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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

可这样的话他既不想说也知道陆明萱一定不想听,便只是眯眼发狠道:“不管老天爷怎么安排,反正我的命都只由我不由天,就像你才说的,他们两个至少还有一二十年好活呢,我就不信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还不能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为我们的明天铺就一条光明大道了!”

当下两个人又说了一大篇为彼此鼓劲的话,凌孟祈才跃出窗外,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唐首辅被告老,宁王成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又何止让凌孟祈陆明萱并端王等人夜不能寐,于徐皇后安国公等人来说,更是一个如丧考妣的噩耗。

徐皇后气得当即将自己的寝殿砸得大风过境一般,就找不出一块儿干净完整的地儿,然后将皇上、罗贵妃、昌国公贺昭乃至顾美人都依次以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了一通,觉得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才恶狠狠的吩咐高嬷嬷:“传话给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个狠心短命的既铁了心要立那小贱种,就让他立便是,别再与他硬碰硬,省得敌人毫发无损,我们倒先元气大伤,总有一日,本宫要将那狠心短命的与贱人母子一起碎尸万段,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吩咐完高嬷嬷,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无数遍,这个结果本就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如今不过只是噩梦成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了,横竖他们压根儿没想过能不流一滴血就达到目的,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里方又好过了一些。

只究竟还是意难平,接下来的几日里,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多少次老天爷不开眼。

也许是老天爷被骂得太多,实在受不了,终于还是显灵了一次,就在行人司奉皇上之命拟好了立宁王为太子的圣旨,只等送到内阁去众位阁老看过,便送到掌玺太监那里盖上大印昭告天下之际,一个坏消息传来:泰山地动了!

自上古至今,这天下哪年不发生几次大小地动的,所以地动之于京城的人们来说,虽不至于司空见惯,却也算不得什么罕事了。

然而此番地动的却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泰山,自来都是历朝历代皇帝封禅的地方,如今这般重要的地方地动了,难道是老天爷觉得这天下有什么不公的事,所以发怒了?

皇上虽自以唯我独尊,到底还是不能真什么都不顾忌,不然立太子之事也不会闹腾这么久才勉强算是尘埃落定了,如今见老天爷发了怒,总要算一算到底是应在哪里不是?

遂即刻叫了钦天监的人来,令其卜一卦看老天爷到底是因何发怒。

钦天监的人鼓捣半日,最后得出了一个让皇上与支持宁王的人都十分不高兴,却让一应不想宁王当太子的人喜闻乐见的结果:泰山之所以此时地动,乃是应在皇上坚持立宁王为储之事上,换句话说,宁王并不是老天爷认定的真命天子!

☆、第四十三回 皆大欢喜

泰山地动,钦天监奉旨卜卦的结果却是应在宁王为储之事上,说句不好听的,亦即宁王并不是老天爷认定的真命天子!

对这样的结果,皇上自然十二分不满意,以“子不语怪力乱神”,怒斥钦天监正使一派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要将后者革职流放。

钦天监正使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只不过他昔年没个门路,又不谙做官之道,这才会蹉跎到了半百之年,仍只是五品的闲官儿罢了,骨子里读书人的骨气与傲气却还在,见自己费心卜卦一场却落得如此下场,他又没有胡言乱语,全是按卦象在说话,皇上总不能因卦象未按自己的心意来,便把罪名都怪到他头上罢,他何其无辜?

当下将脖子一梗,想着反正已经落得被革职流放的下场,再坏也不过就是个死字儿了,自己生前未能恪尽进士本分,立朝理政为民请命,如今若能以死相谏使得皇上收回立宁王为储的成命,也算是死得其所,指不定还能名扬千古,岂不比被革职流放后偷生强上一百倍?

遂也硬气起来:“臣只以卦象说话,何来胡言乱语危言耸听之说?皇上着臣卜问泰山地动到底因何缘故,难道不是为了洞悉天意,提前防患于未然吗?若皇上只想听中听之言,而不欲理会逆耳忠言,又何必着臣问卦,只不理会上苍之意便是,请恕臣不能口服心服!”

