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给使营组建之时,徐乐便怀疑过,这支军队的成立和自己可能存在关联。
杨广多半是听了自己讲述自家部队之后,兴起了这么个念头,参考玄甲骑组建给使营。
这位荒唐天子讲究排场仪仗,手面远比李渊豪阔。
这三百骑兵不单人着黑甲马披玄铠,就连战马的毛色也是纯黑。
真难为杨广,居然在江南之地找到这么多纯黑色战马。
这些战马毛管鲜亮膘肥体壮,配上那一身玄色甲胄,月光之下望去,如同一支自地府冲出的幽灵兵团。
这些战马的马蹄处都已裹了厚厚的毡,因此行动之时不会发出多少声音,加上战场混乱喊杀连天,纵然有些动静也被淹没在呐喊声中,是以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些兵马出现。
就在司马德勘发现这支骑兵的同时,三百给使骑兵已经朝着骁果军发起了冲锋。
由于司马之前全部精力都放在对付徐乐上,是以部队的阵型头重脚轻,后方防卫空虚。
再者他们的对手总共就只有几个人,不需要全军严阵以待。
哪怕是军将下决心要击杀徐乐之后,大军也不可能全都处于备战状态。
除去准备与徐乐厮杀的那几队兵马以外,其余的部队基本都处于待命状态。
士兵保持着围困阵型防止徐乐走脱,若是他们朝自己所在冲过来,便动手进行攻击。
这种情况下的士兵精神难免松懈,阵型更是无从谈起。
猝然遇袭,又面对这么一支强兵,所谓的殿军根本指望不上。
那些原本居于阵后的骑兵还没来得及举起长矛列成阵势,就已经被给使骑兵手中的长矛刺穿胸腹挑落马下!这支黑色的骑兵,如同一把利刃,轻松划开司马德勘大军的软腹,随后一路猛进,朝着司马等人所在方向冲来!宇文承祥本就是色厉胆薄之徒,此时更是吓得面无血色,不管不顾催马便逃,边跑边道:“回来!快让我们的人马回来!”
司马德勘所统率的骑兵乃是自各世家门阀的部曲以及部分骁果精锐抽调而来,其统属不一人心各异,指挥调度本就为难。
如今这给使营兵锋所向,正是司马德勘等人驻马之处,显然是要一举打掉这支兵马的司命所在,让这千多名骑兵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宇文承祥下令士兵回撤倒也不能算作一无是处,可是军机大事哪能如此草率决定?
更何况身为主将之一,不战而走更是大忌。
司马心知不妙,连忙吩咐道:“稳住阵脚!请宇文将军督部曲相助!”
眼下阵型最为完整也最有战斗力的,其实是宇文承基麾下的那些部曲。
其数量虽然不及司马手下兵马,但是胜在训练有素,加上一直准备和徐乐交战,是以阵型保持完整,随时可以投入作战。
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码头,并未直接面对给使精锐。
如果他们此时出手,不管是攻打徐乐,还是帮助司马德勘稳固战线,都可以发挥巨大作用。
可是这些部曲方才拼死拼活乃至折损了几条人命,才把宇文承基从自家骑兵的铁蹄下抢出来,眼下全都围在自家将主身边,对于战场的变化无动于衷。
司马德勘也知自己无权指挥宇文承基的部曲,是以派来传令的乃是宇文家自己的家将,那名家将语声哽咽,朝着宇文承基哀恳道:“郎君!事态紧急,请郎君速速发兵,万一走了徐乐或是杨家小娘,只怕会误了主公大事!”
宇文承基此时倚着一棵树半躺半坐,断折的右腿已经做了简单处理,用木板固定又用布条扎紧,在军医官处理之前,只能先保持这种状态。
听着家将言语,宇文承基并未作声,而是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徐乐、韩约……目光一路转动,最终落到了杨思身上。
望着毫发未损但是难免满身血污的杨思,宇文承基不知想起了什么,就在家将第三次催促时,他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叹,随后将头一歪双目紧闭,再没了动静。
第七百四十八章 肝胆(十三)
宇文承基的忽然晕厥,对于司马德勘来说堪称灭顶之灾。
他本来就指挥不动宇文承基的人马,加上之前他遵从承祥命令不顾承基生死下令放箭,更让他和这支人马的关系恶劣到了极处。
眼下承基昏厥,这些部曲便有了充分理由不理会司马,自己是大郎的部下,与你司马有甚相干?
