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这个词语突然涌上心头,连鹰不泊自己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会因为四个猪狗不如的奴才离开了,就感觉到自己变得孤单了?或许只是不习惯罢了。他摇摇头,渴望把这种荒唐的想法赶出脑海。
想起自己已经故世的父亲,他的心又渐渐变得冷起来。
父亲曾经说过,谁也不能相信,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然而他却还是容许了意外的产生,譬如落葵。如果无法全心全意信任她,就无法达到龙的契约,理性告诉他,他需要落葵的感情。
所以他像饮鸩止渴一般,勉强自己直视落葵,虽然自己的心已经在百般的残酷场景下变得无坚不摧的坚硬,却意外地发现,长久的耳鬓厮磨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可以破土的种子。
或许是最顽强的生命,才有可能冲破顽石,正如破茧成蝶。
他的眼皮一跳,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取名为茧。
因为蝴蝶是一种,可以孤身一个冲破狭窄和黑暗的重重阻挠,最终拥有整个天空的生灵。
或许,落葵就是他心中的那只蝴蝶。
第一次占有她,玩弄她,甚至凌辱她,他都不曾放在心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她的存在,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了她温暖的身体晚上会睡不着,他已经不记得了。然而他还记得父亲给自己的教诲,杀手不能把弱点写在脸上。
她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喜好凌虐的他,百般花样地折磨着她,看着她哭泣求饶的模样,心中似乎有什么总是在松动,摇摇欲坠。
不过是为了掩饰罢了,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出来他对落葵的在乎已经僭越了对一个床伴所能给予的宠爱。
他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和洛国对阵这件事上。
和天南星交手已经多次,每次都觉得对手愈发难缠,其狠辣的心计并不比自己逊色。从一开始安排南山二老埋伏在倪家起,一局棋就这样开始了,之所以迟迟不落子,只是因为最后一息未曾填满。
洛国想要吞并傅国的野心,竟然是如此的强烈,甚至不惜从十几年前起就开始谋划。
或者说,只是天南星所行的第一步,试探着看着以后其他的动向和发展,若是真的遂了他的愿,一切便按照计划行事?
天南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他们上一次相见,似乎还是半夏死的时候吧。
他总有一种感觉,天南星是知道半夏会死的,尽管知道自己的亲人会因自己而死,还是一意孤行。
天南星的思虑和他一样复杂,他们彼此都看不透。如果说空青是他埋下最深的一颗子,南山二老就是天南星的自信满满的赌注。一个潜入了皇宫,一个潜入了倪家,从中分崩离析,瓦解傅国。
或者傅国的皇室,真的生得很不凑巧,刚好被他们同时盯上。
至于五龙宗搞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斗下来的滕龙宗,只能说,他们自诩正派不屑于耍手段,反而会落于下风。
南山二老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洛国扯上过半点关系,清白的身世很容易让倪笔就接受了他们作为倪蓝的师父,倪蓝生性懒散不喜修行法术武学,若是如此荒废下去当上了宗主,滕龙宗也必然灭亡。为了防止倪帘对宗主的争夺,南山二老挑拨离间,令倪蓝给倪帘喝下毒酒,然而倪蓝却不忍杀死她的亲妹,因此将之放逐。本来天南星的打算是利用见愁得到倪帘的契约,却没有想到南山二老的毒药让倪帘忘记了一切,包括自己是一条龙的事实,没有利用价值的倪帘,就只有去死。
至于见愁的感情在其中是如此,恐怕天南星从未在乎过。
哪怕是半夏,为了自己的野心,也可以舍弃不顾。
何况是见愁,一个痴心爱恋着自己的干女儿的男人呢?
嘴角慢慢勾起,想起见愁在自己面前那喷薄的憎恶,然而这种神情在他眼里不过如一条疯狗。
世人正是因为如此才平庸。
因为有感情,所以会有弱点,所以会有无法控制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空青是用来制约夏枯草的人,不止一次得知了夏枯草暗自跟踪空青,并且拿着空青的合欢花吊坠的消息,然而他在最后一刻发现他错了。或许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被人所骗,还是骗得如此彻底,一骗就是十年。
夏枯草啊夏枯草,该是怎样的心机,能让你伪装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人,伪装了这么久?
他甚至感觉到隐隐的胆寒,若是夏枯草有了和他面对面一战的实力,将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表面上假装和白梅交好,实际上暗恋着空青,结果却得到了龙的契约,证明了他一直以来钟情的是倪蓝,这是何等的骗术,连阅人无数的鹰不泊都没能辨别清楚。
或许就是摸透了鹰不泊的脾气,知道他必然会用自己最重要的人作为要挟,才用这样的手段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吧?