钦天监正使这话说得皇上是越发的怒不可遏,却说得安国公等人是通体舒坦,比三伏天吃了冰镇的西瓜还要畅快。

便有安国公的死忠趁势站了出来,跪地启奏:“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且钦天监素日卜卦从不出错,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有了此人做出头鸟,很快大殿之上便呼啦啦跪了一大群人,都是请皇上收回成命的。

连已经被唐首辅短短几日便忽然告老还乡之事震慑得噤若寒蝉的内阁的几位阁老都跪下了,包括宁王未来的老岳父,如今的内阁次辅张阁老,当然张阁老也许更多只是为了避嫌,而不是真的就不想宁王做太子了,其他几位阁老却绝对是真心希望皇上至少暂时收回成命。

几位阁老毕竟也是读书人出身,自发蒙之日起,信奉的便是孔孟之道,讲究个三纲五常,如今皇上明摆着有贤长不立,反执意要立次幼,他们心里又岂会没有几分不赞同?

虽说这事儿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家事,可谁都知道“天子无家事”,若皇上执意要在上天都示警了宁王不宜为储的情况下坚持立其为太子,谁知道事后朝廷内外乃至整个天下会生出什么乱子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皇上在一条路上走到黑,白损了前头十几年的英名,如今若能借助鬼神之说让皇上回心转意,倒也不失为幸事一桩。

惟有昌国公承恩侯等人还在坚持:“且不说别地儿,就说泰山,哪年不大小地动个几次的,若次次都要问卦与钦天监,信奉那些无稽之谈,岂不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又言:“皇上乃上天之子,宁王殿下便是上天之孙,说宁王殿下不是真命天子,岂非在说皇上也非真命天子?其心当诛!”

只可惜这回反对的人太多,更有甚者在朝堂之上便直呼昌国公承恩侯‘佞臣’,谏言皇上‘亲贤臣,远奸佞’的,昌国公与承恩侯等人很快便只剩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皇上虽气得半死,架不住法不惩众,也只得暂时赦免了钦天监正使,搁置了立宁王为太子的圣旨,宣布退朝,容后再议立储之事。

却不想此事很快传到了罗太后耳朵里,亲自走了一趟乾元殿找皇上说话:“哀家知道因着前番顾氏之事,皇帝心里怨着哀家,所以连日来连照面都不肯与哀家打,哀家不怨你,这世间哪个做儿子的不是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的?你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哀家原本也不欲来讨你的嫌,只上苍既已示警恒儿不宜为储,你可以不理会哀家,总不能连老天爷也不理会罢?你就听哀家一句,顺应天意,别立恒儿了罢,不然惹怒了上苍,谁知道会降下什么灾祸来,届时皇帝便是再后悔,也已悔之晚矣!”

文武百官因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多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甚至压根儿以为是无稽之谈,罗太后一个上了年纪又在后宫里摸爬滚打到今时今日地位的老妪对此却是深信不疑的,惟恐不理会上天的警示,上天真会降下什么灾祸到皇上身上,皇上可是她唯一的儿子,一辈子的全部依靠,她自然不想皇上出什么事。

这也是她明知道连日来皇上心里都怨着她,却依然会来乾元殿走这一趟的原因,皆因罗太后知道,一旦皇上真犯起拗来,除了她能以孝道弹压他一二以外,这天下就没人能弹压得住他了!

皇上正被罗太后前半段话说得讪讪的,想说自己没有怨她,自己也绝对不会做那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事,请她不要多心。

谁知道罗太后随即便劝阻起他立宁王为太子来,与先前在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们全然一个腔调,皇上本就正窝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该找谁发,这下全都发到了罗太后身上,别人反对朕也就罢了,你可是朕的亲娘,本该无条件支持朕的人,却连你也反对朕,岂不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连朕的亲娘都不支持朕,朕实在是错得有够彻底失败得有够彻底?!

因没好气道:“后宫不得干政,母后在宫里待了几十年,难道连这样人尽皆知的事都不知道不成?”

到底还顾念着这是自己的亲娘,强忍住了没有口出恶言,只怒喝高玉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好生服侍太后娘娘回去?”

