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天航坐了一会儿,精神头渐显颓败,虽竭力压制,但咳嗽接连不断,几无法言语。
月月瞧他脸色吓人,颇担心问:“怎么咳这么厉害,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邢天航摇头,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药,就着矿泉水吞下去,几分钟后气息总算平顺一些,能说得出话来,“没事,过……过敏而已。”
月月不敢多问,见他似乎有话想对聂婉慧说的样子,便先识相离开。
聂婉慧目光仍停留在那些时尚杂志上,还拿了笔在一些觉得好看的衣服或者配饰下打上圈。
邢天航想逗她说话,便强打起精神,笑着说:“妈妈喜欢这些?”
聂婉慧终于看了他一眼,咬着笔杆点头,“喜欢。”
邢天航虚弱地笑了,轻轻说:“你叫我一声,我就给你买。”
“叫什么?”
“叫‘天航’,说‘天航,妈妈舍不得你。’”
“天航,妈妈舍不得你。”聂婉慧鹦鹉学舌般说。
邢天航眸中含泪,轻轻抱了抱自己母亲,哽咽说:“妈,我也舍不得你。”
聂婉慧被他抱了一会儿,便不耐烦地从他怀中挣脱,满怀希望指了指书上另一双鞋,说:“这个也喜欢。”
她倒是记住了规则,主动问:“这回要说什么?”
“说‘天航,妈妈爱你。’”
“天航,妈妈爱你。”聂婉慧高兴极了,说一句话就能得到她最喜欢的漂亮衣服、靴子和包包,真是乐此不疲。
一会儿工夫,十几件奢侈包包和名牌大衣到手。
“天航,妈妈给你煮了汤,记得回家吃饭!”
“天航,工作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天航,今年一定要带女朋友回家哦!”
“天航,快三十了,生个孙子吧,妈妈帮你带!”
……
有的句子太长,聂婉慧不愿费事,邢天航便许了两件才哄得她学一句。他亦像个孩子般高兴,笑着将那些话都一句句录了下来。
其实他也是猜的。
他并不晓得母亲都会对子女说些什么。这些话,是他陪林轻语看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时听来的,觉得很符合他想象中的母亲。
琐碎柔软,温暖慈爱。
妈,我爱你。
我也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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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聂婉慧住处离开,回家路上,邢天航再次陷入昏迷。陈家宁立马送了医院,抢救一天一夜,总算再度脱离危险。
第三日清晨,情况稳定下来。邢天航一恢复意识,便立刻要求出院。
陈家宁耐心劝他先住一阵子,把身体调养好再说,若有什么关于林轻语的消息,在家等和在医院等其实并无区别。邢天航也不与他多辩,只说你打电话叫莫言来,我有事交代他。
陈家宁转身出去,等回来时,住院医生向他告状,说邢天航已自说自话拔了针头,还签了一份自行决定出院,一切后果自负的承诺书。
住院医生怨声载道,说行医这么久没见过如此彪悍的病患,刚从ICU脱离危险,就凶神恶煞。
陈家宁哭笑不得,说你莫抱怨了,他没拿输液瓶砸你头,已是对你客气。
他走进病房,见邢天航已自行换好了衣服,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坐得很直,并不见什么病态。
“你就这么固执?”陈家宁苦笑。
邢天航瞥他一眼,淡淡说:“要死死在家里。”
陈家宁蹙眉,“谁说你会死?”
“头痛比以前厉害许多,我自己有感觉,”邢天航指了指自己脑袋,无所谓地笑,“我不确定还能挨多久,苟延残喘。”
他缓缓站起来,望着窗外对陈家宁说:“我刚才在这里,一直在想如果就这样往下一跳,是不是所有的痛苦就都能结束了,比打吗啡效果要好得多。”
陈家宁脸色发白,赶紧抓住邢天航,惊慌说:“天航,你别做傻事!”
邢天航蹙了蹙眉,抽走自己手臂,“这么low的地方,我想死也不会挑这里。走吧,我十点还约了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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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莫言也是火烧眉毛。
邢天航病危,他亦在医院寸步不敢离。
医院的小沙发上他已凑合了两个晚上。昨晚好不容易宣布邢天航脱离危险,陈家宁劝林莫言回家歇会儿,他看看已是凌晨两点,想想第二天一早公司还有个重要会议,也不高兴来回折腾,往沙发上一倒,秒睡。
等他边打哈欠边冲到公司,刚令秘书冲好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接到陈家宁的来电,说邢天航已醒,立刻便要见他。
林莫言一高兴,骂了一声,“皇帝吗?说病倒就病倒,说觐见就觐见!公司一摊子事不用做啊,昏君!”
他骂归骂,两分钟后,车便离开正天,喜滋滋地疾驰而去。
邢天航在楼下客厅。
可能是有意屏退了家宁和阿德,家里只有他一个。
“莫言,我在这里。”邢天航叫了一声,林莫言才看见他埋于沙发中的单薄身形,复又噔噔从二楼下来。
邢天航精神很不错,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色棉麻衬衣,用了黑曜石的袖扣,黑色长裤,修长挺拔,隽雅出尘。
他也不是干坐着,手里捧着一杯咖啡,轻轻浅啜。
林莫言来的路上还忐忑,但看到邢天航挺精神地坐在那里,心情不自禁大好,忘了自己方才还痛骂他是昏君。
“喝什么咖啡!”林莫言伸手要去夺他手里杯子,“刚好一些就得意忘形?”
邢天航轻轻避过,“我也喝不多,你就让我过过瘾吧,怪香的。”
“戒都戒了,干嘛再喝!”林莫言不忍再夺他所好,但仍是嘟哝了一句。
邢天航笑笑,“抱歉,让你撇下公司的事情赶回来。”
“你总算良心发现。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比不得你好命,天天火烧屁股。”林莫言没好气说。
邢天航笑笑,把桌上一份文件递给他。
林莫言接过来一看,失声说:“股权赠予?”
邢天航微笑点头,“手续我都着律师办好了,签了字,整个正天就都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天航,你又不是什么绝症!”林莫言怒不可遏,站起来咔哧咔哧几下就把那份文件撕成碎片,恨恨扔在地上。
“邢天航,你搞清楚!你在ICU三天,我亦跟民工似的在医院睡了三天!每天蹲在医院走廊上,捧着笔记本跟公司开视频会,光流量就每天好几百!”
林莫言通红着眼睛,眼睑俱是浓重阴影,看似愤怒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你忘了么,正天是我们兄弟白手起家,一点一滴做起来的,费了多少辛苦,寄了多少希望!现在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是,我晓得你是情圣!小语失踪了,你也跟着不想活了是不是!
可我拜托你清醒一点,这里是现实社会!不是光靠爱情就能当饭吃的童话!
甩手寻死前,拜托想一想公司还有上千号人等着你发薪水!想一想如果你死了,郁小凡那个贱人会有多高兴!再想一想,你母亲和欢欢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邢天航望着他,清俊的面容上神色平静。待林莫言全部说完,才淡淡开口,“你不愿签就算了。反正遗嘱中我也写了,只是走继承程序的话还要交税,不如赠予来的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