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外的看台上, 歌舞伎乐都已经备齐,只主人等一声令下便可开始, 可主人却迟迟没有发话。
宽阔的正厅内处处悬挂彩灯, 装饰花果,打扮得花团锦簇,一架檀木底座的高大屏风将厅中隔成里外两间, 叶景濂独坐在外间, 林氏带着薛令仪和林疏影坐在里间,两桌酒宴都已经摆好, 叶淮却迟迟不曾现身。
“林嬷嬷, 你再去前头催催王爷。”林氏等不及, 吩咐道。
林嬷嬷答应着还没走, 先前打发去叫人的媳妇匆匆走进来, 福身回禀道:“回太妃的话, 王爷说不过来了,请太妃和二老爷先用吧。”
虽然这个回答也在林氏预料之中,但脸上仍旧是一阵难堪, 想了想吩咐道:“把屏风撤了吧。”
丫鬟媳妇们连忙上前动手, 悄无声息地挪走了屏风, 叶景濂应声站起来, 躬身行礼道:“嫂嫂。”
林氏点点头, 道:“家中统共就只剩下这么几个至亲的人, 你我上了年岁, 令仪和疏影又是你看着长起来的,一家人就不提什么男女之别了,叔叔, 你也请过来一起坐吧。”
丫鬟媳妇连忙把餐具挪过来, 薛令仪与林疏影起身让座,叶景濂落座之后,略一沉吟,向薛令仪吩咐道:“令仪,你过去前院一趟,叫二郎过来吃饭吧。”
薛令仪站起身来,迟疑着答应了一声。
林氏见她脸上有些为难之色,便摇了摇头,叹道:“算了,何苦让她去碰钉子,二郎如今是铁了心要闹,我又何苦去讨他的嫌。”
“二郎虽说从小就执拗,不过在大处上一向看得明白,今天是中秋的正日子,一家人若是不在一处吃饭,传扬出去只怕要引人猜测议论,对二郎的声誉也不好,”叶景濂温声说道,“嫂嫂,二郎毕竟年轻气盛,行事难免凌厉些,咱们做长辈的多担待点,能遮掩的就尽力为他遮掩吧。”
“令仪,”他沉声吩咐道,“辛苦你走一趟。”
薛令仪答应着起身,低头思忖着对策,快步走开了。
薛令仪的身影看不见时,林氏开了口:“叔叔,我如今上了年岁,精神不济,虽然有令仪帮着料理家事,到底还是人手少了些,我想着等过完节,就让影儿也帮我打理打理,叔叔觉得呢?”
这是要先把中馈之事交给林疏影,再图以后了。叶景濂看了眼低头不语的林疏影,慢慢说道:“我平时并不在府中,府里的事,嫂嫂还是跟二郎和令仪商议吧。”
林氏淡淡一笑,道:“二郎如今,只怕是我要做什么,他就偏不要做吧。”
“嫂嫂,”叶景濂又看了林疏影,含糊说道,“二郎已经知道了。”
林氏心里咚地一跳,犹自不敢相信:“叔叔说的是什么事?”
“二郎的病。”叶景濂看了眼一脸疑惑的林疏影,道。
林氏刷一下白了脸。
前院里。
文晚晚靠在叶淮怀里,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许久才道:“你怎么了?”
叶淮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他的凤眸带着点阴郁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道:“想起来了吗,为什么要来淮南?”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文晚晚却很确定,今天他不准备再让她蒙混过去,他要知道她的答案。
文晚晚意识到,她不能再躲了,已经躲不开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必须做出决断,彻底斩断过去,或者失去他的信任。
文晚晚突然觉得有些忐忑,假如身边没有他,没有他那阴晴不定的古怪脾气,没有他那席卷一切的热情,该是多么寂寞。
不由得向他怀里缩了缩,伸臂抱住了他。他的臂膀坚实,心跳有力,都让她感到安心。
她想她如果不是失忆,多半就要死在他手里,可因为那场刺杀,他们竟然拉着扯着走到了如今,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她决定来的时候,就已经割舍了过去,那么现在,她也该往前走了。
文晚晚又将叶淮抱紧了些,低声道:“遗诏。”
叶淮心底上的重压突然消失了。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让她的脸贴着自己心脏的位置,重重地箍住了她。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挨着他的身体咚咚地响着,清晰又沉重,叶淮低头在她发心里吻了一下,声音轻柔:“谁让你来的?”
“皇后。”她躲在他怀里,声音很低。
“准备怎么拿到遗诏?”
“皇后让我想法子接近你,从你口中探听消息。”文晚晚把脸整个藏在他怀里,有些庆幸他用了这么一个姿势,不必在这个尴尬的时刻与他直面相对。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叶淮又在她发心里一吻:“所以说,你一开始就准备勾引我?”