罗太后没想到自己抱着一腔为皇上好的心来,换来的却是皇上这样简单粗暴的对待,一张脸立时沉了下来,一把甩开高玉旺欲扶她的手,骂了一句:“狗奴才,哀家自己会走,轮不到你来对哀家拉拉扯扯的!”

骂得高玉旺忙不迭跪下请罪后,方看向皇上冷笑道:“哀家知道皇帝的翅膀早就硬了,这世上也没有谁能管得了你了,可你别忘了,你如今再如何尊贵再如何了不得,那也是从哀家肠子里爬出来的,那哀家便说得你!你也别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下来,哀家几时管过干预过前朝的事了,此番若不是因着担心你,怕你违背天意惹恼了上苍,真降下什么灾祸来,你以为哀家会在明知道你已不待见哀家的情况下,白来讨你的嫌,让本已不好的母子关系越发降到冰点?可怜哀家一片慈母心肠,到头来就换来你这样的对待,哀家再待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意义,白让人笑话儿哀家被儿子嫌弃吗!哀家也不讨你的嫌了,这便收拾收拾,去大觉寺了此残生去,省得辛苦一辈子,受够了旁人给的闲气,到头来还要受自己儿子给的气!”

红着眼圈哽声喝命跟自己来的贴身老嬷嬷孙姑姑:“我们走,这便收拾收拾去大觉寺,哪怕日子再清苦,也好过留在这宫里白受闲气!”说完便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去。

皇上几时受过罗太后这般重话,自自己登基以来,又何曾再见过罗太后委屈成这样?

由不得他不想起当初他羽翼未丰之前,在后宫与罗太后相依为命,罗太后时常背着他偷偷流泪哭泣的样子,当下又是后悔又是愧疚,忙抢上前几步挡在了罗太后面前,歉然低声道:“儿子并没有那个意思,更从不敢嫌弃母后,只是一时心里烦躁,才会对母后说了那样的糊涂话儿,还请母后别与儿子一般见识,也别再说要去大觉寺的话,不然儿子就真真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罗太后含泪冷笑道:“分明是皇帝使哀家无立足之地,如今反说起哀家来!哀家以后也不讨你的嫌了,这便去大觉寺,以后不管你是要封你的心肝肉儿做皇后也好,是要立你的宝贝儿子做太子也好,自然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没谁再敢有半句二话!”

一面说,一面又喝命孙姑姑:“还不走,等着人将你扔出去不成!”

这话说得是越发的不像,皇上无法,只得贴着罗太后的膝盖跪下了,勉强赔笑道:“儿子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失言罢了,如今已经知道错了,求母后就饶过儿子这一次……儿子的后宫里病的病弱的弱不贤的不贤,且离不开母后的照管呢,求母后就别与儿子一般见识了。”

又向高玉旺使眼色,高玉旺便忙也赔笑道:“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上虽英明睿智,到底不是神仙,方方面面都能照管到,且离不开太后娘娘的教诲与帮助呢,求太后娘娘就别与皇上生气了罢,再不然您有气儿,就骂奴才一顿甚至打奴才一顿,万万犯不着为了这些个鸡毛蒜皮儿的小事,白伤了母子间的情分啊。”

主奴两个作好作歹,费尽了口舌,总算说得罗太后面色渐缓,不再坚持往外走,却仍是语气不善,道:“要哀家不去大觉寺也可以,只立太子之事到底怎么说?哀家今儿把话撂在这里了,若皇帝仍执意立恒儿,那哀家便不是去大觉寺小住,而是直接脱发长住了,哀家倒要看看,你那宝贝儿子都将自己的祖母逼到那个地步了,他的太子之位到底还坐得稳坐不稳!”

皇上闻言,悔愧立时又被烦躁取代了,勉强忍住了道:“泰山哪年不地动个十次八次的,此番不过就是碰巧遇上了立太子之事罢了,根本不足以证明恒儿不宜为储,旁人人云亦云也就罢了,怎么母后也这样?难道恒儿不是您的亲孙子,您不想看见他好不成?”

