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苇花打着旋儿飘啊飘,散落在空气里,有点像是蒲公英,鱼小满坐在石头上,勾着脚抱着膝,盯着层层叠叠起伏的苇杆出神。
鱼小满的披肩纱巾落在风里,飘起又降下,像是旷野里稻草人身上唯一舞动的飘带。蒲公英在上面跳舞,又像是抖落的雪。
身影又定又疏离,和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白泽常年熟悉的气氛,茫然,孤寂,冷落,又凄迷。
鱼小满此刻有一种情绪,只是那种情绪似乎和他无关。
然后白泽站在她身侧盯着她,眸子有点冷,突然也觉得孤寂。
当然,他孤寂惯了,不应该真的对着谁抱有幻想,觉得拥抱他的人会是真的关心。
鱼小满无论何时都有点率性而为,对他,对顾诚,对C。
率性或者只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好在……他也寡淡,还没有很相信和太在乎。
“刚刚我差点重伤了纪潇黎。”鱼小满说。
“不是有意的,何必在乎。”
白泽牵出一丝笑,摸摸她细软的发丝。“何况她曾经伤害过你,十倍奉还,也不为过。”
“她有危险,你最先赶到这里,为什么要反而揽住的是我呢?”鱼小满回头看他,眼底有点点茫然。
他第一时间选择揽住的是她,简律辰却责备她。
白泽注视着鱼小满深鹿一般的眸子,蹲了下去,指腹轻轻拂了拂她的脸,回答很温柔,又很冷漠:
“因为别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所以你在乎我吗?”鱼小满轻声问。
“嗯。”
“真的在乎吗?”
……
对不起,他也寡淡,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对人太在乎。
然后鱼小满笑了,把他轻轻抱进怀里。
像是最开始她们见面的那种温暖的抱法,把他的头搁在她肩膀上——仿佛他还是那个病弱的脆弱的精致的拉着九连环的病弱青年。“谢谢。”
她在他耳边说,声音带着了然和安慰,“没关系,在我还不够爱你的时候,同等的,你也可以不用太在乎。”
“你会抛弃我吗?”白泽静静地问。
别人这种时候预想到的是进一步发展,他感受到的却是远离。
鱼小满没正面回答她,也只是在他耳边淡淡笑了笑。“你会相信我吗?”
不会,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
没过多久顾诚他们就回来了,看样子没怎么玩得尽兴,顾诚有些阴郁地看着岸上两个聊得有些愉快,对此行效果有些漠不关心的人,恨得有点牙痒痒。
不管怎样,浪费了点时间,C兴致不高地说上午时间不早,就先到这儿吧,于是一干人又巴巴跟在后面,集体看脸色行事。
天气有点闷,果真像要下雨,下午到晚上看样子是没事了。白泽和鱼小满都有点不太想理会顾诚,顾诚和C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话,他们就在一边谈论着度假村哪里有好玩的地点。
“这边的面积有些广袤,还居住着很多常年住在里面的居民,虽然要进行二次投资,舍弃很多从前的布局,建立更加有体系的度假地段和玩乐项目,但它本身的一些自然风光,还是很有名的。”
“比如今天的这个生态湖?”
鱼小满问,随即张开双臂,赞许地吸进一大口空气,“这边的水质保持得还是很清亮的,空气也新鲜。”
“嗯……长河落日是看不到了,但是平湖落日,还是很瑰丽的。太阳变成很大的一轮,慢慢浸入水里,湖面全被映得金红,水面上的天空是橘红色的,云气在上面奔腾,有点像火烧云。”
白泽说话的时候描述总是很动听,和他的声音一样,带着很大的吸引力。“这里湖区面积很大,旺季的时候,看落日的人很多。夜里或者明后两天可能要下雨,怎么样,要不要抓住机会,今天和我一起瞧瞧?”
说得鱼小满面露神往了,白泽俏皮地冲她眨眨狐狸眼,满是引诱。
“黄昏吗?”
鱼小满想了想,文艺女青年的细胞噌噌然爆发,从前握着画笔的手又痒了,“这么说着,我又想画板写生了哎……在哪看日落比较好?”
“高处。”
白泽回答,神秘地冲她笑,“我知道这里有一栋五十二层,一百五十米高的居民楼,视角很好,太阳落山的时间会变长一些。”
一百五十米高的楼顶……
“有围栏么?”鱼小满吞了口口水,“我恐高……不是那种恐高症,但就是恐、恐高。有围栏就安心的那种。”
“应该有的吧,最近那边有小部分地方在改造动工……不过没关系,我在呢,我们不往边沿去。”白泽安慰道。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
鱼小满抬起自己的手作怪,一脸的无奈:“你看你看,谁让它一听到美景写生,就激动得颤抖了呢……”
……
一边的顾诚闻言,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毛,郁结的眼底,不期划过一丝阴鸷。
鱼小满回到住处,午餐也没和大家一起去吃,窝在房间吃了几块干巴巴的饼干,喝了点苏打水。
窗户外面,抬眼就能看到客栈开满茉莉的中庭和对面。对面的窗户和房间门紧闭着,外面的藤桌藤椅上也没人。
是走了吗?
因为看到她其实也那么不善良,那么不知轻重地对待纪潇黎,并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和白泽在一起……终于对她大失所望,然后走了吗?
见鬼,走了岂不正好,她为毛要怅然若失一上午像个神经病一样失魂落魄?
