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垂首。
“有人可不会领我情。”温月明皱了皱眉,目光落在窗棂上的那半死不活的白栀子花,更是苦恼。
“娘娘为他停车数日,免他舟车劳顿,殿下怎么会不领情。”灰衣人低声劝慰道。
温月明脸色一僵,认认真真解释道:“谁说我是为了他,是你太慢了,说昨日便会来,结果拖到今日,一旦上路,下一个官驿得在两日后,我不拿着他当挡箭牌,我怎么拖延得了时间。”
灰衣人听完,更觉疑惑:“之前不是早已传信娘娘,此事不急,赶在回长安前安排妥当便可。”
温月明和他面面相觑,灰衣人茫然无知的瞳仁在这一瞬间照得她莫名狼狈,但她脸上只是露出不耐烦之色,挥手开始赶人。
“走走,快走,到处都是眼线。”
温月明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沉默,直到花色推门而入这才回神,揉了揉额头。
“要走了吗?”
“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走了。”
温月明坐着不动弹,目光落在那盆白栀子花上。
“这花可要带走。”花色小心问道。
温月明扭头,冷笑一声:“不要。”
花色抿了抿唇,当真不再理会这盆花。
“去给隔壁送,送上次你给的那个药,再把这个东西交给殿下。”温月明用指尖推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纸张,随口吩咐道。
贵妃下令启程,因为早上又发生训教世子的事情,整个启程的过程格外安静。
温月明踏出门时,正巧隔壁的房门也打开。
只见远兴背上大包小包,身上扶着披着大氅,脸色雪白的陆停。
远兴还未行礼,温月明已经目不斜视地朝着外面走去,片刻也没有逗留。
陆停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娘娘是不是没带花走啊。”远兴眼巴巴地看着三人离去,瘪嘴小声说道。
陆停嘴角微微抿起。
“去看看。”
谢苕早上刚被年纪比自己还小的贵妃警告了,可现在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见了人依旧神色恭敬。
两人随口说着话,只等陆停姗姗来迟这才止了话头。
谢苕见太子身边只有一个小黄门照顾,脸色顿时不好,厉声说道:“还不去帮远兴公公拿东西,没眼力见的东西,整日便知偷懒耍滑。”
他眼尾扫过温月明,见她笼着袖笼,神色淡淡的。
远兴看着突然围上来,格外热情的人,抓着包裹,顿时不知所措。
“给他们吧。”陆停轻声说着。
谢迢亲自去扶人,言辞恳恳:“这些日子,殿下在养病,微臣一直不敢打扰,只是有一事实在不得不询问一二,也好为了日后的安排。”
陆停只穿了一件冬日的棉服,唇色还带着白意,瞧着格外虚弱,可一旦微微笑了起来,眼尾便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无害而温柔。
“世子请说。”
“陛下担忧殿下身体,亲自点了五百兵将随后跟着。”
谢苕一边说着一边眼尾瞧着陆停的脸色,只见他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这,父皇,父皇当真是担忧我的身体。”陆停眼尾微红,激动问道。
谢苕没想到殿下的只把重心放在前一句,原本准备好的套话顿时说不出来,一时间愣在原处,随口敷衍着:“自然,陛下还是关心殿下的。”
温月明心中嗤笑谢苕愚钝,到这个时候还想做小动作,难登大雅之堂,却又不得不陪着他把这出戏唱完,只好漫不经心开口,接过话来。
“世子还是有话快说了,别耽误了时间了。”
贵妃难得大发慈悲给了一个台阶,谢苕自然忙不迭往下走。
“是这样的,陛下还送了殿下五百将士,不知殿下是否想让他们随行。”
陆停一脸不解,义正言辞地说着:“若是保护孤的士兵,算起来也是随行的士兵,也该是让世子自行安排才是。”
这一回答,直接迫得谢苕下不了台。
他一直没说这是率卫就是想把此事先盖下来,等父亲在圣人面前回旋,最好能撤回这五百人,就算不成功,这太子迟迟不要陛下钦点的将士,也能照成父子间隙。
一个东宫有没有六率乃是太子颜面的象征,也是圣心的权衡,更是其余人能否争斗的关键。
温月明抿唇微微笑了起来,移开视线,摆明了不再掺和这些事情。
陆停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眸光真挚,一时间竟让人捉摸不出是否是故意的。
