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息一滞,着急抬眼,不知此阵有没有破解的可能,若是阵成,那这祁安城岂不是要没了?
见过斗蛐蛐么,斗到最后,择出来一只最厉害的,百鬼搏杀亦是如此。华夙冷冷地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此法甚是冒险。
容离没想到此阵竟还能这么用,她眸光一动,神色稍显慌张地四处看了看,也不知会不会忽然蹦出几个鬼来,要同华夙打个天昏地暗。
自己不现身,却妄图倚靠这区区一个阵,养出个傀儡将我取而代之。华夙淡声道。
容离才听明白了,原来这也是个养鬼术。她走得有些乏了,面色一阵发白,推着小芙的肩道:回去吧,早些回去歇着,等回到容府,时辰也差不多了。
小芙虽本心还是想在外边多走走,可心尖上挂着的到底还是自家姑娘,当即收了心,颔首道:那咱们便回去。
回到马车上,车碌碌朝容府行去,那策马的车夫直甩马鞭。
车舆里,容离又朝坐在边上的华夙看去,为了给此鬼腾位置,她特地坐在了边边上。
华夙本就长得白,如今面色竟更加寒凉了,唇紧紧抿着,这不发一言的模样显得分外高不可攀,眉目里净是高位者该有的矜贵。
车舆里本就狭小,小芙怕自家姑娘坐着不舒服,到外边和车夫并排坐着了。她嘴巴甜又爱说话,说得那车夫也跟着一阵一阵笑。
容离压低了声音问:这阵也能破么?
能。华夙道。
那你容离记得这鬼应当是受了伤的,也不知现下有没有破阵的能耐。
华夙侧目看她,我且试试,本就是我执意留在祁安,又怎能让这满城的人殉我。
容离拿出画祟,摇摇头,还是因我。
华夙朝她手里的竹笔睨了一眼,没说话,自方才回来后,便是一副气闷的模样。
容离看出这鬼不乐意了,小声讨好般道:我会快一些,尽快将容府的事了了。
华夙这才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容离想了想,又说:既然那血光会让众鬼丧失神志,那你呢?
华夙冷冷一哂,浑身冒着寒气,跟个冰雕的假鬼一样。
若是先前,容离见她这副模样定是要怕的,现下却没那么怕了。容离迎着她的目光,鹿儿般的眼眨了一下,仍微微抿着唇小心讨好。
华夙只好敛了目光,双目好似沾了猩红,就连闭了眼后,眼梢也仍是红的。
容离虽未等到回应,可当即明白,华夙约莫也是会难受的,就算再厉害,总归是个鬼。
她握笔的手一紧,慢声细语:若是你也被此阵蒙蔽了心志,不会将我当成鬼物一并杀了吧。
华夙蓦地睁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瞳仁当真像沾了丹砂,可她眼中并无杀意,仍是寒凉如冰,好似不屑于要他人性命,将万物皆视作蝼蚁。
她凉凉地瞧了容离一眼,寡淡开口:我眼又不盲,心亦不盲。
容离颔首道:那就好。
华夙又闭起眼,本是不想搭理人的,可过了一阵不情不愿开口:我不是因你生气。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委实坐立不安,盼着蒙芫能早些回祁安,她当真一刻都等不得了。
车停在府外,小芙掀起了帘子,姑娘,到家了。
容离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向容府的牌匾,这二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却好似一根粗韧的麻绳,死死地勒在她脖颈上,叫她多看一眼便觉得喘不上气。
华夙顿足,也循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淡声道:不过是块牌匾,竟也能让你白了脸。
容离垂下眼,腿一迈便踏进了门槛,低声道:迟早会走的。
什么?小芙回头。
容离摇头,无甚。
回到府中,恰看见老管家在长廊里站着,似在等她。
听见动静,老管家回头,拱手道:姑娘回来了。
容离颔首,问道:管家怎在此处站着?
