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面面相觑,纷纷自觉请罪。
李轻婵被惊醒,忙回头道:“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里面……”
她微微停顿,瞟了眼跟前漂亮的胭脂,再偷觑平阳一眼,缓声道:“里面……太闷了, 喘不过气, 想晕。”
平阳公主手中还捧着李轻婵的长发,从她的方向低看下去, 见李轻婵侧身仰首回望, 妃色的唇微微张着, 盈盈双目似乎还染着洗浴室的水雾,氤氲着一片朦胧水雾, 下面藏着不易察觉的不安, 似乎是怕自己再生气了。
她还未做出反应, 李轻婵又有动作了。
她双膝微微转动,上半身又往后侧了一下,湿漉漉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平阳公主手中滑落,仰着头朝后靠了靠,声音忐忑且极小声,“姨母,我有点头晕。”
“那还坐着做什么,赶紧回床上去!”平阳公主声音听着还是不悦,但立刻放下了手中擦发的帕子去扶她,旁边的侍女也急忙上前来。
李轻婵因为说谎红了耳朵,不肯回床上,“要把被褥弄湿了……”
这回侍女抢先道:“奴婢马上去抱新的被褥,小姐先裹着被子把头发烘干了。”
心虚地被扶回了床上,李轻婵坐在床边时手心已冒了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手指头将小匣子往床尾推了一下。
她自以为做的悄无声息,结果所有人都发现了。
平阳公主是光明正大偏头看了过去,侍女则是直接出声了:“是世子方才送来的匣子,还让我跟小姐说一声匣子送来了。”
李轻婵的脸顷刻间红透了。
侍女将炭盆推近,又换了干锦帕过来给她拭头发,平阳公主却问:“子晏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要去拿那个匣子,李轻婵听着这两句却心扑通直跳,原来她还没看里面的东西……
平阳公主的手已经碰到那匣子了,李轻婵一急,急忙掀开被子往床尾扑去,在她要捡起匣子的同时按了上去,将匣子压回原处。
“不能看?”平阳公主挑眉询问。
李轻婵方才的动作太急,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晕了。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一手依然按在匣子上,一手撑着床榻往前挪了挪,缓缓喘了一下,为难地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平阳公主又问:“我若是一定要看呢?”
李轻婵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侍女呢,她要是真的打开了,那所有人都知道钟慕期送来的是什么了。
不管她们会不会误会什么,以后自己都没有脸面再待在这里了。
自己主动离开和因为这种事情离开,那完全是两回事。
她又想哭了。
“小姐……”秋云见状不对刚想说话,就被平阳公主横了一眼,然后被挽月等人按住了。
屋内侍女们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低眉垂目,假装不存在。
而李轻婵后背的中衣几乎完全被湿发洇湿了,黏黏的贴在身上,浑身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要是因为这患了伤寒,再加重了身上的毒怎么办?
明明此时平阳公主还在等她回话,她大脑却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别的,就是没法回答平阳公主的问题。
“我若是一定要看呢?”平阳公主用冷漠的口吻重复道。
李轻婵噙着泪抬了眼,她与平阳公主离得是这么近,近到她能很清晰地看见平阳公主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平阳公主向来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一双凤眼或是慵懒地垂着,或是带着怒火瞪人,此时却和以往都不同,是认真中夹着一丝清冷,让李轻婵觉得似曾相识。
她直直看着,想起了是什么时候见过。是那一次在湖心亭碰见钟慕期的时候,钟慕期也是这么朝自己看过来的。
那一天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让自己安心看病,一件是让自己不用害怕,有话直说。
他说:“想要什么直说,不喜欢的就拒绝。”
当天晚上她就试着拒绝了侍女燃着的安神香,侍女也确实依言把香炉撤下了。
李轻婵吸了吸鼻子,伸出一只手去抹眼睛,再看向平阳公主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可不可以……”她哽咽了一声,接着道,“……不要看?”
平阳公主直勾勾看着她,轻哼了一声,道:“能是什么宝贝?不看就不看呗。”
然后她收回了手,训斥道:“还不坐回去擦头发!”
李轻婵呆了一下,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妥协了。
接着听平阳公主不满的“嗯?”了一声,急忙搂着小匣子退回了床头,又偷偷抬眸瞧了眼平阳公主,见她面上没有不悦,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好像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被人搬开了,又好像一块重重的铅石砸在心湖,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眼睛一酸,又落了一滴眼泪。
“不准哭!”平阳公主又训了她一声。
“嗯。”李轻婵抽噎着应了,接了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眼泪,然后把小匣子放进床榻里面,用被角盖住,乖乖拥着锦被坐好,让侍女给她擦头发。
平阳公主让她坐着缓了会儿情绪,等她稳定下来,道:“明日方家人上门来赔礼,你要见他们不?”
李轻婵攥着被角抬头看她,闷闷道:“不想见。”
“那就在后院玩,别往前面去。”平阳公主叮嘱了这句,又道,“再过几日侯府那边老太太过寿,我和你表哥打算回去住一段时日,你是独自在这边,还是跟过去?”
李轻婵愣住,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当初誉恩侯府收了她的信就把小厮赶出来了,摆明着是不欢迎她的。她要是跟过去,会不会太厚脸皮了?要是让平阳公主为难呢?