“殿下。”还是谢家那位先生接过话来,行了大礼,恭声说道。
“这些人是陛下赠于殿下的,世子怎能随意调配,自然还要殿下首肯才是。”
陆停握拳,咳嗽一声,颧骨泛上不正常的红色,温和说道:“那也是府兵,这次回长安父皇早已吩咐,全听世子的,这些人怎么能例外呢。”
谢苕和先生对视一眼,一侧的温月明轻声开口催着进程。
“也该启程了。”
“不,这不一样,刚才是微臣并未解释清楚。”谢迢只觉得各派眼线系数落在自己身上,不得不狼狈找补着,“这是,是陛下赐予殿下的率卫。”
马车前瞬间陷入安静。
相比较谢苕和谋士的僵硬,温月明的事不关己,陆停沉稳的脸上却是露出欣喜之色,不可置信地问道:“是陛下赐予孤的率卫。”
“是,情况紧急,原本这些人应该是殿下亲自挑选的,但之前围猎之事后,圣人怜惜,便亲自为陛下选了这五百人。”那位谋士言语和善,声音缓慢。
“不知殿下是否同意随行。”
“父皇能亲自为孤挑选,是孤的荣幸,孤自然十分愿意。”陆停词真意切,感激涕零,孺慕之情,拳拳之心。
“世子还是赶紧去安排吧,不要耽误时间。”温月明出声打断两人的机锋。
谢苕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得不带着人含恨离开。
两人马车并排拉着,谢苕离开,这一侧就只剩下温月明和陆停两人。
“孤扶娘娘上车。”倒是陆停先一步开口,神色恭敬,不复之前的阴阳怪气。
温月明下巴微抬,带着一点小小傲气,拒绝道:“殿下尚未痊愈,还是好生休息吧。”
她领着裙子正自己踩上马车,小臂却被人扶了起来。
“娘娘还在生气?”陆停双手规矩地扶着她小臂,抿唇,抬眸,眼睛湿漉漉地问道。
温月明抿唇,自诩宽宏大量,认真说道:“自然没有。”
陆停闻言便是一笑,露出一丝精致的少年气来。
“娘娘素来大度,今日之事多谢娘娘指点。”
温月明眼尾一扫,淡定说道:“殿下要谢的可不是我。”
陆停并不说话,亲自为她掀开帘子。
温月明弯腰入内时,不经意碰到陆停的手,身形一顿。
“殿下的手怎么这么冷。”她扭头一看,眉间蹙起,“殿下的大氅呢。”
陆停适当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娘娘进去吧,小心受风了。”
温月明抬头去看远兴。
远兴一脸惶恐,嘴巴喃了几下,但一句话都没说话。
“你早上不是有披大氅吗。”
她还未说完,就见到陆停怔怔地看着他。
“还以为早上娘娘在生气,所以才不理我。”陆停笑了起来,带着几丝稚气,听着却又有些可怜。
温月明嘴角微动。
“刚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世子的仆人撞了一下,湿了,放在包裹里了。”陆停自己先解释道,淡定自若。
温月明一听便知是被针对了,顿时生出一丝对谢苕的不悦。
“你们打湿了你的大氅,你不会让他们给你重新备一份吗,你以前……”
——你以前可不是捏扁搓圆的性子。
陆停的眸子是深褐色的,这般静静看人时,总好似含着光。
“花色,去拿件披风给殿下。”温月明放下帘子,隔断陆停的视线。
陆停站在马车前,北风横穿而过,却只掀起车帘一角,带着寒气的风刮在脸上生疼,本就少了血色的脸越发发白。
“孤送的花,娘娘喜欢吗?”他长身玉立,目光落在那层蓝色棉布上,轻声问道。
马车内的温月明瞬间沉默。
“孤想着当日得娘娘出手,那马车上绣着的就是白栀子花,大概是喜欢。”
他并未等温月明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在风中微微颤动,可声调却又格外平静。
“我之前在西北的军营里也有一株白栀子花,长得很好,程先生与我说是这是天生天养的。”
温月明坐在帘子后面眉眼低垂,心中松了一口气,原先那点惊疑的焦躁也逐渐散去。
原来是这样,才送她花。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暗想自己平白多疑。
程求知不会在这些事情骗人,想来今日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她撞上了。
她漫天海地的乱想着,目光随意自一点点被卷起的门帘下看到一块精致的玉佩,顿时凝住了目光。
一块雕着白栀子花的和田玉玉佩。
一块她为了避开纷争,随手送给他的玉佩。
他竟然一直带着。
“我也不知道为何,那年大病之后看了第一眼就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