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为!一定是宁不为!”有年轻的修士愤怒地叫嚷起来,对着高处抱着孩子的躯壳怒目而视,“卑鄙小人!”
此话一出,众人觉得甚有道理,谁不知道宁不为玩阵玩得炉火纯青,一手符术更是已臻化境,何况这般阴毒的法子更是符合这魔头一贯的作风。
谁知躯壳长袖一挥,露出手腕上的血线来,道:“我亦在阵中,何况,斗阵须得有两方,若真是我在斗阵,那另一方又是何人?”
众人顿时由愤慨变成了惊疑不定。
沈溪出声道;“他说得有道理,宁不为手上也有血线,应当不是斗阵之人,而且斗阵讲究人不离阵,真正斗阵的人应该就藏在我们中间。”
“活人斗阵唯有双方同时停下方可所有人存活。”明桑禅师开口道:“斗阵之人一定会移位,大家站在原地勿动。”
“若有两人同时动作,即刻击杀破阵。”
在场数百名修士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看向周围人的目光顿时都戒备警惕起来。
宁不为看着褚峻操控那躯壳说出那番话有些惊讶,抽空看了旁边的褚峻一眼。
褚峻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识海传声道:“斗阵之事非你所起,而是被逼入阵,他们既然问了,我便帮你说清楚。”
虽然过于简单粗暴,直接将他从里面择了出来。
宁不为勾了勾嘴角,开始专心和暗处那人斗起阵来。
对方隐藏在暗处,他也隐藏在了暗处,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只看双方谁先沉不住气。
半晌后,死寂一片的墓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碎裂声。
众人神色一凛,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安静被放置在中央的冰棺一点点碎裂开来,最终“咔嚓”一声,那精美的冰棺四分五裂,里面安静沉眠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本就僵立着不敢乱动的众人顿时更僵了。
那尸体坐着沉默片刻,又缓缓地躺了回去。
不等众人松口气,一道轻佻带着笑意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哪里来得群小王八犊子,敢来扰老娘清净?”
话音刚落,无数血线自墓道上空纷纷而落,不等人群反应,那些血线便将所有人给缠绕了个结实。
原本操控着阵法和暗处那人斗得你死我活的宁不为脸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却来不及变阵,整个人都被那蠕动的血线包裹缠绕住,褚峻伸手欲将他扯出来,谁知那血线愣了一瞬,竟直接将褚峻也缠了进去。
宁不为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家师脾气不太好,记住千万别硬闯。”
这血线比宁不为用来斗阵的血线不知道粗了多少倍,而且血煞之气异常浓郁,还带着无数阴气,像是要将里面的包裹住的人拽入无间地狱。
原本斗阵的双方被同时打断,按照常理斗阵结束,谁知宁不为收线时却异变陡生,他在躯壳和原身中各一半元神竟是隐隐有断裂之势。
宁不为当即想要将躯壳中的一半元神收回,褚峻果断出手帮忙,谁知在两半元神合二为一的瞬间,包裹着二人的血线骤然收紧,面前的空间骤然扭曲,又即刻恢复平静。
——
宁不为看着面前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珠子,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晏”字。
他伸手将那圆珠子拿过来。
‘晏家有一不外传的秘术,可以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即便被人搜魂也不会被搜到,哪怕真身死后千年,被封存的记忆依旧可观。’
‘只不过届时谁能看,还是记忆的主人说了算。’
‘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我自然也有……哈,当然不是留给你这个孽徒的。’
晏锦舟死前的话适时在宁不为耳边响起。
不是说不给他看的么?
宁不为扯了扯嘴角,伸手点在了那颗小圆珠子上,眼前便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几段独属于晏锦舟的记忆在里面缓缓浮现。
*
晏锦舟蹲在河边,里面倒映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少女的影子,她嘴里咬着根发带,正眉头微皱试图将头发束得高一些,然而总有那么几缕头发散落下来让她前功尽弃。
“啧。”她将手一松,用发带将头发胡乱扎在了脑后,身后传来了道娇俏的女声:
“锦舟,行远回来啦!”
