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皇帝在朝臣们的簇拥下,来到山中大庙,终于见到传闻中的得道高僧。
“阿弥陀佛!”
高僧见到皇帝的尊荣,就是一声佛号。
无论皇帝像人像鬼,高僧都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似乎人鬼都没区别。
皇帝顿时来了兴趣,同意在山中大庙住够七日。
不料,高僧却说道:“贫僧观陛下与佛有缘,若是陛下肯放下尘缘,贫僧愿意为陛下剃度,收陛下为关门弟子。”
“放肆!你这妖僧,竟然蛊惑陛下出家。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朝臣们急了,怒了。
没想的你这高僧,竟然是这样一个秃驴。
高僧不为所动,他只看着皇帝,观察皇帝的反应。
皇帝笑了笑,抬手制止情绪激动的朝臣。
他问道:“朕若是放不下尘缘,不想出家为僧,会如何?”
高僧默念两句佛号,郑重说道:“会有难!”
“多难?”
“世间最难!”
“朕的理解,世间最难莫过于生死。大师的意思是,朕若是放不下尘缘,很快就会死吗?”
高僧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默认。
朝臣们又急了,“果然是个妖僧!陛下快快随老臣下山,前往建州行宫。届时,寻道观高人为陛下祈福。这个妖僧,理应杀之!”
皇帝不肯,甚至还将朝臣们赶出茶室,以免影响他和高僧的谈话。
朝臣们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啊!
这哪里是什么高僧,分明是祸国的妖僧。
要是陛下真的动了放下尘缘的想法,如何是好?
屋檐下,朝臣们急得火烧眉毛。
茶室内,却一室静谧。
高僧为皇帝斟茶,做了个请的动作。
皇帝欣然同意,端起茶杯,在悠悠茶香中品茗。
他直接问道:“敢问大师,朕还剩下多少时间?”
高僧道了一声佛号,“时日不多!陛下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状。若是肯放下尘缘,随贫僧在这山中度日,日日诵念佛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自己时日不多,太宁帝萧成义竟然表现得前所未有的洒脱。
他没有慌,没有怕,没有失措,反而笑了起来。
“多谢大师肯实言相告,而非哄骗。超度照旧,朕要亲自替京城被屠的百姓祈福,愿他们下辈子都能投个好命。”
高僧微微叹气,“陛下不再考虑考虑吗?”
皇帝摇摇头,“同大师说个笑话,昨日是朕出京以来,第一次照镜子。才发现朕已经变成了一副鬼样!既然是鬼样,又何必强求人样。是人是鬼,也都是一生。不瞒大师,朕累了,很累很累!天下这副重担,朕着实担不起来,没那本事。现在,朕只剩下一个疑问,还请大师实言相告。”
“陛下请问!”
“朕是孤星吗?不要说谎。我想大师应该能看透朕的命格。”
高僧沉默。
许久,皇帝哈哈一笑。
“果然啊!朕早该想到,朕果然是孤星。当初吴爱卿含糊其辞,不肯对朕说实话,那个时候朕就应该有所怀疑。只可惜,那时候朕太年轻,看不透,心里头还抱着一丝侥幸。朕竟然是孤星!哈哈哈……”
“陛下现在放下尘缘,一切还来得及。”
皇帝连连摇头,“敢问大师,朕的子女,会受到影响吗?”
高僧叹了一声,微微点头。
皇帝蹙眉,“即便朕死了,离开了他们,他们也会受到影响吗?”
高僧再次点头,“他们是陛下的血脉,血脉相连,自然会受到影响。陛下身系万千福祉,不堪重负,不如放下。”
皇帝笑了笑,接着叹了一声,“朕也想放下,而且也想好了如何放下。今日,就开始超度吧。也让朕感受一下佛法的威力。”
高僧面目慈悲,眼中却透着遗憾和可惜。
皇帝倒是坦然,“人终究会有一死,朕不怕死。朕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辈子够了。敢问大师,朕能不能到达建州行宫?”
高僧微微点头。
皇帝瞬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朕生怕死在半路上,不得安葬,像是烂鱼臭虾似的,熏着人。”
高僧又道了一声佛号!
……
皇帝走出茶室,众臣纷纷看过来,全都是一脸焦灼担忧。
皇帝哈哈一笑,“朕无事!诸位爱卿不必担忧。”
众臣一听,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他们对随后走出茶室的高僧怒目而视。
妖僧,受死吧!
皇帝却说道:“今日开始为京城被屠百姓超度,为天下苍生祈福!”