而且她身子毛病多,住人家那里得添多少麻烦啊……
可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多无聊,要是出了什么事,连个做主的人都找不着。
而且表哥不在,怎么去找孟梯把脉啊?
平阳公主望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眸光一动,厉声道:“就说想不想一起去!”
李轻婵被她一震,忙道:“想、想的。不要一个人待着。”
“一个字的事情你自己瞎想什么?”平阳公主高声道,“便是到了那边也犯不着有什么顾虑,到时候让你表哥给你安排一个会武艺的侍女,谁敢在你跟前晃,直接把人打一顿。”
李轻婵胡乱点着头附和。
平阳公主把这些说完就没别的事了,吩咐侍女道:“把她中衣、被褥全都换掉,再让厨房熬点姜汤,睡前喂给她。”
吩咐完,她便要走了,人到屏风处,听见李轻婵软着嗓音喊道:“姨母——”
声音轻软充满期盼,听得平阳公主心上一抖,回头问:“什么事?”
李轻婵轻轻抿唇,带着鼻音问:“胭脂好漂亮,明日可不可以抹?”
平阳公主想起白日的事情,心里不是滋味,生硬道:“既然给了你,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以后我才不管你这些。”
“嗯。”李轻婵声音软了许多,嗡嗡道,“谢谢姨母。”
平阳公主在折屏处无声地立了会儿,也“嗯”了一声,领着侍女回住处去了。
当晚李轻婵烘干发睡下后,又悄悄起了身,摸黑换下了不合身的小衣,又将小匣子里剩余的小衣偷偷塞进衣橱里,和旧小衣混在了一起,这才重新回了床上,空荡荡的小匣子也被她放在了床头。
一夜无话,次日醒来已天光大亮,纱帐刚掀开一半,李轻婵就觉得刺眼。
秋云来服侍她起床时兴奋道:“小姐,--------------弋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全都白了,可漂亮了!”
“真的吗?”李轻婵也很高兴,然而她一开口就觉得不大对劲,嗓子有些痛,声音也很沙哑。
“小姐!”秋云急了,忙把她按回床上,“别是患了伤寒!”
她这一嗓子把院子里的侍女全都喊过来了,挽月立马要去告知平阳公主,还要请老太医过来,被李轻婵制止。
钟慕期说过她这毒暂时不能让旁人知道,不能再让别的大夫给她把脉了。
但是她想不出什么理由不让把脉,咳嗽了几声,心虚道:“表哥找的看病大夫不让看别的大夫。”
挽月听着她这话有点迷糊,犹豫着道:“要不,奴婢去问问世子?”
这正合李轻婵心意,轻快地点了头。
可是钟慕期今日不在府中,没找到人。
李轻婵觉得自己没什么别的不舒服,不需要看大夫,也记得钟慕期的话,坚决不肯让别的大夫把脉。
而平阳公主一听是自己儿子的主意,也不坚持,让侍女好好照顾着她,差人寻钟慕期去了。
外面的雪还飘着,李轻婵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裹成一个球在窗口处往外看。
钟慕期撑伞过来的时候她远远的就看见了,隔着纷扬的雪花朝他喊道:“表哥。”
隔得有点远,她嗓音又很低哑,钟慕期没听见。
他穿着一身暗色衣裳,即便是大雪天也没有披什么大氅斗篷之类的,脊梁直挺挺的,宽肩窄腰十分明显。
身旁跟着个侍卫模样的人,神色紧绷,看着有些严肃,边走边听对方说着什么,一眼都没往李轻婵这看。
李轻婵瞅着窗外红梅上的积雪,趁着侍女们都在外间,踮着脚将红梅勾了过来。
梅花枝一动,上面积的新雪便簌簌往下落,到李轻婵手里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儿了,凉丝丝的,一捏就没多少了。
她又踮着脚继续攀梅花枝,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个小小的雪球。
钟慕期也离她越来越近,驻足在不远处与那人说着话,声音很低,李轻婵听得模糊不清。
不过他也就在那说了一两句,侍卫退下,他则是目不斜视地往李轻婵房门口走去。
李轻婵屏息,瞅着距离差不多了,偷偷把手中雪球朝他扔了过去,刚沾上他衣摆就化成了碎屑,落在地上与积雪混在了一起。
也引得他偏头看来。
李轻婵朝他露了个笑,扒着窗台再次喊道:“表哥。”
钟慕期走了过来,停在她窗前问:“昨日做了什么?”
见李轻婵一脸茫然,他补充道:“做了什么事犯的伤寒?”
李轻婵喉咙发痒,咳嗽了几下道:“兴许是因为头发湿的久了点儿。”
她觉得这并不重要,往前倾着身子越过窗台凑近了钟慕期,悄声问:“现在怎么办?能不能看大夫吃药啊?”
“带你出去找孟梯。”
李轻婵有点惊讶:“这么大雪天出去吗?”
钟慕期没回答,视线在她身上过了一遍,确认她穿得很暖和,将手中伞一歪搭在了一旁的红梅树上,晃落一阵雪花。
他道:“别出声。”
“什么别……唔!”李轻婵说了一半声音停住,因为钟慕期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就这么一提一拽,李轻婵眼前一花,人已经到了窗外。
她落地时没反应过来,脚下踩着积雪滑了一下,本能地攀住了身旁人的手臂,才发现箍在她后腰上的手臂还没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