晏锦舟转头望去,是年纪尚轻的桑云,看模样也是十五六岁,看上去活泼可爱,全然没有如今沉稳安静的模样。
晏锦舟起身拍了拍手,声音戏谑,“哟,我还以为他看中了凡间界哪家的姑娘不舍得回来了。”
桑云亲密地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才不会呢。”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周围是掉光了叶子的枯枝和破败的农舍,拐了个弯之后,便见到三个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一个穿着灰色的僧袍清俊和尚,一个穿着无时宗白衣墨纱的英俊弟子,还有个一身玄衣风度翩翩的公子,却正是明桑褚临渊和宁行远。
只是年纪都不大,五官尚显稚嫩。
“你俩来得正好,现在行远已经回来了,咱们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启程回十七州。”褚临渊见她们过来,便开口道。
晏锦舟扫了明桑一眼,道:“什么时候都行,我随意。”
桑云道:“我也是!不过行远,你脸色这么差,真的没事吗?”
宁行远摇摇头,脸上没多少表情,“我没事。”
晏锦舟抱着胳膊道:“说起来,你这三个月都不见个人影,我们几个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去哪儿了?”
宁行远闻言神色更沉重了些,却道:“我那天在研究回春阵,结果阵法出了些问题,受了重伤,被里面的传送阵送到了个不知名的小村落里,在里面养了许久才醒来。”
褚临渊道:“还好有惊无险,行远,这里是凡间界不是十七州,你在这里研究阵法实在危险。”
宁行远点了点头,“下次不会了。”
桑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没事,褚临渊都快吓疯了。”
褚临渊头疼道:“我将你们带出来自然得全须全尾带回去,要是他嘴宝贝的得意门生出了事,郝诤那个老古板非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我。”
晏锦舟十分不给面子地笑起来,“瞧你这点出息。”
褚临渊不服气道:“有朝一日你进了万玄院就知道郝诤的厉害了。”
晏锦舟耸耸肩膀,“我当散修当习惯了,才不喜欢被人束缚,这不能干那不能干,条条框框变成个小古板——”
她戏谑地撞了撞明桑的肩膀,“嗐,小和尚,你说是不是?”
明桑捻着手里的佛珠,双目微阖,“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明桑。”
那边褚临渊还在和宁行远说些什么,晏锦舟却只逮着明桑说话,坏心眼道:“那你说你自己是不是小和尚?”
明桑睁开眼睛,表情看上去有些气闷,但还是坚定道:“贫僧法号明桑。”
晏锦舟大大咧咧地搂住他的肩膀,很没良心地笑道:“生气啦?那我不叫你小和尚,叫你小光头?”
明桑不知是气得还是恼得,耳朵梢通红,想躲开她的胳膊,“男女授受不亲,晏施主自重。”
奈何晏锦舟修为比他高,胳膊像是黏在了他肩膀上怎么也甩不开,促狭道:“你叫我声锦舟我就自重。”
明桑气得瞪了她一眼,晏锦舟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然后被桑云给拽了回来。
“明桑他是佛修,你别老跟他过不去。”桑云拽着她小声道。
“我就是见他可爱逗逗他。”晏锦舟从善如流地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懒洋洋地像是浑身没有骨头,又将目光落在了宁行远身上,“宁行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心事重重的?”
宁行远闻言看了过来,倒也坦诚,“有件事情想回十七州确认一下。”
只是他显然无意多言,几个同伴便没有再多问,商量一番过后,便决定明日一早回十七州。
是夜,五个人围坐在一起烤火。
晏锦舟坐在明桑旁边,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他,“小和尚,等回十七州咱们就分开了,说不定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呀?”