真的是精彩呢。他冷笑着,想起了那个时候他反叛时决绝的眼神。
他早就做好了所有人会背叛的准备,或者说,他从未相信任何人会跟随他直到最后。
作为杀手就要有死的觉悟,作为他的杀手就更要有拼命的念头。
至于滕署,他一直以为那个男人会带着冷漠的眼,一直跟随在他身后。
知道他的眼神彻底改变的那一天。
滕署的眼神中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有了生命和希望的光泽,似乎在忧虑着什么,又好像在期盼着什么一样。
这样的眼神让鹰不泊感到厌恶,恨不得把他的眼珠挖出来的厌恶。
曾经以为会永远忠于自己的一条狗,莫名地转换了方向,让他看见了自己被背叛的未来。
而当真知道他为了那个女子,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时候,鹰不泊只觉得自己心中发苦。
蜷在自己脚边的狗,终于不甘心只是做一只狗,而是成为了一匹狼。
可以为了让自己的石头心软化的那个人,朝着他露出獠牙的狼。
忽然间烛火一跳,敏锐的鹰不泊察觉到屋外瞬间席卷而来的杀气弥漫,如墨的熟悉刀身在眼前一闪而过,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翻身而起,顺手掐灭了烛火。
夜袭是杀手的特长。
而在黑暗之中,鹰不泊自信没有人能胜过他。
早就在这场战役的帷幕拉开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有偷袭这一变故。试想在无法硬碰硬取得胜利的情况下,任谁都会派出死士来进行刺杀的吧。
然而鹰不泊显然是冷静异常,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杀手的手段。来者来得突然,他闪得也如行云流水。
在光离去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那熟悉的如墨一样吸去了所有的光亮的短刀。
名为墨影的刀,曾经由他亲手交给那个眼睛里闪着孤注一掷的冷漠的九岁男孩,曾经夺去了无数生命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他神色微微一凛,带了些微的困惑。
然而思绪很快闪过他顿时明白了当时幽兰坚持要带走滕署的意图背后掩藏的心思,是要趁着他已经把滕署视为一只被抛弃的犬是时候尽可能拉拢滕署为自己所用,从而壮大自己的力量吗?
不由心中冷笑暗赞着幽兰的心计,又是自负地想起滕署的一身武艺都是自己父亲所授,而自己又比他精进许多,此番必胜无疑,心下也安心,一方面也嘲弄起幽兰的愚钝。
怎么会让一个必输的人来刺杀他呢?
或者说……幽兰根本就是想除掉滕署?
一面想着,袖剑弹出,纤细锐利的剑身闪着寒芒,如黑夜中一点星光。
鹰不泊身形顿出,如疾风一般卷向方才袭来的刺客所在的方位,心中沉着地盘算着屋外的状况。既然滕署可以轻而易举地进来,说明外面的看守已经被人缠住,只怕这次真真是有备而来。
心中冷哼着,鹰不泊不由带了轻蔑,现在无论如何,都是以卵击石的局势。
未曾防大意轻敌,他之前想滕署毕竟已经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如果过去的刺杀是数一数二,现在也只能沦为屈居于幽兰之下,如此这般也不足为惧。念着对方手中的墨影宝刀,鹰不泊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对方的右手上。
两个人过招之间,鹰不泊已经感觉到对面人脚步的虚浮,叮的一声,黑衣男人已经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站住。鹰不泊看见之后,面上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
果然这次夜袭只是一次无聊的把戏。
就在这时,黑色的刀夹着劲风,直朝着鹰不泊的面门飞来。只见鹰不泊冷笑一声,手法轻快,眨眼间便把墨影刀打到一旁,虽然他手中的袖剑很是单薄,和墨影刀碰撞期间竟然没有半分逊色。
然而就在他的袖剑划出一道美妙弧线的那一刹那,另一道灿若白雪的光芒自眼前闪过。
鹰不泊心中暗叫不好,由于自己大意轻敌,却没有防着敌人的后着。眼看着如银蛇狂舞的软剑就要在划伤他的皮肤,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眼见着落葵出现在自己眼前,顿时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自己那石头一样冷硬的心,也知道什么是安心的感觉吗……
少女纤细的手腕上似乎汇聚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水的护卫自鹰不泊身上释放,把他包裹在其中,让飞过的利刃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水幕之中的鹰不泊眼中带着一抹讶然,脸上却冷漠道:“我还以为是滕署,没想到是你。”
见愁见自己身份已经被识破,且也没有办法再杀掉鹰不泊,也是不动声色地站定了身,扯开脸上的面罩,露出苍白的脸庞:“人道是恶人多好命,果然如是。”
鹰不泊听着屋外的动静,冷笑一声道:“恐怕今天来的不只是洛国的军队吧,能够和我抗衡,你必是联络了傅国的势力,怎么?天南星也会和傅国的那群可怜虫为伍吗?”
见愁知道今日即使是瞒也是无望,当下便释然道:“天南星并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我擅做主张。我……我也不想再做洛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