鱼小满有点烦闷地关上窗户,重新戴上耳机趴在桌前听歌,沉下眸子,不再想。
过一会儿,她心情静下来,便摘下耳机,打开随行的文件资料,查看起整个度假村的区域划分板块图来。
找到白泽和她说的那栋建筑,查看了一下房屋构造,原来是个高级办公住宅楼。
有两栋,相隔百十来米的样子,都是高档的落地窗,两面玻璃幕墙正向相对,而且少有的高。
“难怪白泽说这里看落日好看。”
鱼小满想象了一下,整栋楼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黄昏的太阳的金辉全部照射在自己脚下的镜子上,然后从对面的大楼背光的镜面反射回来,两栋建筑之间全是金光,会是一片金灿灿又亮堂堂的模样。
太炫了,太炫了!那种场面她都不一定画得出来啊哦多尅?
鱼小满又出了门,打开地图找了找最近的度假村超市,买了点画纸画板和颜料。
说起来最近其实也不近,毕竟客栈的便利店没有这玩意儿,鱼小满出去一趟回来足足用了半个来小时。
回来时候天空居然飘起了点雨,她把白纸卷好放到画板下,顶着画板一路低着头往回跑。
然后还是撞到了人,颜料笔散了一地。
鱼小满刚要说“对不起”,拿开画板抬头看撞到的人,眸子闪了一下又灭,要说的字眼寂静下去,收回眸子,蹲下去就开始捡颜料笔。
原来没走。
颜料笔就散落在简律辰脚边,黑亮的鞋面上粘着几滴雨水,有点空荡的静默。
天气也有点鸭卵青,这样鱼小满想起她原来高中时期,背着画板在雨里故意撞到他的样子。但是很显然,这次他像是故意堵的。
场景总是如此相似,只是缘分深浅浓淡,年岁走马更迭,看起来更像是物是人非。
“上午去哪里玩了?”
头顶的男人蹲下来,陪着她一起捡颜料笔,问。
“湖边,没玩。”
鱼小满没看他,快速地将笔丢进颜料盒,声音缺乏起伏地回答。笔头和笔尾都没摆好,很胡乱。
“好样的。你就乖乖呆着,不要到处瞎跑。”
他沉默一下,说。
“脚。”
鱼小满抬手抽着他脚下一支笔杆的半截身子,面无表情。
简律辰闻言低头,看着那支被自己踩了的画笔。蓝色,鱼小满最喜欢的颜色。
“我上午拉住纪潇黎,没有维护你,你是不是生气了?”简律辰问她,脚没松开。
“生气?”
鱼小满顿一秒,抬起头继续面无表情地直视他:“以什么理由?”
简律辰不置可否,把手里的几支笔也放进她的笔盒,把另外几支被她仍的东倒西歪的笔也一一摆好,纾气道:
“别扭。”
是说她的笔盒还是她的心理呢?
鱼小满冷哼一声,用力一抽,把那支蓝色笔拽出来,也丢入笔盒。啪嗒合上,霍然起身。“你肯定想多了。”
卷在外面的白纸已经染上了雨点,被晕染湿了一点点,鱼小满重新提起画板,快步离去。
走了两步又被简律辰拉着飘起的纱巾拽回来,从后面拉的,活像拉个吊死鬼。
“我上午不是在凶你。”
简律辰的声音柔得像是粘在他发梢上极其细腻的细小雨珠,透净得像雨里发光的星星。“纪潇黎脾气暴躁,你和她闹什么呢?”
难得一见的是简律辰居然像是来解释的,还是脾气很好很好的柔声解释,虽然行为上不是那么的温柔质轻……
“就算是闹了吧,她没脑子,鱼小满,你也一定要知道轻重。因为你和她不一样。”
鱼小满被一道披肩纱巾缠着脖子面色狰狞着吧,他还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释像是道歉。这简直是……
“放开我!——”
简律辰闻声及时地放开她,鱼小满挣扎了两下就重获了自由,捂着脖子狠命冷冷瞪他:
“简律辰,我管你凶不凶我!反正有人维护我。”
提到白泽,简律辰于是皱起明显不悦的眉头。
硬梗。
简律辰为她正名吧,她非要把自己抹黑:
“我就是不知轻重,你是没看到?我和她没什么不一样,纪潇黎没脑子,我怎么就不能横行了?”
她心里确实别扭,确实不舒服,确实很在意,也确实死倔着不想认错。
所有一切都是在掩盖她当时的委屈和酸意。
“白泽可以除了我,哪个女人也不在乎。就算我错了,他也愿意陪着我错,你能吗?”
鱼小满问了一个很情绪化的问题,同时故意刺激着简律辰。“你不能,就不要再说你有多爱我。简律辰,我要和会宠我的男人在一起,不是凶我的!”
真棒,鱼小满又找到一条新的逻辑来推开他了:不够爱我的话,你离我离得远远的!
“听起来就像你如果喝酒,你就只爱陪你一起发疯喝酒的男人一样。”
简律辰面不改色,仍旧皱着好看的眉头,只是神情有点费解和嘲弄在里面,他声音平静:
“可惜了鱼小满,那个陪你喝醉的男人,永远无法在你醉酒后送你回家。”
……
鱼小满被他认真的目光逼仄得有点难堪,她想不理会他转身就走。他却不依,伸手把她拽回面前,俯下身子面抵面,更加认真地,朝她一字一顿:
“鱼小满,我承认我不是白泽,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他。我也可以宠你,但是,绝对不会惯着你。”
他目光笔直地望着她,里面充斥着一股温柔的强硬。更要命的是,这人用一种活脱脱的、家庭教育的模样对她说:
“……不好的事情,就不可以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