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歌清凉的的声音,飘入轩辕长倾耳畔,仿佛周身都袭过一股寒气,凉透肺腑。
他望着夏侯云歌那双凉若寒霜的眸子,薄削的唇角隐约勾起一丝弧度,透着几许讽刺。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而是诅咒。”
夏侯云歌扬起明艳绚丽的笑容,与轩辕长倾擦肩而过。
轩辕长倾有一瞬间仿若周身血液逆流,似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离去而被一下子抽空。耳畔再没有她凉凉的声音,亦没有她身上专有的那股淡淡自然清香。只有一步步远去,沉重枷锁传来撞击的哗啦声。
他缓缓回头,看着她倔强笔直的背影远去……
寒风卷过,扬起他墨黑的长发,衣袂翻飞,心中一片空冷。
他望着她的背影,勾起唇角。
“那么,你可一定要在地府等我。”
夏侯云歌被侍卫押上囚车,从角门离开皇宫,要走过大半个皇城,才能到达刑场。
轩辕长倾亲自送行,骑在雪白的大马上,遥遥走在前面。
一路上,他再没回头看过夏侯云歌一眼,仿佛只是送一个陌生的重犯去刑场。而他们之间,也只是监斩人与犯人那样简单直接的关系,连最后的一点眼神交流都不愿施舍。
夹到两侧挤满了百姓,对锁在囚车上的夏侯云歌指指点点,不时摇头惋惜。
“到底还是上了刑场了!”
“轩辕家的地盘上,到底还是容不下前朝的皇室。”
“摄政王和摄政王妃在民间,可是被传为伉俪情深的佳话,想不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被自己的丈夫亲自送去刑场行刑,皇家的恩宠如纸薄,信不得!”
百姓们不禁都对囚车上的夏侯云歌充满怜悯,甚至有些人落了眼泪。那毕竟曾经是他们南耀子民的皇后,为今唯一幸存的夏侯皇室。
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群百姓,篮子里装满烂菜,七手八脚就向囚车上的夏侯云歌抛打而来,口里还怨毒的咒骂着。
“毒妇!连自己的同宗姐妹也敢杀!”
“还做出有失妇德的事,就该浸猪笼!活活淹死!”
“呸!真是不要脸!”
夏侯云歌在囚车上避无可避,被烂菜打了一身,寒凉的目光射向走在前面高头大马上的轩辕长倾。
他竟然毫无反应,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夏侯云歌自嘲笑起来,都这个时候了,竟然在心底深处,还对他抱有一丝幻想。
多么可笑!
暴民吵闹,竟也没人上前阻拦,队伍依旧前行。而夹道两侧看热闹的百姓却沸腾起来,从方才还对夏侯云歌有一点惋惜同情,变成厌恶的鄙夷唾弃。
“原来摄政王妃被处斩,竟是与旁人有私情是真的!”
“摄政王既往不咎封她为正妃,还不知珍惜!”
“就是不知那个男人会是谁啊?连摄政王妃也敢染指。”
这时就有百姓为其解惑,“听人说啊,摄政王妃正是和上官大将军款曲暗通,眉来眼去呢。”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当初摄政王妃是祁帝皇后那会,连个模样好的宦官都不如。现在摄政王在乎她了,反而做那不要脸的事了。”
“贱命一条,活该被人抛弃不要。没准祁帝不要她,就是因为她行为不检点。”
夏侯云歌怒目瞪向那些乱嚼舌根的百姓,杀人般阴冷的目光,竟迫得那些百姓一瞬间没了声音,沸腾的大街上,有一瞬的死寂。
众人惧则惧已,紧接着又压低声音跟身边人窃窃私语对夏侯云歌指指点点。
夏侯云歌也终于领悟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她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这群暴民,只怕没那么简单。
怒目瞪向前面的轩辕长倾伟岸的背影,目光里多了深深的怨毒。
莫不是在最后时刻,轩辕长倾还想利用她做什么?
否则,一群平头百姓,怎敢惊扰摄政王的队伍!
夏侯云歌冷笑一声,他如此绝情对她,她也绝对不会再对他再存一丝丁点的心软。
队伍依旧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仿佛一切都在平静之中没有任何波澜。
就在即将到达刑场时,林密的楼阁之间忽然跃出数条黑影,手中扬起雪亮的长剑,瞬息而至,便与大队的侍卫厮杀起来。
街上拥挤的百姓们,吓得尖叫乱窜,不时传出惊惧的哭喊声,场面瞬间变得极为混乱。
轩辕长倾勒住马缰,安静坐在雪白的大马上,不惊不动。
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亦早有应对之策。
夏侯云歌顿时心如明镜,想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了!
就在黑衣刺客手中长剑向轩辕长倾刺去时,东朔忽然现身,护在轩辕长倾周身,让那些刺客的刀剑根本近不了轩辕长倾的身分毫。
刺客们互相对视一眼,转瞬便改变攻击目标,凶猛的攻势瞄准在囚车周围的侍卫。
夏侯云歌冷静看着这场厮杀,猜不透这些刺客到底为何而来。
如果是来刺杀她,她已经就要赶赴刑场受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是……
劫刑场?