老管家朝跟在容离身后的小芙看了一眼,斟酌了片刻后,才垂着眼道:姑娘和老爷离府时,有两位小厮曾来同老仆告假,但空青姑娘来找了老仆一回。
容离了然,这事儿她又忘了问空青,没想到竟是管家先提起了。
老管家又道:那二人神色匆忙,空青姑娘当时说要修补屋瓦,将那二人借去了。老仆暗暗查了一番,得知其中一人与先前兰院柴屋里婢女自缢一事有些牵连,便未允下这二人的假。
容离咳了两声,在冷风中呼出一道白雾,屋瓦是坏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猫踩的,那一事我并非万分清楚,不如等爹回来再说,这段时日,便莫要让他们出府了。
那便依姑娘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开口。
此时已近黄昏,庖屋果真做好了饭菜,小芙亲自去提了食盒,而空青又来把她怀里的猫给抱走了,白柳在屋外坐着,数院子里铺的板砖。
房门紧闭着,容离刚坐下,心里忽涌上一个念头,朝站在屋角的剥皮鬼招了招手。
那歪脖子歪脸的剥皮鬼朝她走近,一双眼黑而无神,是用画祟随意点出的两滴墨汁。它未得人皮时还是会说话的,许是这皮的嘴未画好,故而得了新皮后一直未开口。
容离琢磨着,得给这鬼换一副皮才成。
剥皮鬼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模样甚是诡谲,脑袋上光秃秃的,像个剃度的和尚。
你去城西肖家,容离话音一顿,改口道:不,你去肖明宸那几个狐朋狗友家中看看,去吓唬吓唬他们,早些回来,莫要被城上血光乱了心。
华夙淡声道:放心,剥皮鬼这等东西,本就是被掏空了心的,哪还能被蒙蔽心志。
剥皮鬼兀自打开门,那门嘎吱声一敞,风呼呼灌进屋里,把院子里坐着的白柳吓了一跳。
白柳猛地站起身,却见门虽然开着,门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而姑娘正在桌边坐着,分明也不是她动的手。她浑身一怵,战战兢兢走近,未敢踏进门,在门外道:姑娘,这门是被风吹开的么?
容离看似朝她看去,实则目光却是落在了剥皮鬼的身上。
剥皮鬼好似瞧不见挡在身前的人,僵着身歪歪扭扭的从白柳身上穿过。
风大,这门合得不紧,许是被吹开的。容离轻声道。
白柳被阴气冻得哆嗦了一下,搓了搓手臂道:那我给姑娘把门关紧了。
容离想了想,你去替我把管家找来,我还有些话忘了同他说。
白柳点头,关了门便跑去找管家了。
华夙从黑袍下探出手,自桌案上一抹而过,顿时那画得精细无比的市景图又亮了起来。她屈指叩了两下,一只手支起撑着下颌,狭长的眼朝身侧这心思沉沉的狐狸看去。
市景图上城西所在红雾缭绕,那丹红的血光分明又蔓延了百丈有余。
容离俯身细看,果真又多了。
无妨。华夙悠悠开口,神色已好上许多,明明身在瓮中,却处得怡然自得,但我隐约能猜出布阵者了。
容离一惊,是谁?
从苍冥城里来的鬼。华夙道。
容离记得这苍冥城,踟蹰开口:那岂不是你认识的?
何止认识。华夙轻嗤。
容离皱起眉头,那还好对付么?
不难。华夙看她变了面色,细眉微微一抬,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容离的神色。
这狐狸在旁人面前装模作样耀虎扬威的,在她面前却又是另一副样子,也不是孰为真,孰为假。
片刻,管家赶了过来,一双浑浊的眼低低垂视着鞋尖,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容离虚虚地咳了一下,派上两个人去一趟吴襄镇,将今日之事告诉我爹。
管家连忙应了下来,一刻也不敢耽搁,刚出了兰院便将此事吩咐了下去。此时夜色降至,却有两人骑马从容府离开,马不停蹄赶去吴襄镇。
过了一阵,小芙把饭菜提了过来,眼里藏不住喜意,今儿的菜都是姑娘喜欢的。
全是鱼虾,半块猪肉也没有,当真是容离喜欢的。
容离素来不喜猪牛肝脏和肉,只稍吃一口便会觉得腻,平日里庖屋做的菜除了肉就是肉,只那些豆芽青菜什么的,她会多夹几筷,问就是三夫人吃不得鱼虾,吃多了身上会犯痒。
小芙乐呵呵地把菜碟从食盒里端出,小声道:若是三夫人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此话可莫要当着旁人的面说。容离微微摇头。
小芙努了一下嘴,把竹箸递给自家姑娘,哪敢呢,若让三夫人知晓,我还害了姑娘。
容离无奈,小口吃着米饭,把去了壳的虾肉夹进了碗里。
小芙又道:不过今日五夫人也甚是奇怪,老爷和三夫人、四夫人俱不在,理应她做主才是。
容离垂着眉眼,看似好生和顺,吃起饭菜时慢条斯理的,那矜贵气旁人学都学不来,等咽了饭菜,她才道:五娘身子弱,且也未主过事,她终归是有些担忧的。
可若非姑娘答应,府里连个画押都没有,不敢也得敢才是。小芙气鼓鼓。
你可知爹为何要纳五夫人。容离眼一抬。
小芙疑惑,讷讷道:五夫人知书达理,虽说身子弱了一些,可脾性好,模样又好看。
祁安这样的姑娘家可不少,怎偏偏是她。容离慢声道。
小芙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怎的就将话扯到这儿了,恰好认识?