罗太后冷哼一声:“恒儿自然是哀家的亲孙子,可比起孙子,哀家却更看重儿子,若皇帝此番不理会上天的示警,明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哀家怎么样?哀家这辈子过得已经够苦了,哪怕如今做了太后,也没有一日真正开心过,不想再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让自己更苦了!”

见皇上微有动容,也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哀家也不是非要皇帝不立恒儿,连寻常人家做父母的偏心小儿子,尚且想给小儿子更多呢,何况你还是皇帝?只你如今毕竟还年轻,就算要立太子,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何不等过上个几年,看上天在此期间会不会再有示警,也能再多历练恒儿几年,让恒儿真正的众望所归,届时便是天意仍不属意恒儿,也却不过民意了,不然你如今便是执意立了恒儿,也是天怒人怨,何苦来呢?你就听哀家一句,好歹再过几年再议此事罢!”

一席话,说得皇上沉默了,想到了方才在大殿之上时,乌压压跪了一地求自己收回成命的臣工们,他虽有自信即便所有人都反对,自己依然能将恒儿推上太子的宝座,可他能弹压得文武百官却不代表恒儿也能弹压得住,且上天既有了示警,万一将来真有什么天灾*,众人一定会将罪责都推到恒儿头上,若是他逆天而行的结果,届时他的太子之位又哪里还坐得稳?

倒不如像母后说的,暂时就不立太子了,等再历练恒儿几年再说,届时恒儿众望所归,就算泰山再地动又如何,也休想再阻挡他成为储君了,反正自己还年轻!

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后,皇上到底还是答应了罗太后,短时间内不再提立太子的话。

只皇上心里毕竟有愧于罗贵妃,偏以罗贵妃母子今时今日的地位,都已是赏无可赏,皇上只能亲自择了吉日,于今年的五月为宁王完婚,届时婚礼的一应礼体都按皇太子大婚来,又决定以后都贴身带着宁王手把手的教他立朝理政,以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宁王现下虽仍无储君之名,却处处尊享储君之实,这大周的江山,迟早还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皇上的这一系列举动虽让昌国公承恩侯等人仍觉不足,毕竟宁王一日不是真正的太子,便一日有可能生变,但想着皇上春秋正盛,只要皇上属意宁王,那宁王成为最后赢家的可能性仍然最大,于是觉得这个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而对徐皇后和安国公等人来说,这个结果就不仅仅是差强人意,而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此他们便能有足够的时间布置一切,确保将来不行事则已,一行事定然万无一失了!

这个结果对凌孟祈与陆明萱来说,就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皇上既说了短时间之内不再提立太子的话,这个‘短时间’就算再短,一两年总有罢,谁知道这一两年间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不敢说自此就高枕无忧了,至少总算有了缓一口气的机会。

一时间竟是皆大欢喜,只除了宁王气得半死,在自己宫里发了一大通火不算完,又去重华殿冲罗贵妃发了一通火,怪她年前为何要与皇上怄气,不然指不定他早被立为太子了,如今也就不会这般糟心了以外。

不过他再生气也与陆明萱无关,自知道他暂时当不了太子之后,陆明萱的全副心思便都放到了服侍病势越发沉重的陆老夫人身上。

陆老夫人的身体在去年陆中昱去世时,是真被损伤得狠了,如今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能让她缠绵病榻数月,甚至要了她的命。

陆明萱眼见着陆老夫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盗汗,甚至咳血……瘦弱苍老得都快不成样子了,只觉胸口比堵了块棉花还要难受,很多时候都喘不过气来,惟有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祈祷,求上苍千万大发慈悲,让陆老夫人能熬到天气暖和起来,指不定天气暖和了之后,她的病情便有所好转了呢?

如此浑浑噩噩的到了三月,这日忽然有婆子喜气洋洋的进来禀告:“恭喜老夫人,恭喜萱姑娘,方才显老爷打发人来报喜,说是颜姑爷今科高中了二甲第二十八名,本欲亲自进来向老夫人道喜的,只一时走不开,还请老夫人恕罪!”

