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秦放的视线别向了菱花窗外,越来越淡薄的如血残阳,绯色的瞳孔里,有深邃的黑暗在翻搅着,如同外面即将落幕的黑夜,“昨儿个的黑衣人,你不是不知道,都是谁派来的。”
丁管家怔了一下,垂下眼睑,“老奴知道,是皇帝陛下的人。”
“本王的溱王府可真是热闹,昨晚是本王的皇弟,今天又是祁国的摄政王。”秦放冷笑斐然,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只要一想到他们的目的,他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
只不过,这一回提及此事,他倒是没有往日那般暴怒,把什么罪过,都算到年玥的头上,毕竟……
“老奴也以为,这并非巧合。”丁管家严肃的分析道。
嚯的起身,秦放负手而立,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被暖阳温暖的面上,再度肃杀浮动,“这个世间,根本就没有巧合。”
丁管家上前一步,拱手,“请王爷吩咐。”
“加强对年敏与年灵的布控,没有本王的允许,她们不能踏出灵霄阁半步。”秦放冷声吩咐,掷地有声,“一有异动,立即上报。”
丁管家应是,默了默,小心的看了一眼秦放,“那瑶王妃……。”
闻声,秦放深深瞥了一眼丁管家,旋即收回目光,沉吟。
片刻后,秦放冷淡的开了尊口,“她,由本王亲自过问。”
似松了一口气,丁管家紧绷的身体,悄无声息的松懈了下去,“是,老奴告退。”
秦放嗯了一声,垂下眼,望着桌上摊开的一本海棠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退到门外,丁管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王爷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一手带大的,可有时王爷身上与神俱来的威压,也同样令他感到畏惧。
尤其,他还逾越,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只是,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他不想错过罢了。
毕竟,瑶王妃那样心思缜密的女子,要从她身上掘出什么证据,几乎是不可能的,而目前的这个小丫鬟,可能将会是瑶王妃仅有的一次露出的马脚。
“王妃,老奴也只能帮你到这了……。”丁管家望着发沉的天际即将破云而出的明月,轻声的喟叹一句。
言罢,方一抖衣领,开始执行王爷的命令。
没过多久,杜嬷嬷就端着一身肥肉,踩着轻快的小碎步,到了书房外。
门口亲卫见是杜嬷嬷,并未阻拦,只当是以为那位有出了什么事情,杜嬷嬷这才来面见王爷,倘若真要有了什么事,他们可担待不起,哪里还敢去挡杜嬷嬷的去路?
杜嬷嬷畅通无阻的到了书房门外,有礼的叩响了房门,“王爷,晚膳已经备好了,王妃正在等您一起用膳呢。”
书房里,秦放脸上原本阴暗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就像被一缕阳光普照到了一般,瞬间明亮了起来,唇角也牵出了浅浅的微笑,“本王这就过去。”
以前他从未发现,原来有人等着自己一起用膳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
门外的杜嬷嬷喜滋滋的应了一声,颠着一身肥肉,立即转身,赶往小别院里禀报去。
她前脚刚走,秦放后脚就将桌上的那本海棠册合上以,喃喃了一句‘小瑶你莫要叫我失望’,之后,便心急火燎的扔了那本海棠册,出了书房,也奔向了小别院。
小别院,用膳的小厅堂里。
虽然这里的厅堂不及主院来的那般奢侈华丽,但贵在精致温馨,尤其是灯火阑珊下,还有位佳人,正在翘首以待。
望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年玥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些菜,都是她现在爱吃的。
刚回来的秦放,在看到这样一幅佳妻等待晚归丈夫的美妙景色时,有片刻的怔忡。
内心好似有什么就要破茧而出,一股热流从心口直流向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都觉得暖了起来,仿佛徜徉在了温泉池里,舒服的不行。
为什么他以前就没有发现呢,他的生活,似乎已经少不了这个女人,她俨然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
原来面露异彩的秦放,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痛苦的脸都扭曲了起来,无人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可他,已经命不久矣……
“诶王爷,您杵在这做什么啊?”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突兀的粗嘎声音,在这漫漫夜幕里,就跟呱噪的乌鸦似的。
说秦放没被吓到那是骗人的,只是他可是溱王,失礼和有损颜面的反应他是不可能会做的。
所以他在一骇之后,选择了沉默,沉默之后,选择了幽幽转身。
正在秦放身后的明了,得见秦放背影僵冷的那一刻,就已经感觉到了份外的不妙,毛骨悚然的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
明了打着哈哈正想逃走,却被幽然转身的秦放大手一伸抓了个正着,跟拎小鸡似的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明了见自己嘿咻嘿咻的用力跑路,却根本没走出两步,身体还熟悉莫名的往上飞了起来,他欲哭无泪的明白,自己又被逮住了……
更被某个恶魔正以最羞辱的方式拎着!