你未见过大夫人,我也不曾见过。容离垂下眼帘,唇角微微往下撇着,声音低低的。
小芙愣了一瞬,忙不迭捏起手帕,生怕姑娘要哭。
就连坐在一旁静默不言的华夙也侧头看她,在这婢女把食盒拿来后,桌上摆满了菜,把她那舆图给遮了,索性不看了。她略微扬眉,从容离身上品出了一丝可怜,淡声道:哭了?
容离没哭,只是有点儿不平,她按住小芙攥着丝帕的手,但旁人都说,五夫人像极了大夫人,虽说其余几位夫人也有些像,但终都不比她更像,究竟像到何种程度,我也不得而知。
小芙支支吾吾,可、可三夫人总不能因一个像字,便也处处针对五夫人。
容离摇头,慢条斯理道:那是你我都不知,爹究竟有多心爱我娘,喜欢到让旁人都看不下眼了。
小芙目露迷惘,她确实不知道。
容离心下轻轻一嗤,蒙芫待董安安,已算得上恶意满满,可她
听闻比董安安更像她娘。
董安安哪里敢,怕是近段时日已瞧出了什么,故而才将此事推给了她。
小芙一知半解,犹犹豫豫地点头,做出一副好似已经听懂的模样。
华夙淡声道:如此说来,容长亭不敢迈进这屋,乃是不敢正视自己既变的心绪。
容离没有吭声,垂着眉眼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小芙又道:方才听到好似管家派了人出府,如今天都要黑了,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难不成官府那儿又出了什么事,故而才要派人过去?
不是。容离摇头:官府能出什么事,是我让管家派上两人去吴襄镇,将今儿的事告诉爹,若是明日天好,许是就赶回来了。
可三夫人不是还病着么,连床都起不得,如此怎么回来?小芙皱眉。
容离咽了一下,端起汤碗抿了一小口,知道这事后,他哪还待得住。
小芙讶异,思绪跟虫子般在脑仁里钻来钻去的,她猛一晃脑袋,想不清楚,索性不想了。
华夙撑着下颌,目光静如水,淡声道:你倒是算计得清清楚楚。
容离在这鬼物面前,向来不多遮掩自己所做所想,她眼一弯,面上笑意似有似无。
小芙坐在边上,等自家姑娘吃得差不多了,才端起碗跟着一块吃,将姑娘吃不完的菜给一扫而空,吃完便道:我将碗拿去庖屋,姑娘可要唤空青进屋陪着?
容离摇头:你去便是,不必担忧。
小芙隔着窗纸看了一眼天色,见屋里暗沉沉一片,只好先点亮了灯台,才收拾起碗筷菜碟。
桌上那市景图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亮着,像极明灭的花灯,可世上哪有画得这么细致的灯纸。
收拾碗筷时,小芙压根看不见桌案上的市景图,收拾好后,提着食盒便出去了。
灯台上的火光,在门开闭时急慌慌地曳动了几下,要灭不灭,似要被风吹灭时,好似被一只手拢住了,明明风还在卷着,火焰却慢腾腾燎高了半寸。
容离半张脸被光照着,和顺的双目里亮着光,我若不算计得清楚些,被算计的人就是我了。
你想如何?华夙本是不想理会这府邸里的事的,如今竟还问上了一句。
容离慢声道:我想让她也经一次小产的苦。
华夙静静听着,竟然颔首,你想如何便如何。
容离稍觉意外,声音轻轻,会不会太坏了些,她腹中怀的是鬼胎,鬼胎小产哪是会死,出来后必定会祸及容府。
坏?华夙直勾勾看她,似是听了什么笑话,平静的面上竟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这算什么坏,阴间阳世尚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你这
她话音一顿,未把抵至舌根的话道出。
不过是狐狸磨牙。
华夙停顿了一瞬,敛了笑意,莫再磨蹭了,早些跟我走。
容离点头,未曾想过自己竟这般迫不及待想看见明晨的朝阳,就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3=
今天端午奥,大家吃的什么粽子
第45章
当天夜里,白日时容离撞见的那几个纨绔都撞了鬼,是闹得鸡飞狗跳的,俱是一夜未眠。什么门窗无端端被叩响,床下和柜子里似藏了什么东西,闭上眼时又觉得阴风落在耳畔,犹像是枕边有人在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