自家郎君生死不知,身为部曲自然要护卫主将,不可能卷入战阵撕杀。
最有战力的一支队伍选择了作壁上观,司马的处境便极为狼狈。
这三百给使营不愧是杨广以重金厚币恩养的精锐,兵力虽少战力却强,即便自家主将并未亲自指挥,也不曾影响这支人马的斗志。
这支人马所求者既不是胜利也不是杀出一条血路逃脱,他们追求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两个字:杀人!从习武之日起,这些人接受的训练便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最省力的方法杀人。
成为给使营之后,又得到沈光专门训练,学会如何发悔这个团体的力量,让自己能够更快更多的杀戮人命。
这份本事本该是用在平乱战场又或者拱卫天子的时侯,结果今晚却全都用在了司马以及他手下党羽身上。
从一开始这支人马的目标便是司马德勘和他手下的这支队伍,是以抱着决死之心,朝司马等人所在猛冲猛打。
所有挡在路上的对手,都是自己杀人的绊脚石,只要用力踢开就好。
哪怕是同归于尽也没关系,以最快的时间打开通道,为自己的袍泽制造机会,杀死司马德勘等人,自己的死便不算冤枉这么一支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精锐,绝对算得上为将者的噩梦。
即便是天下最为精锐的骁果军,遇到这种亡命铁骑,也照样讨不得好去。
所有挡在路上的骁果骑兵,全都被这种打法杀得落花流水。
一个接一个小型军阵被粉碎,无数骑兵在惊叫声中被挑落马下。
司马德勘已经派出了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兵,依旧是同样下场,一个冲锋便被杀得残破不堪溃不成军。
这种情况下,司马德勘也只能效法承祥,先行离开险地。
如此一来这支大军便失去了指挥,只能由各自主将统领各自为战,兵力虽多却无调度,人马的优势难以发挥。
相反倒是三百给使如臂使指,进退之间法度森严,将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给使营的兵马由于粮草充足,大多数士兵夜间可以正常视物,再加上骁果军所持引火物,于战场情况看得分明。
司马德勘逃的快,这些人追的叶急。
几个军将更是牢牢盯死了司马,带领部下紧咬着司马不放,他退到何处给使营便追到何处,不给司马重整队伍的时间。
码头杀得人仰马翻,给使军与骁果军搅在一处,再没人顾得上徐乐这几个人。
沈光便也得了这片刻光景,与这一行人交谈。
沈光看着满身浴血的徐乐等人,又看看杨思,一双虎目满含泪珠,双膝一软,昔日长安城中游侠之首,骁果军中大名鼎鼎的肉飞仙,居然堆金山倒玉柱跪在杨思面前,朝着地面用力叩首。
杨广对沈光青眼有加,往日在宫中也不要沈光下跪,更不用他给自己的女儿行礼。
是以杨思地位虽高,但是受沈光参拜还是第一遭,一时间不知所措。
加上这一晚对她的打击委实太大,父母被难国破家亡,自己也是几次死里逃生,乃至素来喜洁的她,不得不忍受着满身的血水。
这等经历夹杂一处,早以摧毁了大隋公主的心防。
此时见沈光跪倒,她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身形软倒在地,对着沈光抽泣。
沈光语声更咽:“臣受奸人所愚,未能带兵护驾,实在罪该万死。
总算来得及时,救下千岁性命,否则九泉之下也无面目见圣人。”
徐乐此时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总算能看清面前之人乃是沈光,也能看到他一身装束。
徐乐何等聪明?
自然明白沈光这一身打扮乃是为杨广穿孝,他想必已经知道宇文化及谋逆杨广首领不保之事,带领给使营到此,到底是救驾还是救友,怕是无从知晓。
他也无意细究此事,只知道自己这几个人的性命,算是沈光救下,这便足够了。
这等大恩自不必言谢,只是朝着沈光略一点首,彼此便知对方心思。
沈光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放到杨思面前:“臣等无能,不能再追随千岁,你的性命,今后便全靠这几位壮士保全。
乱世之中人心难测,至亲骨肉亦可能白刃相向。
然则为臣可以做保,徐兄乃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千岁跟随徐兄绝不至于有失。
这些乃是圣人昔日所赐疗伤良药,有劳千岁代为裹伤。
他们痊愈的越早,千岁便越安全。”
随后沈光又用力叩首,直到额头上渗出血来,才起身去搀扶徐乐,又对杨思道:“千岁未曾受伤,还请自己走到船上。
为臣为你们解缆,若是老天保佑,天亮之前便可离开险地。”
杨思勉强站起身,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听沈光言语,她原本有些羞涩,不敢和沈光对话,可是听沈光的说辞心中生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沈卿……沈郎君不和我们一起走?”
沈光望了一眼战场,面色阴沉如铁,边向船上走边说道:“圣人待臣等天高地厚之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天恩之万一。
逆贼倡乱,臣身负护卫之责,却未能保全圣驾,犯下如此大罪,又有何面目活在人世?
若非念着陛下大仇未报,千岁未脱险境,臣等早以横刀自刎以死谢罪!只要千岁上了船,臣便可以放心。”
“你们……有何打算?”
杨思说到这里也顺着沈光的目光看向战场,正好看到一名给使手中长矛刺入骁果军前胸,可那名骁果军所持长矛也刺入这名给使小腹。
两人几乎同时从马上落下,竟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杨思不懂兵法也不识战阵,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能明白。
给使营的人马毕竟不多,就算人人如龙个个似虎,也不可能真的杀败骁果军斩杀宇文化及。
他们这样打下去,最终还是自寻死路,是以她有些疑惑,不知沈光的真实心意。
却听沈光斩钉截铁道:“臣等均已对天盟誓,今晚人人争死,谁也不许存苟且偷生之念。
这一晚时光,我给使营上下将全力杀贼,杀得一万是一万,杀得八千是八千。
也好让天下人知晓,我大隋有忠臣良将,绝不会被人小看!”
杨思大惊,连忙道:“万万不可!我听父皇说过,给使营都是英雄好汉,父皇私下里不止一次提起,说给使营日后乃是我汉家武将根苗。
这许多好汉怎可白白折损于此?
沈郎君可以随我们一起走……“沈光这次却打断了杨思的话,他此时已经把步离抱到船上。
随着步离上船,岸上就没了徐乐的部下,沈光道:“臣不会随千岁走的。
长安城内的李渊,亦是乱臣贼子,与宇文化及乃是一丘之貉。
臣受圣人大恩,绝不可能向他人屈膝,更不可能为乱臣贼子效力!天下虽大,已无臣存身之地,只有死战到底,一死报恩而已。”
杨思还想再说,沈光却已经抽出宝刀用力挥斩,固定船只的缆绳应手而断,这条大船左右晃荡几下,随后为水流推动,向着下游方向行驶。
杨思在船上左右摇晃两下,后面的话想说却都被这番摇晃给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