明了不敢转身,只一个劲的哭丧着脸,不停的抱拳告饶,“小老儿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啊?”
“明大人错在哪里,本王怎么不知?”不知是不是天色的关系,秦放现在的脸完全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让人根本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明了真是有点懵了,别说溱王不不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过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下意识的先把错误给认了而已……
“在外面闹什么。”
年玥忽然出现在房门前,背靠着门框,一手扶着腰,一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看似有些疲惫和慵懒,目光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虽然她的武功暂时被散功散给溃散了,但她的耳朵和感知,依然是十分的敏锐。
明了一听,连头都还没来得及转到身后去看年玥,这求救的声音就先从嘴里蹦了出来,“丫头快救命,你丈夫他想谋杀……唔……唔唔……。”
后面的话明了是没得机会再说了,因为秦放很快大手一伸,把他的嘴给捂了住。
“说话小心点,不然本王可不保证,呆会明大人还能是完好无损的……。”秦放个头高,只能垂下头,脸凑到了明了的耳畔,阴恻恻的说道。
明了小身板狠狠打了个激灵,脑袋猛点还不够,还举起一手做发誓状。
见状,秦放这才满意的无声一笑,缓缓松了捂住明了嘴巴的右手,遂,不知轻重的拍了拍明了的肩膀。
因为两人都是背对着自己的,所以年玥根本无法看清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不过以她对这二人的了解,光是用脚趾想一想,都知道他们俩凑上一块儿,是准没好事的。
她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大一老,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还不快进来,饭菜都要凉了。”
秦放声音透着欢快的应了一声,随手像丢垃圾似的将明了扔到了一旁,然后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转过了身,面向了门前站立的年玥,巧夺天工的玉容上,此刻已尽是笑靥。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却在灯火阑珊处——
转身回头的那一刻,秦放的脑子里,就自发的迸出了这样一句煽情的字句,他很是喜欢,情不自禁的,便对她微微一笑,“娘子。”
在这一刻,年玥仿佛听到了自己呼吸一滞的声音,继而,便是擂鼓般的心跳,她觉得不光是脸颊很热,全身都像血在沸腾。
“吃……吃饭了。”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不争气,竟然为了这混蛋的一个回眸微笑就这般的脸红心跳,窘迫的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没有地缝,所以她只得手足无措的紧忙转过身,往屋子里回走。
大概是因为她挺着大肚子的关系,她仓皇而逃的样子,在秦放的眼里,竟然会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笨拙和可爱。
秦放低低一笑,大步跨上前去,“娘子,等等夫君。”
年玥才不等他,被他这么肉麻兮兮的一喊,更是加快了脚步,低下的脑袋都快垂到了地上。
没曾想,就是因为头垂的太低,太慌乱的关系,以至于没有去看路,脚下一不小心就绊到了椅子腿,轻呼一声的同时,人就开始往地上栽倒。
就在她以为这会子怕是真要因为自己粗心的过失而上到肚子里的宝宝,从而倍感自责时,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从身后圈了上来,因为肚子太大的关系,那手臂只能从她的胸口处一环,将她整个人圈进了臂弯。
她还未从惊魂未定中反应过来,背后就靠过来了一具坚硬而炙热的胸膛,紧接着,她只觉得耳尖一热,一股和着熟悉的清香味道的滚烫气息,悉数喷薄在了她的耳朵之上。
“怎么这么不当心?”先是蹙眉责怪一句,可很快,秦放关切的责骂就变成了不怀好意的低笑,“不过这儿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大了呢……。”
年玥先是一愣,随即,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一时又恼又羞,想挣脱他的怀抱,可胸前紧紧环住的长臂,分明的在昭示着她的痴人说梦,情急之下,她抬起一脚,狠狠的跺在了他的脚背上。
“无耻!”
