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张员外死吗?”
极轻的声音从头顶飘来,使得王屠户浑身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却完全无法想象方才那句渗人的话就是从那张檀口中吐出。
“他强占了你的妻子,又让你如今身陷牢狱,难道你就不恨吗?”
“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仅可以帮你报仇解恨,还能替你免去这牢狱之灾。”
天歌轻笑一声,目光朝着牢房外移去。
尽管不再看王屠户,却让他全然沉浸在她的话语之中。
临安府的牢房很大,也很空。
被分开关押的囚犯隔着好几个牢室才能见到一个,是以天歌并不担心自己的轻言细语会被别人听到。
“洪勇很快就会回来。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只有这一次机会。
王屠户脊背一凉,眼中似要喷出火焰。
姓张的必须死!
“我要怎么做?”
……
诚如天歌所言,洪勇回来的很快。
烛火之类的东西,牢头的门房处便有,一个来回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看着老老实实靠着墙壁坐在角落里的王屠户,洪勇心头的担忧总算放下。
“林公子,您看这烛火放在何处?”
“就放在床板边上吧,我过针也方便些。不过注意离柴草远些,免得引了火。”
说着天歌示意王屠户趴在牢房中作床用的木板上,重新从医箱中拿出针包打开。
各式大小不一的银针插在内里,看得人颇有些头皮发麻。
天歌从中取出一根,在烛火上过了过火,用素色棉布擦拭去上面的一层浮黑,这才稳稳当当的扎进了王屠户的脖颈中。
随着一声闷哼传来,王屠户疼得便要翻滚,倒是天歌眼疾手快拿过差点被打翻的烛火,洪勇见状当即上前将王屠户按死在木板上,使得他不能再动分毫。
“有劳洪校尉帮我多按他一阵。”
说完这话,天歌踢开脚边干草,将烛火放在地上,取针、过火、去灰、入穴,一连串的动作比先前快了不少。
许是洪勇压制有效,先前还有几分闹腾的王屠户后头倒是老实了不少。
直到拔出最后一根针吹灭烛火,天歌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好了,今日这最后一次针施完,这屠户先头的疯症便算是彻底治好了。”
“疯症?”洪勇没想到这屠户的病居然是如此。
“不错,疯症。若我没有记错,城里开木料铺子的陈老板也犯了这样的疯病,据说前些日子犯病的时候哭嚎乱叫满地打滚,只可惜他没有这屠户这般好运气,遇到了我师父顺手就给治了。”
说完这话天歌埋头收拾起东西来。
倒是洪勇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半个月前那陈老板在自己的铺子里用木料板砸伤了几个客人,后来还闹到了大人这里。当时还是在下去押的人,后来陈家给受伤之人赔了些银子,这事便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居然真是疯病。”
天歌手中动作不慢,很快便将医箱收拾好。
“论说起来这王屠户的病症比那陈老板还重,因为他是伤在脖颈,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做出疯魔狂事,而陈老板伤在肩膀,多少还是有些清醒。不过今日这最后一针施完,将养几日,这屠户便会彻底恢复,不会再有魔怔之举了。”
“当初在翟府的时候,这屠户那叫一个胆大,疯症上头当着翟大人的面差点没杀了济世堂的老大夫。得亏旁边就有衙门的官差守着及时拿下,这才免得他连翟大人和我师父一并伤着了。后来我师父这一诊治,才知道原是生了病的。”
说着天歌重新背好自己的医箱,看向洪勇:“好了,施完针在下也该回去了。帮师父处理好最后的病患收尾,想来日后他见了我不会再训我我能了。”
洪勇一听这话,当即笑道:“若是林公子这样的人也叫无能,那这世间就没有有才之人了。”
“哈哈哈洪校尉过誉了。”天歌爽朗一笑,往牢房外走去,洪勇跟在她身后重新给牢门上锁。
“今日有劳洪校尉陪我跑这一趟。”
“这本就是在下该做的,林公子不必客气。”洪勇摆了摆手,与天歌往外走去,顺道说起自己的好奇:
“方才听林公子说,那陈老板的与这屠户一样都是疯症,既然这屠户的病可医得,那陈老板的病症是不是也可以?”
谁料却见天歌摇了摇头,面上带着几分为难:“洪校尉许是不知,治这疯病需要动刀切开内里皮肉,放眼整个大周,也就我师父才有这样的本事,我跟师父只学了不足两月,施针和诊病开方还看得过去,但动刀却是一点都不会。”
听到这里洪校尉不由喟叹一声:“林神医之名果不虚传啊!”
天歌笑了笑,没有说话。
牢房中只剩下脚步声回荡。
眼见出口便在不远处,却忽然一声尖叫传来。
洪勇当即拔刀,却见声音来处一人倒地抽搐,口中已然吐出白沫。
“这是……中毒了?”天歌本能的抓紧自己的医箱,做出作为医者的基本判断。
其实不用天歌说,洪勇自己也明白过来了。
只是这个时候,不管此人是什么原因中的毒,都必须要保住他的性命!
念及此处,洪勇看向天歌:“林公子,今日怕是得再耽搁你些时间了。”
天歌倒也爽快,神色凝重的点头应下:“洪校尉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有了这句承诺,洪勇当即打开牢房,让天歌进去给那人看病,自己往外头奔去喊人并跟翟高卓通传。
……
一听牢里的犯人中毒,原本在书房查阅卷宗的翟高卓很快火急火燎赶来。
而这头天歌已经吩咐被洪勇安排来的狱卒准备了陈醋等物,当翟高卓进来的时候,人已经催过吐,牢房中散发着几分酸臭的气息。
“先将人抬出去,这里收拾收拾。”瞅着床板上半死不活的人犯,翟高卓掩了口鼻吩咐。
一出牢房,天歌便抬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牢狱与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犯人已经被抬到外头,如今面色枯黄半死不活,瞧上去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想到此人身所负命案,翟高卓不由蹙了眉头,走到天歌跟前:
“林公子,不知那人状况如何?”
