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长倾缓步进门,身后的门没有关,有寒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夏侯云歌紧了紧蜷缩的身体,用一种保护腹部孩子的姿势,一脸冰冷的望着轩辕长倾缓缓靠近的脚步。
她一直都在房中等待,那些大臣入了轩辕长倾的书房会商议出什么个结果来。终于临近子夜时分,那群臣子都散去了。夏侯云歌本松了一口气,轩辕长倾却端着一碗药进了门。
他不说话,脸颊隐藏在灯火的暗影中,看不真切。
她浑身戒备,已经抓住了早就准备好的剪刀。她早就想好了,只要有人胆敢威胁逼迫她,哪怕无力回天救不了自己,也要多捞一点本钱,为她的孩子陪葬。
“我见你房里的灯还亮着。”他缓缓道。
“所以你便急不可耐地来了!”夏侯云歌冰冷的口气,让他微有错愕。
“我只要你一句实话!”
忽然,轩辕长倾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让夏侯云歌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想不通他到底在问什么。
夏侯云歌却好像疯了一般,拿起剪刀就对准轩辕长倾,“什么实话!我这里没有任何实话!你想听实话,别来找我!”
她语无伦次地大喊着,挥舞剪刀就要刺向轩辕长倾。
轩辕长倾却没有躲避的意思,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剪刀几次擦身而过,手里始终稳稳地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夏侯云歌明明瞄准了的,可为什么就是刺不中轩辕长倾,目光还变得模糊了,似有酸涩的液体盈满了眼眶,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人,还有端在他手中的药碗。她恨不得打翻那碗药,最后还是稳稳在托盘上,安静地热气升腾。
夏侯云歌似看到了大婚那一夜满目的大红中,一碗汤药就安安静静地放在桌上。她那时候还能冷血又绝情地仰头喝下,而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自己了。她厌恶极了这样的情景,好似心口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再一次被人揭开,鲜血淋漓的疼痛。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的孩子!轩辕长倾!我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夏侯云歌忽然冲下床,直接从敞开的房门冲了出去。
轩辕长倾愣在原地,半晌都一动不动。垂眸望着手中托盘上的药碗,其中倒影着他苍白的脸颊,他缓缓勾起唇角,对着碗中的自己,轻声说。
“这只是一碗补药,你为何这般敏感?”
夏侯云歌早已跑远,根本没有听到轩辕长倾的一声低叹。
梅在门口有些迟疑,试探地低声问,“王爷,王妃跑出琼华殿了,需要去追回来吗?”
轩辕长倾不做声,半天没一点回应。
梅有些担心,又小声说,“外面现在的情况对王妃很不利,又是深夜,万一王妃惹出什么事,落了罪,只怕王爷就再难保住王妃了。”
轩辕长倾仍旧没有回话,而是踱步到门口,望着夏侯云歌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
东朔听到外面动静,赶紧穿好衣服出来。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走路的姿势显得很吃力。他低声询问一侧的梅,“出了什么事?”
梅对东朔轻轻摇摇头。
东朔向夏侯云歌的房间看了一眼,见里面没人,也大致猜到,王爷和王妃又吵架了,便不再多言相问。
“疯了也好,疯了也好。”
轩辕长倾忽然呢喃自语说了两声,梅正诧异,轩辕长倾话里是何深意,就听见轩辕长倾说。
“去甘泉宫。”
自从从青峦山回来,还没去探望太后一眼。也不知情况如何。魏荆出手,太后保命自不在话下,就只怕魏荆没那么好说话。
可当时的情况,不将奄奄一息的太后交给魏荆医治,只怕等到回宫太后已气绝在路上了。
梅来不及多想为何轩辕长倾会去甘泉宫,只见轩辕长倾已走远了,赶紧加快脚步跟上去。
夜色已经深沉,到处一片灰暗,只有回廊上的宫灯一路蔓延很远,恍惚与天上繁星连成一线。
如此美丽的夜景,却不知有多少人掩藏在黑暗中哭泣。
轩辕长倾不知夏侯云歌跑去了哪里,他也没命人去寻找。一路慢悠悠走到甘泉宫,也没看到夏侯云歌的身影,想来没有往这边来。
轩辕长倾略微叹息一声,但愿她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才好,免得情况更加难以收拾。
顿觉有一种自掘坟墓之感,他不禁苦笑一下。
甘泉宫。
太后的寝宫中,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药香味。
魏安早已不在甘泉宫伺候了,自从从青峦山回来,就没人再见过魏安,不知他的去向。
魏荆居然让巫族人,一直秘密隐藏在太后身边,这件事,有时间还要找魏荆好好质问一番,巫族人到底是何居心,又到底有多少眼线是巫族之人!