那么又是谁?费尽心思前来救她?
不远处的街口上,涌来大批的官兵,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得大地轰轰直响,可见来人众多。
官兵们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紧接着,又有大批的侍卫,开始挨个街口严密盘查搜寻,应该是在找那幕后主使之人。
一切部署如此有理有条,可见轩辕长倾早有设防。
黑衣刺客们并不恋战,发现身中埋伏,便纷纷飞向房顶,企图遁逃。
“追。”
轩辕长倾岂会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一声令下,赶紧有大批的侍卫,飞身追向逃走的黑衣人。
就在轩辕长倾稳若泰山,静待事态下一步发展时,他不经意看到对面的屋顶之间,有一抹墨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认识多年的上官麟越。
轩辕长倾再按捺不住,还是盯着对面的屋顶之上犹豫了一下。
“东朔,你留下保护王妃。”
轩辕长倾终还是不想错失生擒上官麟越的机会,凭借他的轻功,定能追上上官麟越。纵身从马背上飞起,直奔那抹墨绿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东朔担忧不已,也只能站在囚车一侧,浑身戒备警惕盯着四周,保护夏侯云歌。
街上的百姓早已吓得藏匿起来,满大街上只有横躺的几具尸体和严密布阵的官兵守卫。满地的鲜血,场面一时间显得紧张可怖。
夏侯云歌心中满是狐疑,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却在心底的最深处,对那个总是垂涎她美色的上官麟越,莫名的多了一分担忧。
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只有上官麟越前来救她。
即便心冷如冰如石,也会多一丝感激的触动吧。
就在轩辕长倾离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时,情况再度出现惊变。
又一批黑衣人飞身而来,这一次的攻击显然比上一次更加凶猛如虎。众多的侍卫竟然抵挡不住,轻易便被黑衣刺客围困住囚车,连东朔应对起来都很吃力,可见这一批刺客,武功极其高强。
一袭大红色的人影,从天而降,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还来不及过多反应,一股奇异的芬芳袭来,众人顿时浑身无力。
一方帕子已掩住夏侯云歌的口鼻,囚车轰然四分五裂,残骸飞溅。
夏侯云歌身体一轻,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眼前漫开一片如血的红色衣袍。
在夏侯云歌的印象中,对穿着殷红如血袍衫的人,并不陌生。
正是让女子闻名变色的采花大盗,百里非尘。
就趁附近众人身中迷药之际,夏侯云歌身体一飘,便已被百里非尘抱着冲入半空。
一切的惊变发生的极快,不过在短暂须臾之间。
而街上那些侍卫,都已身中迷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夏侯云歌被人劫走,几个起落便已隐入林密错落的楼阁之后消失不见。
而那些黑衣刺客,亦飞上屋顶,追随而去。
等到街上远处的官兵追击而来,哪里还有那红色的身影半点踪迹,只能顺着方才消失的方向匆匆追去……
大红色的身影,在蔚蓝无云的天空下,格外显眼。
那些追来的官兵,也只能看着那一抹红色速度极快地,越飞越远,再难追击。
“怎么是你?”
夏侯云歌难得安静伏在百里非尘怀中,口气带着几分惊讶。
“云歌,我冒死前来相救,怎么也要多些感激的表情吧!”百里非尘戏谑一声,望着夏侯云歌的目光,多了几许柔情。
“救命之恩,我当然感激了。”夏侯云歌忙垂眸避开他火热的目光,脸上还是有一点点遮掩不住死里逃生的欢喜。
“你的感激太平淡了,我都没看出来。”百里非尘不满道。
“手舞足蹈的感激,我不会。”
“我只要你笑一下。”
夏侯云歌的脸色变得更加紧绷,百里非尘抿着唇角,噙了一丝调笑。
忽然,百里非尘长臂一紧,将夏侯云歌紧搂在怀中。夏侯云歌没有推开,她机敏的耳朵也听到了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只箭矢擦身而过,百里非尘红色的袍袖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没想到前面也有埋伏,众多手持弓箭的官兵,平地而起,拉满弓弦,羽箭纷密如雨线,划破长空纷纷射来。
百里非尘赶紧纵身飞高,躲过锋利箭矢。
夏侯云歌心底蹿起一股寒意,若百里非尘的动作再慢毫厘,那些羽箭便是穿身而过了。
“皇城如此危险,你还敢以身犯险,勇气可嘉。”夏侯云歌紧搂住百里非尘的窄腰,服帖的窝在他怀中。
她可不想成为流矢下的亡魂。
“左右你的夫君也要杀我,与其让他费尽心思到处找我,不如我主动现身。”百里非尘脚尖踩过一片屋顶碎瓦,飞身蹿了出去,又一批羽箭擦身而过。
随后众多黑衣人挥舞长剑,将林密的羽箭抵挡。为百里非尘的逃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你倒是善解人意的很。”夏侯云歌哼笑一声。
“他杀不了我,还是我来杀他吧。”
“方才是你的调虎离山之计?”夏侯云歌的心口猛然一紧。
百里非尘扬唇一笑,“不然云歌以为上官麟越真的只是泛泛莽夫之辈?自泄行踪前来救你?”