陆老夫人彼时正有气无力的歪在靠窗榻上的大迎枕上由陆明萱服侍着喝参汤,闻言原本无神的眼里霎时闪过一抹神采,虚弱一笑,向陆明萱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你姐姐那孩子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陆明萱听了婆子的话,这才惊觉原来今年竟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春闱也已过去甚至已经放榜了,自己却一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眼前人呢,希望陆明芙不会因此怪自己对她关心不够。

不过不管怎么说,颜十九郎能高中都是好事,陆明萱不由笑道:“姐姐能有今日的福气,都是老夫人您给的,算算日子,她也该临盆了,等她满月以后,一定让她带着姐夫和孩子来给您问安,再沾沾您的福气,以后日子越过越好。”

陆老夫人笑道:“她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与我何干,你倒是会说话儿。”

祖孙两个正说着,人回段氏来了,陆老夫人因命请了进来,却见段氏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一见陆老夫人便屈膝笑道:“恭喜母亲,贺喜母亲,方才外院传话进来,我们家五姑爷高中了二甲第十名,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赵彦杰也中了,而且名次还如此靠前?陆明萱先是一怔,随即便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之事,赵彦杰本就刻苦,又有天赋,不然也不能十七岁便中举人了,高中进士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总算这次他可以扬眉吐气了,她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

转念却想起陆老夫人因前事对赵彦杰的恼怒……陆明萱忙觑眼向陆老夫人看去,果见老人家脸上的笑淡了许多,但仍点头道:“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五丫头过门后便是现成的诰命夫人,也是她的福气。”

段氏察言观色,见婆婆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乐于听到自己娘家侄孙高中的消息,只当陆老夫人是在不高兴这样的乘龙快婿偏便宜给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子的庶女,不由暗自后悔不来,早知道自己就不来拍这个马屁了,如今可好,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遂又讪讪的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借口儿子只怕该醒了,告辞先回去了。

余下陆老夫人见段氏走远了,方沉下来脸,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睛。

张嬷嬷见状,忙看了陆明萱一眼,示意陆明萱劝劝她。

陆明萱会意,上前轻轻给陆老夫人揉起太阳穴来,待她的眉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后,才轻声说道:“祖母,赵表哥也不容易,如今我也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快与凌大哥成亲了,您就别生他的气了罢,若因此气坏了身体,那多划不来啊?”

陆老夫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片刻方赌气似的道:“谁生他的气了,我是气我自己识人不清,气我当初为何要对他那么好……不过算了,为自己不在意的人生气伤神是最愚蠢的行为,他何德何能,值得我为他生气?”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时间里终究再高兴不起来,也是因为她当初是真疼爱赵彦杰,不然也不会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依然意难平。

不过许是随着春回大地的缘故,京城里的喜事也接二连三的多起来,与定国公府有关的就先有颜十九郎与赵彦杰高中进士,再有大皇子府传出好消息,陆明凤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接着陆二奶奶也诊出有了身孕,陆明芙则随后生下了一个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还有与定国公府无甚关系的,诸如这家公府嫁女那家侯府娶媳之类,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端王妃卫氏竟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一举就为皇上添了一位孙子一位孙女儿,皇上自是龙心大悦,皇太后也是大喜,赏赐流水价的送到端王府,一时间端王府是出尽了风头。

陆老夫人上了年纪又久病之人最喜欢听到的就是此类好消息了,尤其她最担心陆明凤后半辈子无有依靠之事如今也算是圆满了,更兼有陆明萱日日在她面前撒娇卖痴的引她开心,对赵彦杰那点因他高中了的恼怒也就渐渐平息了。

喜事一多,心胸一放开,天气又暖和起来……在内因外因的交替作用下,陆老夫人身体也终于有了气色,到时令进入四月时,已经能下床去院子里走动了。

陆明萱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至此方算是松懈了几分,在回了陆老夫人,得到她的允准后,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坐车往颜家看陆明芙和自己新得的小外甥去了。