这一脚可踩的备足了力道,秦放也是猛不提防的着了道,脚下的吃痛令他本能的松手想去揉一揉,可这一松手,就让年玥趁机给逃离了魔掌。
两人打情骂俏的画面全数落在眼中,还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明了,看的是津津有味啧啧称奇,摸着下巴,一脸的奸诈笑容,“看来,今天请脉请的不是时候嘛……。”
两个人好像也似乎是真把他老人家给忘了一样,自顾自的嬉闹一番后,便又自顾自的上了餐桌。
直到明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离去后,两人都还没把他给想起来。
上了餐桌,两人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只是年玥的两颊上,依然残留着几丝可疑的红晕。
秦放只手撑着脸,偏头一直瞧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吃饭。
被盯得久了,年玥就很不自在了起来,不由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将一块肥瘦均匀的东坡肉夹进他的碗里,“快吃饭!看我不能填饱你的肚子的。”
秦放一扬眉,表情戏谑,“谁说的?”
年玥被他这话反问的奇怪,“嗯?你说什……。”
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往手腕被拉扯的方向倒了过去,下巴被有力粗砾的手指一捏一扳,一气呵成。
下一刻,唇已经被某人的牙齿咬了住,不痛不痒的感觉,奇妙而旖旎,而眼睛里,已然倒影着一张放大的玉容。
吃个饭也要这般闹腾,早知道就不等他了……心里这般忿忿的想着,年玥就想要张口教训秦放,哪知刚一开口,就被他趁机霸道却又带着莫名温柔的一番攻城掠地。
西府楼。
“小姐,吃一点吧,总不能因为请不到王爷过来,您就不吃了呀!您可受了伤,是需要好生补一补的……。”小瑶舀了一碗燕窝粥,又是哄又是劝的对着倚坐在榻上的年瑶轻声细语。
年瑶别开脸,避开小瑶凑过来的勺子,人看起来比晌午时分的时候,更要虚弱了许多,脸色死白死白的,几乎见不到一丝的血色,只有极薄的皮肤下,那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
“真的不想吃……。”神态恹恹的,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小瑶见了,叹了好大一口气,“不如,瑶儿还是去求丁管家,把王爷寻来看看您吧……。”
说着,便从榻前的椅子上站起,拿着粥碗就要离开。
“不要去。”年瑶忽的一把抓住了小瑶的手腕,面对小瑶脸上的不解之色,她苦笑连连,“就算找到了又怎样?让他又来同情我还是可怜我?况且……就算来,也并非心甘情愿的来。我何必,自取其辱呢……。”
小瑶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在她简单的思想里,只要溱王来了,那就是达到了目的,她就一定会高兴,所以小瑶仍然有些坚持,“可是王爷如果来了,看到小姐这副模样,是一定会心疼小姐的,说不定今晚还会陪着小……。”
“好了,别再说了……。”年瑶很想呵斥小瑶,可因为太虚弱,说出来的话很无力,听起来有股凄凉的味道,但她的表情,却是熠熠生辉起来,“让你办的事,办的可有眉目了?”
小瑶的脑袋很简单,被她这般问起,轻易就被带离了刚才的话题,顿时脸上就洋溢起了兴奋和激动的神采,“小姐您放心吧,瑶儿已经让……。”
“嘘……。”年瑶竖起食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恨铁不成钢的无力瞪了小瑶一眼,“小心隔墙有耳,笨丫头。”
年敏两姐妹在下午的时候那般大张旗鼓的来找她,不管是有心人还是无心人,总是会联想,甚至是将她们三姐妹,联系到一起。
小瑶吐了吐舌头,面有愧色。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免得小瑶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年瑶只得目光落到了小瑶手里的粥碗上,“好了,你就不要闹腾了,我吃,我吃还不成么?”