“没有。”文晚晚闷闷地否认。
“小骗子。”叶淮重又捧起她的脸,带着笑意和爱意,眼睛亮亮地看她,“怪道你一开始就要跟我同住,原来是想勾引我。”
“真是颠倒黑白,”文晚晚脸上热热的,嘴上却不由自地分辩道,“明明每次都是你逼我……”
她脸红心跳,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左右扭着,想挣脱他的手掌,重新把脸藏起来。
叶淮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是吗?”
他突然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嘴唇。
他像是在吻她,但这个吻很古怪,他的舌尖只沿着她嘴唇的轮廓来来回回,文晚晚无端想起了小孩子吃糖果的模样,既是那样喜爱,恨不得一口吞下,却又舍不得一口吞下,便只是这样一下一下舔舐,想要延长一会儿欢喜的感觉。
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让她的脸越发涨红得厉害,摸索着扯了扯他的耳朵,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怎么越来越像狗了?”
叶淮紧紧地挨着她,低低地笑,又问:“我那侄媳妇有没有要你到这边以后跟谁联络?”
“皇后说,我只管做事,到时候自然有人跟我联络。”文晚晚被他弄得有点喘不过气,伸手推着他的脸,“皇后不信我,那些机密的事情自然不会告诉我,她让我来,无非是想让我死在你手里。”
叶淮挪开了她的手,吻得越发肆意:“呵,也算她做了件好事。”
事情和他的推测并没有什么出入,叶允让想要纳她为妃,皇后假意答允,暗地里却软禁她的亲人,逼她到淮南偷遗诏,想借他的手,除掉这个情敌。
皇后起初应该并不很清楚叶允让对她到底有多在意,所以才没有直接杀她,但叶允让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却让得皇后意识到,她是个劲敌,因此才会派出钟琦,追到淮南来杀她。
叶淮在亲吻的间隙继续追问:“遗诏是什么?”
“我不知道,”文晚晚道,“皇后没说,只说是机密的物件。”
她知道这事肯定是内帷机密,便不肯问,叶淮也知道她为什么不问,笑着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低低说道:“昨天还说不记得,今天就全想起来了?你这个小骗子。”
文晚晚再也忍不住羞,用力推了他一把:“别闹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他们还站在廊下,万安还在近旁守着,院里伺候的小厮也都在不远处,虽说所有的人都不敢抬头看,但他们做什么,那些人自然心知肚明。
她在宫里的时候就知道,在这些王孙贵胄的眼里,下人们跟家具摆设没什么两样,并不需要避讳,但她曾经就是这么一个家具摆设,这么大咧咧地当着其他人的面亲昵,她还是不习惯。
“那我们回去,”他说话时口齿间微凉的气息直往她口中扑,“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他的语气那样暧昧,文晚晚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夜的情形,不假思索地就要挣脱,但他更快,呼一下,拦腰抱起了她。
“往哪儿跑?”叶淮笑着的眼越来越低,“不信你逃得过。”
文晚晚用力推着他,试图跳下来,可他那样有力,她又怎么逃得脱?很快被他紧紧抱着,迈步往卧房里去。
只是刚跨进门槛,万安尴尬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王爷,薛夫人来了。”
叶淮的脚步顿了一下,文晚晚的余光掠见大门跟前一个素淡的身影,趁着他犹豫的功夫连忙挣脱他跳下,飞快地逃进他的卧房,又闩上了门。
门外很快传来叶淮的声音:“大嫂,有什么事?”
“我来请你过去吃饭,”薛令仪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有些凄凉,“今天过节,好歹过去应个景,家里就只剩下咱们这几个至亲骨肉了,从前大哥在的时候,但凡是个节气,全家人总要一起吃团圆饭的。”
门外是长长一阵沉默。
许久,叶淮开了口:“大嫂请先行,我稍后就去。”
又听见薛令仪如释重负的声音:“好,我先回去禀报母亲,我们在厅里等你。”
文晚晚背靠着门板,得出了结论:叶淮很在乎叶朔,薛令仪很清楚他这种感情。
薛令仪的脚步声走远了,文晚晚拉开门闩,迈步走了出来。
叶淮背朝着她,举头目送着薛令仪的背影,挺拔的身形显得有些萧索。
文晚晚走到近前,摇了摇他的手:“快去吧。”
“可我只想跟你一起过节,”叶淮低下头吻她,目光沉沉,“不想见别人。”
“快去吧,”文晚晚摸着他的脸颊,眨了眨眼睛,“等你回来了,咱们再一起过节。”
“真的?”一点笑意从他眼睛里点燃,迅速蔓延到脸上,左颊的酒窝又出现了,“等我回来,咱们一起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