先是儿子高中,再是喜获长孙,哪一桩都是难得的大喜事,何况如今双喜临门,颜八太太的气色有多好,可想而知,一见陆明萱,不待她拜下,已亲自搀了她起来,满面是笑的说着‘同喜同喜’,然后亲自引了陆明萱去陆明芙的屋子。

陆明萱难免有些个无所适从,毕竟颜八太太是长辈,让长辈为自己引路,实在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不过待颜八太太一离开,她把自己的不安与陆明芙一说,在一旁拿了煮鸡蛋为陆明芙慢慢敷着眼睛的桑嬷嬷先就笑道:“二姑娘且不必不安,我们太太也是因为喜爱我们奶奶,所以才会爱屋及乌也待二姑娘这般好的。”

落梅落霞也在一旁笑道:“我们太太如今可喜欢我们奶奶了,说我们大奶奶旺家旺夫,大爷能娶到大奶奶,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严令大爷以后不得惹奶奶生气,否则别怪她不客气,弄得大爷好不委屈,直说太太是有了儿媳孙子便忘了儿子了。”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时陆明芙敷完了眼睛,奶娘也抱着才睡醒的小家伙儿过来了,陆明萱忙接过,见他生得浓眉大眼的,五官都肖似陆明芙,神态却与颜十九郎一般无二,但凡认识颜十九郎的,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他的儿子,不由笑道:“这孩子倒是将姐姐姐夫的优点都继承到了,明儿长大后,还不定怎生俊俏呢!”

陆明芙一脸的满足,笑道:“俊俏不俊俏的都是次要的,我只盼着他一生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又感慨:“当初刚怀上他时,吐成那样,我就想着,生孩子怎么这么苦,我不要生了;等后来不吐了,胃口又好得不得了,胖得都不能看了,我又想着不生了;等到临盆时,那种宛若凌迟的痛苦,再次让我有不生的想法……可现在只是看着他,我便觉得,无论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听得陆明萱一阵沉默,想到了前世自己那个福薄的孩子,如果他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自己也会有与姐姐一样的感受罢?

但这个想法只在她脑中停留了片刻,便被她抛开了,她已经有了凌孟祈,以后他们更会有很多孩子,她相信如果那孩子真与她有缘,一定会再次托生到她肚子里来,与她再续母子之情的!

姐妹两个正说着,颜十九郎回来了,陆明萱忙起身给他行礼,又向他道喜:“还没向姐夫道喜得留翰林院呢,连我一介女流之辈都知道‘非翰林不入内阁’之说,姐夫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也!”

三月初在太和殿的殿试上,颜十九郎因临场发挥得好,名次往前靠了十几名,最终中了二甲第一十四名,有了参加庶吉士考试的资格,他也争气,考庶吉士时也发挥得极佳,最终如愿以偿留在了翰林院,故陆明萱有此一说。

颜十九郎虽少年得志,又新添麟儿,神色间却不见轻狂之态,仍是一派的儒雅沉稳,他先给陆明萱回了礼,才笑道:“如此就承小姨吉言了。”

到底男女有别,颜十九郎给陆明萱打过招呼后,便依礼欲避到书房去。

陆明萱想起因陆老夫人不耐烦听到赵彦杰的消息,连带她也不方便打听,赵彦杰如今怎么样了她一直不知道,遂赶在颜十九郎出去之前叫住了他,问道:“敢问姐夫,赵家表哥如今殿试的结果如何,如今又去向何方?”

颜十九郎是约莫知道她与赵彦杰那一段过去的,不过见她眼神清亮,表情坦荡,也没有往不好的方向想,笑道:“赵兄发挥得更好,殿试时蒙皇上钦点为了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不必考试便可以直接入翰林院,本该前途不可限量,只赵兄不知道怎么想的,坚持要外放去历练,皇上却不过他,已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会外放去哪里。”

高中了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不必考试便可以留在翰林院,光起点就比旁的新科进士们高了不知道多少,可赵彦杰却偏选了外放,这两者之间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大的区别来,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两种不同的仕途……赵彦杰到底怎么想的?

陆明萱觉得心里莫名有几分难受,只希望赵彦杰不是因当初之事才如此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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