明桑原本默默念经,闻言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瞳孔里映着跃动的火苗和晏锦舟的笑脸,神色认真道:“散修没有宗门家族庇佑,修道艰难颇多,还望晏施主珍重。”
晏锦舟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出了声:“是呢,我们散修生活可艰难了,拼死拼活找到的资源动不动就会被人抢走,小和尚,要是以后我混不下去了,就去寂庭宗找你好不好?”
明桑怔住,缓缓皱起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茫然,“你要……出家做佛修?”
晏锦舟被他一噎,继而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是怎么个理解哈哈哈我才不要出家跟你凑成一对小光头呢哈哈哈哈!”
明桑脸色涨得通红,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默念佛经,不管晏锦舟再怎么逗他都坚决不再说话了。
晏锦舟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问桑云,“明桑他是不是生气了?”
桑云一脸无奈,“祖宗,你可少说两句吧,再逗下去小心明桑把你当妖魔给收了。”
“嗐,他又打不过我。”晏锦舟骄傲道:“你们这几个也就宁行远能勉强和我打个平手。”
这话桑云倒是没有反驳,低声道:“行远他好像心情不太好,今晚你还是不要和他切磋了。”
“有道理。”晏锦舟严肃地点点头,然后揪着褚临渊切磋了一场,将无时宗的首席弟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心满意足地找了个地方睡了。
褚临渊愤愤不平,“晏锦舟你是不是故意逮着我脸揍?”
“啊我睡着了我听不见。”晏锦舟打了个哈欠,敷衍得捂住了耳朵。
“迟早有一天我要打败你!”褚临渊的声音在她耳朵边嗡嗡作响,“天灵之体很了不起吗?等以后我当了掌门无时宗绝对不收天灵之体的徒弟!行远?宁行远你干什么去?”
晏锦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只看见宁行远匆匆离开的背影,然后就抱着胳膊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五个人一齐来到了回十七州的入口,然而却碰上了意外,一只庞大的异兽盘踞在入口,见到他们几个毛孩子,愤怒地冲他们吼叫。
这异兽生着满口獠牙,耳大面青,六条粗壮的腿上拴满了铁链子,黑色的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血红咒文,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的模样,它身躯格外庞大,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便是想偷偷溜进去都不成。
宁行远祭出朱雀刀,对褚临渊等人道:“看来咱们只能将其收服才能回十七州了。”
晏锦舟双手掐诀,面前浮现出无数阵法,发自内心的愉悦,“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来吧!”
五个人虽然年少,但能出十七州入凡间界闯荡,修为自然都不弱,宁行远刀法精湛,褚临渊剑术绝佳,两人刀剑配合直冲那异兽而去;
晏锦舟御剑于高空,用阵法将那异兽的行动控制得死死的,杀伤力丝毫不亚于前面二人;
明桑低念经文,佛珠脱手而出,将那肆虐的血色咒纹结结实实打了回去,桑云在一旁找准时机,长鞭出手,咔嚓一声锁住了异兽的脖颈。
那异兽没想到几个小孩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双瞳赤红六脚抓地,猛地挣开束缚,将几个人统统撞飞了出去,朝着几人愤怒地大吼一声,然而这一声还没吼到底,就被人一掌拍在了脑门正中,整只兽晃晃悠悠原地绕了两圈,轰然倒在了地上,掀起了满地灰尘。
寂然无声中,有人御剑悬于高空,一袭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襟袖间如火欲燃,清姿卓绝引人注目,然而眉梢眼角都带着股疏离冷意,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淡淡地扫了倒在地上的几人一眼,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径直进了入口。
尘埃落定。
晏锦舟猛地回神,两眼放光看向旁边的明桑,“小和尚,刚才那个红衣大美人是谁家的?”
“不认识。”明桑硬邦邦地道:“而且他身上不是红衣,是白衣服被血给染透了。”
旁边的褚临渊一副见鬼的表情,“方才那人……好像是我们师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