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之后,天歌将手拿了下来,先是应了一声翟大人,这才继续道:
“所中之毒乃是应兰草汁和噬心粉所致,这两种毒物放在一处,有噬心蚀骨之效,而且发力甚猛,一旦救治晚于一刻,便会药石无灵。好在方才洪校尉发现及时,如今此人算是性命无忧,但往后怕是多少会留下些病根,身体也会比旁人虚上很多。”
听到天歌这么说,翟高卓总算是放下心来,但面上神色却依然凝重。
感受到周围的氛围,天歌拱手作辞:“既然人已经无碍,在下便不耽搁大人公务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晚辈的地方,大人尽管着人传唤便是。”
翟高卓顾着思考眼前的事情,自然没有阻拦,二人说了两句话后,天歌便在官差相送下出了府衙。
牢房外,翟高卓看着躺在地上喘气儿的绣坊管事,声音微寒:“毒物是怎么来的?”
旁边狱卒小心回禀:“是从这小子牙齿里翻出来的……先前想着这人不过是小小的绣坊管事,便只搜了周身藏物之所,并没有去查看口中……”
听到这话,翟高卓反被气笑了。
“好一个曹家。寻常的管事也能有杀手的魄力。只是这次他们为免也太过心急,居然连这几日也等不及,忙着想要杀人灭口。既如此,那咱们便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更棋高一着!”
爷孙二人的命案在曹家管事跳出来认罪的时候,就几乎已成定局,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曹家打马虎眼的方式,可是苦于没有证据,翟高卓只能忍下这口恶气。
但到底心有不甘,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拖着没有动这个管事,只是押解在牢狱之中,就是等着曹家按捺不住要动手的时候。
原以为还得等上几日,却没想到曹弘文的耐性却如此不足。
不过,这样也好。
翟高卓露出笑意,旁边的狱卒见到不由打了个寒战。
……
曹弘文是在别院被府衙官差围了之后才听到消息的。
等他气得踹翻了晾布架,踩着飘落在地的新漂洗的布料赶到别院的时候,原本被关押在别院中的管事郑永的家人早已被官差救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素文质彬彬的像极了读书人的曹弘文此刻咆哮出声,唬得别院侍从扑通一声全跪了下来。
半晌才有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带着些许不甘道:“原本官兵围宅的时候,小的们是准备将人转移的,那会儿分明来得及,可是却忽然冒出来一伙人,将咱们弟兄全部揍了一顿却又跑了。等小的们回过神来正将人往外转的时候,那些官兵又闯进来了,这才抓了个正着。若非那些闯进来的人,郑家妻儿肯定已经……”
“废物!”
曹弘文一脚踹到那人身上,截断了他的话头。
若是这些话不假,那么他这次就是被人给阴了。
能查到别院这里,看来翟高卓一开始就想要将杀人的主谋扣在自己的脑袋上,不然也不会这么久迟迟不动郑永。
如今郑家妻女不在手中,郑永只怕不会认罪。
想到这里,曹弘文当即吩咐下去:“安排人手,潜入牢房杀了郑永!”
只要郑永一死,那件事情便没有反水的余地。
就算郑家妻儿在曹家别院出现又如何?旧主念着主仆情谊,接济孤儿寡母又有什么错处?
然而曹弘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手底下的人出门之前,洪勇已经带着人先出现在了他面前:
“曹老爷,翟大人有请——”
……
相比于府衙和曹府的天翻地覆,林家这边尽管也颇有些闹腾,却多了几分欢乐吉庆。
马车早已经在府门外等候,所有提前包好的行李都已经装车。
揽金所赠的那座大宅一应物事俱全,所以说是阖府搬迁,实则只需要搬动各人自己的私物,因此这两趟下来便搬得差不多了。
其中最开心的,还要数褚流带着的孩子们。
新的校场果然如揽金所说的那般,就是在里面跑马都绰绰有余,更别提其他院子的宽敞程度了。
一时之间,校场之上闹腾一片,达到了几日苦练沉闷后头一次热闹欢腾。
姬修齐原本正在院中树荫下书本盖脸睡得酣畅,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惊得他一个颤腿,书从脸上掉了下来,扬起地上浅浅的浮灰。
“少爷,那边的宅子搬来人了!”跑进来的是书童阿立。
姬修齐登时坐直了身子:“可知道搬来的哪一户?”
西湖边上的这两座宅子的由来,姬修齐再熟悉不过。
姬家这边人在上都,老爷子留给他以备往后和徐芮成亲后居住倒还好说,不过隔壁那座宅子,自打他来临安之后,就没有见过有人走动。
但他知道那是揽金阁的地方——毕竟放眼整个临安,能在西湖边上建这么一座大宅的,也就只有那江南第一阁了。
不过据说揽金阁主神秘至极,平素并不轻易出揽金阁,如今有人搬过来,难道是那揽金阁主想明白了,准备出门晒晒太阳?
不管怎么着,既然住的这般近,往后总不免做抬头低头的邻居,还是多少备份礼去问候一声的好。
这样想着,姬修齐便支使阿立出去瞧个仔细。
谁曾想没过多久,阿立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姬修齐差点跳起来:
“什么?!你说搬过来的是林哥儿?!”
再没有什么消息能比这更惊人的了。
姬修齐连忙穿好鞋子,连掉在旁边的书也懒得捡,就撒腿往外跑去。
这厢天歌见宋千安排布置底下人做事还不错,便准备四处走走熟悉熟悉这宅子的环境,谁曾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让她不由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