夏侯云歌的心口又收紧一分。
“我正是利用轩辕长倾急于抓住上官麟越,略施小计,他就上钩了。”百里非尘加快速度,试图甩开身后那群不住涌出来追击的侍卫。
“你要杀了轩辕长倾?”夏侯云歌低声问。
百里非尘挑眉,“云歌,舍不得?”
“才没有!”夏侯云歌喝道。
百里非尘撇下嘴角,“我还以为,他想杀你,你还舍不得他去死。”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百里非尘笑着点点头,“这个机会我给你。”
夏侯云歌袖中的手,抓紧拳头,静默无声。
百里非尘的手臂更加收紧,夏侯云歌只能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内。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不住敲打她的身躯,莫名觉得浑身发热。夏侯云歌安静隐忍,现在百里非尘是她唯一的一线生机了。
“你又想利用我什么呢?我可不会忘记,在芳华殿,是你设计我与上官麟越有私情,一切的流言蜚语,也始于此。”夏侯云歌心下疑惑纷起,百里非尘和夏侯七夕的关系,有没有到为夏侯七夕报仇的程度?
百里非尘好看的面皮上多了一丝落寞,一对桃花眼微微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真是个记仇的女人。”
“你们男人不见得就比我大度。”
“至少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了。”百里非尘扯碎身上一片红色料子,抛在地上,随后一个掠身而起,转换了路线。
百里非尘故意留下线索,就是要混淆视听。
“我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吗?”夏侯云歌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眼光细细看着百里非尘。
“你对我热情一些便是对得起我了。”百里非尘面色无异,笑容依旧如往昔般带着几分调戏。
夏侯云歌冷下脸色,“你还是快些吧,我可没心情与你一起成为刀下亡魂。”
百里非尘竟然落在屋顶上,静止不动了,“能与美人一起共赴黄泉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如果你想这样我也不介意,反正我也是要死之人了。”夏侯云歌扯下一块衣袍上的碎片,就要丢在地上,被百里非尘一把接住。
他笑起来,声音清朗如清泉咚咚,“哈哈哈,若能与美人做一对戏水鸳鸯,总好过成为两座孤坟。”
百里非尘只是稍做休息,便纵身而去,这一次的速度让那些侍卫再连他的丝毫踪迹都难追寻,只是扎眼之间便从视线里消失不见。
这才是百里非尘的真正实力。
百里非尘没有直接带着夏侯云歌出城,而是去了一户荒废无人的民宅。
夏侯云歌知道,百里非尘能入得了皇城一定出的去。很可能,百里非尘秘密潜入皇城的通道正是夏侯七夕在宫里寝宫的那条密道。
若真的可以从那里逃出去,就彻底能逃出轩辕长倾的掌控了。
只是……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夏侯云歌冷声问。
百里非尘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流光,一袭红袍在风中飞扬如盛开的木芙蓉。
“看心情。”他道。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夏侯云歌的下颚,“也要看云歌的选择,如果你愿意跟我,我就找个地方金屋藏娇自此谁也找不到我们。”
夏侯云歌一把打开百里非尘的手,“我也看心情。”
“哦?那么云歌,是心情好选择跟我走呢?还是心情不好,跟我走?”
“看心情。”
百里非尘长臂一伸,将夏侯云歌固定在怀中动弹不得,“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回答。”
夏侯云歌挣扎不开,索性不再挣扎,仰头一脸冰冷地问百里非尘,“你到底打算带我去哪里?送我去祁梓墨那里?”
百里非尘忽然没了声音,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里,多了几分凉意。
“如果,左右横竖都是死,我愿死在皇城!至少,会更有尊严一些。”夏侯云歌无比的清楚,若再落到祁梓墨的手中,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他会将她活活折磨死。
“我不会让你死。”百里非尘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又能做得了谁的主!”
百里非尘终究是祁梓墨的手下,必须听令于祁梓墨。
果然,百里非尘又没了声音,只一对眸子深深的挣扎地望着夏侯云歌。
“……”百里非尘轻叹一声,拥紧夏侯云歌入怀,下颚抵在夏侯云歌的头顶。他的声音很低,低得轻易就被寒风吹散。
“你不要那么坚强,让人心疼。让我……总是狠不下心。”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夏侯云歌抓紧拳头,故作冰冷的声音道。却在下意识里,收紧双臂,抱住了百里非尘。
在这样寒冷的初冬季节里,百里非尘给了她潜意识里最想要的一丝温暖。鼻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赶紧闭上眼,靠在他结实的怀抱里。
“这一刻,你终于像个柔弱女子了。”百里非尘含笑的眸光里,泛起一丝心疼,侧脸紧紧贴在夏侯云歌的额头上。
“我只是累了,就歇一会。”
还以为可以得半刻安宁,却不想……
耳边传来长剑破空之声,锋利剑尖逼来的位置,正是夏侯云歌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