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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青黑眼底暴露了他的疲劳,绷紧的侧脸肌肉显示出他的紧张,他握紧拳,甚至有一点点隐匿不发的怒气。

电梯门打开,盛清让步子飞快,余委员紧随其后,肥胖的身体愈觉得吃力。

两人终于敲开财政部会计司司长的房门,庞司长刚刚醒,衣服还未及换,穿着睡袍问来人:“有什么事情?”

“还不是迁移经费的事情!56万的专款说好拨给我们,到银行却提不了一分钱!庞司长你也是迁移委员会的人,这个事情请你务必帮我们解决!”余委员显然十分生气,措辞急得不得了。

庞司长同他不熟,转头看向盛清让。

盛清让说:“颜委员今早去银行兑现,被银行以限制提存拒绝。现在特殊时期银行确有难处,但这笔钱毕竟是行政院会议上敲定的专款,且关系到数十家大工厂的生死,庞司长你看这件事怎样解决比较妥当?”

他不急不忙先退为进,庞司长最后想了想说:“我说句实话,这件事我办不了,你要去找徐次长。”紧接着他往前半步,压低声音同盛清让讲:“徐次长中午都要到这里来睡午觉,你中午来,备好公文,等他睡好午觉叫他批。我到时会帮你说明缘由。”

事情帮到这个份上,剩下的就只有等。

盛清让很识趣地带着余委员告辞,下楼过程中他同余委员交代妥当,抵达一楼快步走向前台,重新拎起电话拨给盛公馆。

小妹盛清蕙接了电话。

盛清让开门见山:“宗小姐回来了吗?”

“没有啊。”盛清蕙的语气中也显出一点焦虑和担心来,“按说早该回来了的……”

“司机也没有回来吗?”

“没有呢,小陈死了就只能派新司机去,可能……绕了路。”

盛清让眉毛拧紧,从他们离开公馆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万一汽车半路熄火,或是在哪里迷了路……其中任何一件,在战时混乱的城市当中,都是大事。

他努力保持着冷静,对清蕙说:“开走的是哪一辆车?车牌号报给我。”

“好像是1412——”她这会儿愈发心忧:“刚刚听说租界入口都封锁了,宗小姐刚从国外回来,对上海又不熟悉的,万一要是——”

她的话还没讲完,电话听筒突然被人夺走,立刻响起二姐怒气冲冲的声音:“大哥烧到四十多度,叫那个宗医生去取药,居然这么久还不回来!真不晓得是不是昨天的手术出了什么差错,现在她不想担责任跑路了!”

“盛清萍,说够了没有?!”盛清让忽然直呼其名,整个身体都绷紧,右手握成了拳:“那天街上和医院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大哥的性命是因宗小姐才得以保全。宗小姐是我带来的人,我信任她的专业和品格——你可以一切冲我来,但你没有立场质疑她的职业道德,更没有资格让她独自出门去取药。”

他讲话时身体几乎忍不住发抖,讲完了后牙槽咬得死死,肌肉完全无法松弛下来。

二姐显然触到了他的底线,他对二姐愤怒,也对自己愤怒。

饭店前台的服务生抬着头愣愣地看他,电话那端的二姐也被他这一通难得的斥责弄得哑口无言。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要反驳,盛清让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守在一旁的余委员紧跟上来:“文生你去哪里?不是说好在这里等徐次长的吗?”

盛清让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同余委员讲:“我先出去一趟,尽量会在徐次长睡醒午觉之前回来,只能麻烦余兄多留一会。”

稍稍平复之后,他突然又折回前台,拎起电话重新拨给工部局,转接巡捕房后,他讲明宗瑛失踪的事情,最后说:“请留意一辆牌号为1412的福特汽车。”

这辆汽车,此时就停在租界入口三四十米的地方,里面空无一人。

而铁门外的难民人群却越来越密集,密集到冲散了宗瑛与司机。

租界警察势单力薄地守着铁门,无望地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头,那声势仿佛要将巨大的铁门压碎,人潮在沸腾,台风天丝毫不影响人们求生的狂热*,宗瑛几乎要喘不过气。

这时候,有一只幼小的手,突然牢牢抓住了宗瑛的裤腿。

第699章 号公寓(21)

租界巡捕房打来电话的时候,盛清让和余委员正从伟达饭店七楼下来。

暗沉沉的电梯里,盛清让将获批的公文交给余委员:“剩下的事有劳余兄。”

余委员接过公文,盯着上面的“照办”二字嗤了一声,很不满地抱怨道:“整篇公文读了十秒,签字盖章不过也十秒,为这二十秒竟足足等了七个钟头,还非要等他困醒了午觉才能办!这可是战时,谁允许他这样悠闲?!”

电梯门打开,余委员忿忿将公文收进包里大步走出电梯,盛清让原本也要一起出门,饭店前台却喊住他:“盛先生,刚刚租界巡捕房来过电话,说找到了牌号1412的福特汽车。”

盛清让立即折回前台,拎起电话回拨过去,询问汽车地址和具体情况。

对方将汽车停靠位置告诉他,紧接着又说明:“那辆汽车几乎已被难民砸毁,燃油耗尽,车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外面的天色急遽暗下来,蒙蒙雨丝悄无声息地飘,盛清让挂掉电话作别余委员,焦急万分地离开伟达饭店,直奔南部华界。

穿过公共租界的出口,铁门外的难民已经散了,只有三五人群聚在一起,像在商量对策,或者根本无家可归。暮色覆掩之下,捕房警察揣枪守着门口,担心一个不留神就有人从铁门上面爬进来,明明已经精疲力尽,神情里却还是要绷着紧张与戒备。

盛清让在距铁门百米开外的地方找到了那辆面目全非的汽车。

或许是仇富心理作祟,抑或仅仅是发泄对无法进入租界的不满,难民们将汽车毁得完全不像样子,玻璃碎了一地,地上隐约可见血迹。

他的心狠狠揪起来,这时捕房警察小跑着过来,同他讲:“盛先生,发现这辆车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样了。”说着瞥一眼地上血迹,很识趣地不再吭声。

不知里面的人是遭了打所以弃了车,还是因为弃了车车才被毁。但无论是怎样的情况,都不是好事情——

如是前者,那么意味着宗瑛可能受了伤;如是后者,在这茫茫华界、数十万人口都朝不保夕纷纷逃亡的时候,她又能去哪里?

雨愈加密集,夏季台风竟然有些料峭的冷。

盛清让一面听巡警描述白天时的状况,一面快步往捕房走。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求助于工部局的人脉,请他们帮忙寻找宗瑛。

他在电话里描述宗瑛的长相衣着,半天也只说出“白色短袖、黑色长裤、灰色球鞋侧面印了一个字母、随身可能携带医用品”这些特征,对方含含糊糊应下时,他很后悔没有留一张宗瑛的照片。

对方最后宽慰他道:“盛律师,如果有符合特征的人想要进入租界,我们会留她下来通知你的,请不要着急。”

盛清让道了谢,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将医药包送去盛公馆。

天色终由暗蓝染成漆黑一片,糟糕的天气不配拥有皎洁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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