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正在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万古川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一只大手捏住他的小腿。
林泓一怔,瞬间回神。
这手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他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手心的火热。
林泓:???
万古川高大的身型蹲着,垂着眸,眉毛和睫毛俱是漆黑,山根笔挺,面如刀削,唇……唇……
林泓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开口的声音带着点哑,“做什么?”
“怕你待会儿走不动路,还得我背着。”万古川轻描淡写,对答如流。
林泓想了想,不,他大脑发麻,根本想不了,甚至没去想他们此时做的已经有些超出正常友人关系了,他只是绷紧了背脊,胡乱道:“哦……万大哥真周到。”
万古川挑起一边眉,抬眸看向他,揶揄道:“怎么?要给赏钱了?”
林泓气笑了,“那倒是不差这钱。”
“我看也是。”万古川却想到了别的事,冷冷道。
林泓:“……”
*
程进玖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彭若安,示意他看。
彭若安刚才抱着戴轻轻狂奔真是累得不行,此时,锁着一对剑眉,喘着气,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他这个角度非常地好——
万古川蹲在林泓面前给他认真捏腿。
林泓就偷偷地看万古川。
彭若安:“……”
然后,他默默捏了捏自己发胀发酸的小腿。
*
天光的紫色褪去,沙漠在一片幽黑色里半瞌着双眼。
卡凡蒂亚的灯火次第亮起。
当他们缓过气来,走到城门时,另一拨人也正好从远处走来——十个人,一个不少。
“哟,你们在这风餐露宿啊?”有个人声音尖锐,看着灰头土脸的八个人升起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仔细一看,这人正是第一个站出来指责鱼天亦的富商,贼眉鼠眼,大腹便便。
还有人笑开了,“怎么?不是说粥里有毒吗?多亏了你们走了,我喝了三碗呢!”
“有好地方不待,非要闹翻了跑出去受罪,图什么啊!还坏了一锅粥!”
“那粥钱可是我赔的啊!”
“我就说没问题吧,还不相信!”
“能有什么问题啊!”
“我就想看看他们吃瘪的表情,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人家女主人好得很呢!心善。”
鱼天亦抱着手臂,冷笑了一声。
程进玖摸了摸下巴,难道那对夫妻真的没问题?
“少说几句吧!”其中也有人呵斥他们。
为首的方楼西朝着八个人作了个揖,礼貌道:“并无事发生。”
又对他们寒暄了几句,有劝他们回群之意。
林泓看了一眼鱼天亦,见她那一脸蔑视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回去,便礼貌回绝了方楼西。
方楼西叹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入城吧。”
他路过杜云凡时,伸手拍了拍杜云凡的肩膀。
杜云凡抿着唇,面露难色。
*
今日的卡凡蒂亚很不一样——张罗的店铺少了很多,来往的人流也变得稀疏。一眼望去不少楼房的窗口俱是漆黑,连着几座,半是空城。
可以明显感受到那股与昨日不同的清冷气氛。
不复昨日盛景。
“人少了。”
“感觉没昨天热闹了。”
“好多店铺打烊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大变样啊,这又过了多少年?”
……
众人议论纷纷,林泓的目光却投向了城门两侧。
靠墙的地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土罐子。
这些罐子似乎昨日和前日都一直在这里,前日他还夸过它们。
有一个罐子十分细长,瓶身微微隆起,瓶颈处最是极细,瓶身没有花纹,质感粗糙。
这样的罐子并不常见,也正因为鲜有,所以总感觉它带着特殊的美感,也很好辨认,林泓认出来了——
“这个罐子正是方才半掩在黄沙里的那个。”
“确实是。”程进玖印证了他,他方才同林泓挖那罐子的时候也仔细看了。
“有什么特别的吗?”彭若安也看了一眼。
“兴许只是遗迹的罐子偶然露出沙面。”宁秀云猜测道。
“只能说明,白日它出现之地便是卡凡蒂亚旧址吧。”杜云凡裹紧裘衣。
“这罐子还挺高的。”林泓比了比,他的身高算得上优秀了,这罐子竟到了他胸口处。
他低头朝罐子里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却隐隐约约闻到点臭味。
他皱着眉,揉了揉鼻子,“这罐子不知道放多久了,里面装过何物,不怎么好闻就是了。”
万古川在他身旁也低头看了一眼罐口,锁着眉头看向林泓,欲言又止。
林泓只顾着捂鼻子了,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别管这罐子了!这都第三天了,我们还没找到怨鬼。”程进玖悻悻然。
“走吧走吧,进城问问去。”林泓朝城里走去。
戴轻轻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她上前拉了拉宁秀云的袖子。
宁秀云回头看向她。
戴轻轻的声音很柔很软,“宁姐姐……刚才……刚才很抱歉,我太害怕了,我不该抓着你不放……应该让你快逃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宁秀云方才吓得不轻,此时见她如此,心一软,想她方才也只是太害怕了,“没事就好。”
戴轻轻的表情放松了些,小声道:“多谢宁姐姐回来拉我。”
*
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林泓好不容易找到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女人,而且他发现在这座繁华不再的城池里竟然可以听见人说话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时间竟过去了两百四十年!
“两百四十年啊!”一行人都震惊了。
沙洲一日,城中竟已过去这么久。
“现在是什么时候……”林泓开始计算。
——南周三百八十年,正处南周最动荡的五十年间。
巍国的兵戈不断南下,把近百年在安逸里磨平爪牙的南周打了个措手不及。
北疆的巍国觊觎南周的沃土由来已久,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而南周祖祖辈辈在温柔乡里不愁温饱,四百年纵情声色,早已没了当年五国争霸的铁血与手腕。
先辈血液里的狼性被酒精稀释,撼动天地的怒吼如今在笛箫里婉转。
琴瑟的贵木被抚摸得发亮,刀刃却在国库里生锈。
兵戈融化做成了酒樽,烽火狼烟变作城里彻夜不眠的灯火辉煌。
此时,正是良机。
巍国悍然南下,南周仓皇失措,匆匆放下琵琶,连握刀的姿势都忘却了,挥动的画戟长矛绵软无力。
南周皇帝在民间广征兵,举全国之力抵抗巍军。
民不聊生。
跛脚的女人很健谈,和林泓他们讲了很多:
两百年多前霍飞鹏将军大败蒙孥,打通了去往西域的另一条捷径,卡凡蒂亚的人流渐稀。
而现如今国家动荡,谁还有心思来卡凡蒂亚?千家百户自保尚难,谁还有余力途径此地去西域经商?粮草不足,温饱尚难,谁还需要西域的葡萄酒?
“谢谢您。”林泓谢过了跛脚的女人。
“为什么又能听见人语了。”程进玖不解。
彭若安感叹: “而且竟然过去了二百五十年。”
“什么人……能活二百五十年……”戴轻轻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