明菀将她放在一旁,就连看也没看一眼,手里只捏着两个帖子,给蒋明菀分说。
“这有两个人十分合适,一个是周举人的女儿周氏,他们周家也算是延宁府的大家族了,家里出过几个进士,只是到了周举人这一代,只出了周举人一个举人,这才有些没落,但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听人说,周举人的儿子读书也很好,想来这位周姑娘,也该是个好的。”
蒋明菀虽然觉得这个逻辑有些问题,但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世对这个周姑娘并无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她嫁了什么样的人家,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没什么消息传出来,那就是应该过得还不错,否则总有些小话传出来的。
因此她点了点头:“我听着也不错。”
赵夫人笑了笑,又拿起另一个帖子:“还有就是,就是我们老太太的一个侄孙女。”
说起这个,赵夫人面上有些尴尬。
“老太太如今在老家颐养天年,但是却也一直记挂着我们老爷和文哥儿,前段时候来信,说是她有个侄孙女,与文哥儿年纪相仿,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因此想要给文哥儿定下,我们老爷看了,却说好似也不是很差,让我琢磨琢磨。”
蒋明菀接过帖子,大致看了一眼。
是个姓宋的姑娘,家里是昌乐县的一个小地主,父兄都在,说是自小就知书达理,还附过来一张小像,画的倒是温婉美丽,只是不知道真人怎么样。
蒋明菀思索了片刻,这才道:“那你觉得如何?”
赵夫人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们老太太的娘家我清楚的很,当年将老太太嫁给老太爷,就是因着老太爷是个读书人,可是老太爷英年早逝,老太太一个寡妇,不仅帮衬不上什么,还需要他们帮衬,因此渐渐的,那边几乎与家里断了亲,后来是我们老爷一步步起来了,这才又走动起来,这回这个姑娘,是我们老爷的大表兄家的闺女,那个大表兄我见过,人很是势力,只是嘴甜会说话,哄得我们老太太十分开心,他们家的家教,我是信不过的。”
但是虽则如此,若是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却是不好驳回老太太的意思的。
蒋明菀看出来了她的纠结,只能温声道:“你也别着急,这事儿到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好的,你这边先拖一拖,或是将事儿推到你们老爷身上,老太太再怎么样,只怕也不好太过逼催儿子。”
赵夫人却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我们老太太年轻时守寡,拉扯大了一双儿女,性子十分刚强,我们老爷轻易也不敢违抗老太太的话。”
蒋明菀听着这话叹了口气,这还真不好办了。
不过赵夫人却很快打起了精神:“也没什么,等到老太太知道了我们文哥儿能有个举人老丈人,想来也会高兴的,毕竟她最疼的,还是文哥儿。”
蒋明菀点了点头,老太太身处乡里,虽然眼界可能会窄一些,但是能抚养出卫知府这样的人,那一定不是个糊涂的,利弊总归是能看明白的。
说完了这两个,赵夫人又挑拣出几个条件差不多的。
蒋明菀看着各个好像都不错,一时间有些昏头涨脑的。
赵夫人自己更是迟迟选择不下一个,只觉得这个好这个也好,看的蒋明菀哭笑不得,有心说不如让文哥儿自己挑,但是却也明白这样不符合礼法,只能继续陪着赵夫人权衡。
原以为此时要纠结许久,但是没想到,第二天,赵夫人突然就和蒋明菀说,他们老爷给文哥儿定下了亲事。
蒋明菀一惊,急忙去了卫家。
去的时候,赵夫人满脸都是梦幻的笑,好像还在梦里没醒来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