钱嬷嬷和宫嬷嬷就半跪在太后的床前,夜色深了,她们打着瞌睡,发现有靠近的脚步声,浑身一个激灵猝然惊醒。睁着惺忪睡眼见来人是轩辕长倾,顿时困意全消,赶紧跪好身体行礼,却挡在太后床前,是一种保护的姿势。
这两个老奴婆,倒也对太后一片忠心。
轩辕长倾立在窗前,灯火拉长他的身影笼罩在钱嬷嬷和宫嬷嬷身上,给人一众无形的压迫力。钱嬷嬷和宫嬷嬷面皮一抖,正要颤声祈求轩辕长倾,他一扬手,阻住了她们的话。
“都下去吧!”
钱嬷嬷和宫嬷嬷对视一眼,低着头,小心地退了下去。
太后并没有睡,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床顶。她那一双总是气势凛冽的凤眸,如今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不知这双眼睛,就这样一眼不眨地瞪了多久。
轩辕长倾站在床前,望着太后,短短几日就已经枯槁的容颜,依稀鬓边也有了斑驳的白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感。
太后用力移动眼球看向轩辕长倾,如今她浑身都已动不了,只有眼睛可以转动。
命是保住了,却落个终生卧床的下场。
轩辕长倾也不禁怀疑了,将太后交给魏荆医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沦落到这种情况,到底如何抉择,才是最善良的选择?
太后瞪着轩辕长倾的目光,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目光愈加红的泣血。
轩辕长倾知道,太后一定狠毒了他。
他却没有像太后那样愤怒,触摸了一下一侧的药碗,还有些暖,里面的药只喝了一点。他便舀起一勺,放在太后的唇边。
太后闭紧嘴巴,药汁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淌下,湿了枕畔。
轩辕长倾便拿起帕子,轻轻的小心擦干净她的脸颊嘴角,又给她换了一个枕头。太后一向爱干净,不喜欢用的东西有脏污的痕迹。
太后见他这般轻柔的对待自己,干涸的口用力张了张,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轩辕长倾给太后盖上被子,在太后的床前坐了很久,却是再没看太后一眼,他不想看到太后恨得泣血的目光。
许久,他起身走了。
却没有看到,太后的眼角缓缓有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湿了她鬓边银白的发丝……
夏侯云歌一路脚步匆匆,生怕轩辕长倾追上自己。
终于凭借记忆越来越靠近荣庆宫了,已经依稀看到荣庆宫宫门口那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那里便是夏侯七夕在宫里的寝宫,有密道可以让祁梓墨秘密进来,秘密离去的唯一生路。
夏侯云歌心中迸发出极大的欢喜,几乎要将她托上云端,脚步也轻飘飘的,好像看到了天堂的入口就在眼前。
夏侯云歌小跑起来,迫不及待更快一些能飞到荣庆宫中去。却没看到一侧的小路上匆匆跑来一个小宫女,俩人撞在一起,夏侯云歌差点摔倒在地,赶紧一把扶住一侧的假山石。
“大半夜的!谁走路这般不张眼!着急投胎去啊!”芳雨在地上爬起来,扫了扫衣裙上的尘土,瞪向夏侯云歌,她愣住了。
夏侯云歌见过芳雨的,在天牢芳雨就跟在皇后君锦云的身后。
“原来是摄政王妃!”芳雨没有行礼,口气却客气起来。
夏侯云歌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都这么晚了,王妃是要去哪里?”芳雨向四下看了一眼,也没见到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夏侯云歌赶紧说,“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芳雨的目光落在夏侯云歌隆起的肚子上,似有感伤地嘀咕一声,“想要保住的保不住,能保住的,却都不让保。”
夏侯云歌听清楚了芳雨的话,略微思忖,便也知道芳雨是在说前朝都在逼着轩辕长倾要将她和腹中孩子处置一事,以免给了祁梓墨可以收拢民心,激愤军心的借口。
“皇后娘娘出事了吗?”夏侯云歌忽然急声问道。
芳雨当时就红了眼圈,眼泪满溢出来,哽声说,“皇后娘娘她……娘娘她……”
夏侯云歌见芳雨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而皇后的鸾凤宫就和夏侯七夕的荣庆宫毗邻。便不等芳雨说下去,转了方向直接去了鸾凤宫。
当年的夏侯云歌自以为和夏侯七夕是极好极好的亲姐妹,连彼此在宫里的寝宫都相邻而居,方便日日来回串门子话家常。那时候的夏侯云歌,却不知道,身边就藏着一条会杀了她的毒蛇。
夏侯云歌走入鸾凤宫,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曾在这里住过几日。
君锦云满怀欢喜地巴望着门口,当看到来人是夏侯云歌,君锦云眼底的光亮瞬时凋零殆尽,化成一片死灰。
原来芳雨奉命去找轩辕景宏,没想到又是一次无望而归,在路上却撞见了夏侯云歌。轩辕景宏自从中毒苏醒后,日日召幸林妃侍寝,却连来鸾凤宫看一眼都不肯。
君锦云摇晃两步,差点跌倒在地,被身后的宫女一把搀扶住。
殿内还候着一个太医,正低眉垂首待命。
“这就是我们的情分,连最后看这孩子一眼,他都不肯。”君锦云挣扎着扑向夏侯云歌,紧紧拽住夏侯云歌的手,哀声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