“真的吗?!”小瑶闻言,顿时双眼一亮,比见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还要高兴,一屁股立刻就坐回到了榻前的椅子上,一刻不停的就开始用勺子舀起了碗里的燕窝粥,生怕年瑶下一刻就会后悔似的。
瞧着小瑶这般模样,年瑶嘴角微弯,眼里暖流攒动。
虽然瑶儿不怎的聪明,到底确实这个世间,唯一真正关心着她,爱护着她的人了吧?
不过……很快,秦哥哥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了,一定——会比小瑶对她更好,更对她呵护备至的。
想到这,年瑶忍不住嘴角上扬,面露喜色。
屋外,忽然当的一声脆响荡起,紧接着,是一声苍老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是府里打更的门房,在打更的声音。
“哎呀!”小瑶忽然脸色大变,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上还未凑到年瑶嘴前的白瓷勺子,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年瑶不明所以的望向她,询问,“这是怎么了?”
小瑶一向是个胆大包天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几乎很少,会看到她这般面如土色的难看样子。
小瑶瞧着年瑶关切自己的样子,泪水一下子就没忍住,涌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小姐!怎么办啊小姐,那个小丫鬟紫竹她……她还没回来啊!”
小瑶是算不得很聪明,可这种时候,就算再笨也知道是出事了。
那个叫做紫竹的小丫鬟从晌午去的前院谎报军情,可到了这么晚的时辰还没回来,分明就是王爷没有相信她交给紫竹的说词,而紫竹就算要逃跑总得回到西府楼来收拾些细软再跑吧?
何况以紫竹懦弱的性子来看,怕是连跑的胆子也是没有的!
溱王府四处皆有重兵把守,别说进出一个人会盘查的有多严格,哪怕就是飞进一只苍蝇,那也是要里里外外查的清清楚楚事无巨细的。
年瑶素来不管院子里的事,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她都是交给小瑶来打理的,这会子听到什么叫做紫竹的小丫鬟,她根本一时就想不来是谁,“一个丫鬟没回来而已,你这么又哭又闹的做什么,难不成她欠了你银……。”
钱字正要脱口而出,却被年瑶生生的咽了下去,瞧着小瑶哭的涕泪横流还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样子,她脑海里立刻闪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说,难道说那个紫竹是你……。”年瑶睁大了双眼,伸手一把抓住了逍遥的手臂,五指尖长的指甲,几乎就要深深陷进小瑶的胳膊肉里,“叫去引来秦哥哥和摄政王的参与者……?”
小瑶觉得胳膊很疼,像要被掐断了一样,可她不敢喊疼,只得泪眼婆娑的望着年瑶,再度扑通跪地,“瑶儿错了,瑶儿真的知错了!小姐你不要赶瑶儿走啊小姐……。”
年瑶没有说话,紧掐着小瑶胳膊的手就像提线木偶人突然断了线,手臂无力的哐当一声落了下去,最后直撞在了榻沿上,恰好将晚上戴着的一直翠玉镯子,给撞了断。
小瑶见状,连忙心疼的俯下身去将掉落在榻下的断成了两截的翠玉镯子捡了起来,两只还残留着晌午被瓷片割了无数道口子的手心里,一边托着一半的镯子。
这是夫人仅留给小姐的遗物之一,小姐平日爱惜的不得了,有时甚至都不舍得戴出来,现在却因为她自己的关系,让小姐不小心给撞断了,这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
越想越是对自己失望的小瑶,最后一咬牙,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蹭的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和王爷解释,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与小姐毫无关系!”
说完,猛地转身就往屋外疾走。
只是她才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年瑶那虚弱的声音给喝止住了。
“站住!”过度的用力,令脖颈上的伤口似有裂开的迹象,惹得年瑶直倒吸冷气,面容较之前还要憔悴了三分。
小瑶闻声,下意识的就停止了脚步,而听到年瑶微弱的吸气声时,连忙就转过了头去看。
但当瞥见年瑶脖子上缠绕的白布果然又有鲜血渗出的迹象,以及年瑶痛苦万分的脸时,小瑶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小姐你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太没用了,就会拖你的后腿!你就让瑶儿去吧,瑶儿绝对不要连累小姐,绝不要呜呜……。”
“愚蠢!”忍不住脖子上的疼痛,只手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处,年瑶脸色难看的喝骂,“你现在去,那才是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