唯独没有说为天子祈福。
七日时间,皇帝过着僧侣一般的生活,内心宁静,心中早有决定。
……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朝廷的任命文书,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终于送到了平阳郡,送到了萧逸手中。
朝廷正式下公文,任命萧逸为郡守。
其余官职,由萧逸自行决定。
得到任命文书,萧逸如释重负,第一步总算是踏出去了。
车队终于进入平阳郡。
平阳郡郡府,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城池,只剩下残垣断壁。
唯有郡守衙门,被收拾了出来,勉强能住人。
萧逸正式出任平阳郡郡守一职,下的第一道公文,就是任命纪先生为郡丞。
此次任命,他和燕云歌早就商量好。
平阳郡不设郡尉,郡尉一职由萧逸兼任。
如此一来,兵权牢牢掌握在萧逸手中。
萧逸的部曲私兵,摇身一变,变成了平阳郡郡兵。
那些还活着的北军老兵,那些跟随车队一起南下的经历过战火洗礼“新兵蛋子”,也都成为了平阳郡郡兵,归郡尉萧逸统领。
富贵山庄侍卫营,没有归入郡兵。
他们的身份,始终都是燕夫人燕云歌的侍卫营,是她的部曲私兵。
燕云歌手中的五十份空白公文,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一时间,她任命计平,韩其宗……曾经的山庄管事,出任平阳郡下面几个县的县令,组织人口恢复生产。
计平难掩激动,郑重跪在地上,接过县令的任命文书,以及官印。
韩其宗也很激动,只是他想得更多。
“学生何德何能,竟然能出任地方县令。请夫人收回成命,另择贤良。”
燕云歌郑重说道:“平阳郡百废待兴,你们就是本夫人眼中的贤良。不必紧张害怕,能经营好一个富贵山庄,就一定能经营一个县府。
都是一样的经营方式,只不过人口居住得分散了些,不像以前在富贵山庄,大家是聚集在一处。也就意味着,你们得天天下乡巡查,颇为辛苦。”
“学生不怕辛苦,就怕辜负了夫人的厚望。”
“本夫人对你们有信心,放手大胆地干。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我。我会全力支持你们!”
“多谢夫人!”
早在去年,乌恒打入京畿的时候,富贵山庄就开始了整体搬迁。
计平同韩其宗,带着流民佃户,带着那些愿意离开京畿的乡农,工匠一路南下,来到平阳郡安顿下来。
流民佃户们忙着开垦荒地。
此郡土地肥沃,只是年年春夏季节都会洪水泛滥。
计平领命,招募人员,修筑堤坝。
韩其宗则负责组织开荒。
平阳郡气候湿润温暖,冬天比京畿暖和不少。所以,冬天也能开荒,土地并没有被冻硬。
计平刚一接手县令一职,就准备交接修筑堤坝的任务。
他得赶紧前往自己任职的县,组织人口开荒春耕,疏通沟渠……
他可不能输个韩其宗那个书呆子。
从今日开始,他们既是同僚,也是竞争关心。
“启禀夫人,这是修筑堤坝的账册。小的给当地百姓,开出一日一文钱工钱,包两餐的待遇,一日一结算,当地百姓极为踊跃,青壮纷纷前往河岸边修筑堤坝。不图一文钱的工钱,主要是图两餐。还有许多妇人,也到河岸两边寻找差事。小的斗胆,招募了一些妇人干活。”
燕云歌翻看着账册,修筑堤坝从去年冬天开始,进展还算不错。
她点点头,对计平的工作很肯定,“你做得不错。妇人也能干活,招募她们可行,好歹也能挣一份口粮。你和韩其宗,有没有粗略统计过平阳郡一地,还剩下多少人口?”
说起人口,真是让人心酸啊。
计平躬身说道:“启禀夫人,平阳郡加上郡府,下辖五县,共计五座城池。整个郡,目前有人口不足五万。”
燕云歌一听,大受打击。
即便平阳郡比较小,也不至于才五万人口吧。
果然,大部分人口都已经逃荒离去。
她揉揉眉心,这么一点人口,想要将平阳郡发展起来,难啊!
她问道:“山中匪患严重吗?我们一路过来,倒是没遇到山匪打劫。”
计平当即笑了起来,“夫人和郡守大人一路南下,兵强马壮,山匪自然不敢下山劫掠。但是,一般商旅行人,沿途常遭到山匪劫掠。小的和韩先生在此地扎根数月,就已经遭遇了不下十次山匪劫掠。幸亏侍卫营的兄弟们足够强悍,才保住财物和人口没有蒙受损失。”
燕云歌了然地点点头,“接下来,郡守大人会亲自带兵进山剿匪。从今以后,你们不用担山匪为患。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依旧是开荒和修筑堤坝,同时还要统计人口,重造鱼鳞册。本夫人希望数月之后的秋收,能清楚地了解到郡内,每个里,每个乡,每个县的人口和土地分布情况。”
“小的遵命!”
“从今日起,不必再自称小的,以下官自称吧!”
计平满脸涨红,很是激动,扯着嗓子喊道:“下官遵命!”
话音一落,眼眶就开始泛红,激动得快要哭了。
他背过身,偷偷擦拭眼泪,“小的……下官原本只是郡主府下面某个田庄的庄丁,承蒙夫人不嫌弃,提拔任用。下官以为自己,这辈子能在夫人身边做个大管事,足矣。
万万没想到,下官竟然会出任一方父母官,担任县令一职。下官何德何能,既无学识,本事也是稀松平常。全蒙夫人不弃,方有今天。下官在此起誓,终其一生,必不会辜负夫人!”
燕云歌含笑看着他,“辜不辜负的话,以后再说。你既然知道自己学识不足,就要努力,迎头赶上,一日不可懈怠。希望有一日,本夫人能看到你亲自书写的锦绣文章,一笔被人称道的书法。”
计平重重点头,“下官定不会辜负夫人的期望!下官斗胆,请夫人赐亲笔字帖,下官想要临摹夫人的书法,练习书写。”
燕云歌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本夫人一手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你没有习武,力道有限,最多只能学个形,学不了魂。”
计平激动地说道:“韩先生常说,夫人的字,是他平生所见最好的字。下官能学得夫人书法的形,已经满足!请夫人成全。”
燕云歌点点头,“好吧!本夫人玖成全你,赐你一本我亲笔手书的手抄本,希望对你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