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蝶今世最亲的人都在身边,前世经历最多与爱有关的离别都是关于霍丞。
春节一过,父亲要带兵马出门,霍丞必得要跟去。
有时候下起开春的细雨,她站在屋檐下,听雨声潺潺,长廊上父亲和霍丞在前面交代什么,她一直盯着霍丞看,一遍一遍用视线在画霍丞的轮廓和眉眼,这一分开又是短则一年。
她的目光露骨的时候,有所察觉的霍丞便会偏过脸,冲她微微颔首,然后再转过头去。
在她以为就此分别,霍丞的脚已经迈出大门突然又折身回来,不顾外面在等的兵马,疾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四目静静地对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她一个拥抱。
……
那种悲伤的感觉犹在,在镜头前宁蝶的眼泪,刹那间哗然地流下。
她忘记擦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是无神地看着风景。
丁香知道这一诀别就是永离,相思太苦。
而这次梁山伯下山,她甚至都不能说出她心里有多喜欢他。
按梁山伯的性子,她就怕她的感情给他带来内疚。
怎么能舍得让自己喜欢的人产生负担。
风声把树枝吹得簌簌地响,她嫌这声音太过悲凉,把身子从窗前转过来。
她环视屋子,屋子里什么都齐全,她又觉得空落落的,就像缺了什么,心神念念。
镜头拉近,放大,宁蝶缓缓地垂眸,镜头前能清晰地看见她睫毛颤得厉害,泪珠子还在一串串地掉,她无意识地捏紧胸前的纽扣,要把那颗纽扣下连着的在疼的心也给拽出。
“卡——”文国喊停。
许是受宁蝶营造出的气氛所感染,文国是带着鼻音喊卡。
这次众人的鼓掌,他没有阻止,前几日对宁蝶的态度让他心里有愧,现在宁蝶的表现更加影响他心率的波动,这真是个好苗子啊!绝对能捧红!璞玉!
“封秀秀,”文国板着脸,“看见了吗?就这样演!”
他指宁蝶,“辛苦你了,你先下去。”
宁蝶魂不守舍地离开镜头,她情绪和剧本里的丁香重合为一,还有些回不了神。
林莱玉给她擦泪,“宁蝶,你刚才演得把我都差点弄哭了。”
宁蝶没吱声,在努力地把心神收回。
作为过来人的林莱玉把她领到树荫底下休息,给她用大树叶掌风。
崔志真见此殷勤地赶过来递水,“喝几口压压惊。”
考虑到此人是导演的狗腿,林莱玉只好把当初受的漠视当作没发生,拿水的动作却稍微粗鲁点。
宁蝶休息半晌方恢复,按住林莱玉扇风的手道:“没事了。”
她总觉得哪里有视线盯着她,抬头往山上看,只瞧见一片树荫摇曳。
霍丞把望远镜拿下,脸色黑得厉害,“李秘书,拍戏的感情来源于实践?”
李皓对老板突发的不悦感到奇怪,仔细思索一番,斟酌地道:“这个倒不是,也有时候是把自己代入角色去揣摩。”
霍丞神色缓和,他绝不允许宁蝶是为哪个男人心伤成这样。
说实话,他有点吃梁山伯的醋。
这厢拍戏的场地,封秀秀模仿宁蝶刚才的演技勉强过关,大家跟着松口气,总算是能拍下一幕了。
封秀秀独自去边上拿自个的水壶,哭了两场,她有些脱水。
壶盖还未拧开,她就看见崔志真在为宁蝶献殷勤,左右卖笑。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封秀秀紧握茶壶,刚才那些人为宁蝶鼓掌的掌声,在脑袋里咋呼呼地散不开。
她揭开茶盖,起风了,一片叶子落进水壶里,她烦躁地把水尽数倒掉。
☆、第18章 澡堂
封秀秀气势汹汹地走到宁蝶面前,站定,泪痕把妆给花了,她没有补上,脸上白一块黄一片,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
宁蝶不知她要做什么,看她水壶晃荡,说道:“你是缺水的话我这里还有……”
“宁蝶,”她直呼其名,像只纸老虎,空有架势而没有底气,她道:“这场戏,只是你比我感情经历丰富,论表演,我是蒲兰戏剧学院的出身,再有下次,我绝不会让你出风头。”
这话把坐在石头上的林莱玉惹得发笑,因为拍戏,她穿的是学院的男装,束胸收腰,显得个子高挑,她人站起来和封秀秀一对比,后者像是矮上一截,林莱玉道:“感情经历丰富?你这是骂谁呢?”
封秀秀一慌,“我不是要骂人。”
“蒲兰的又如何?我们宁蝶是西师大学堂的才女,不也没瞧不起你念错台词吗?有几处生词还是你拜托宁蝶给你注释。”林莱玉说完,气消减大半,她担心自己话说得犀利了,伤封秀秀的自尊心,便把声贝减小,“你有斗志是好事,可说话要注意措辞。”
封秀秀咬着唇没说话,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还是在生气。
林莱玉觉得没意思,就拉宁蝶起来,道:“你陪我去那边对台词吧。”
宁蝶点头答应,走时对封秀秀补上一句:“无论如何你都是这部戏的女二号,且不要太多担心。”
两位都走了,崔志真对着封秀秀会让他想起错认的乌龙事,脸上无光,也掉头去给导演打下手。
这风声阵阵,把无根的树叶卷起又抛落,封秀秀眯起眼去瞧,她家老爹爱娶姨娘,有钱时娶得多,没钱了一家子窝在一个院里,抢衣服,抢粮食,她的一切都是靠抢出来,生活里不存在“安全感”这个新派的词。
为什么宁蝶就不一样?看起来教养好,学问好,身边的林莱玉处处维护她,连那个霍先生,都只和她亲近,凭什么?
封秀秀右手扭着左手的食指,出神地看着飘叶,命和命之间,真有这么大的不同?
陪完林莱玉对台词,到饭点时间,宁蝶排队去领饭,现在厨师多,菜类丰富,排队的积极性高涨,稍微不抢快一些队伍已是老长。
宁蝶排到队伍正中,李皓人来了,长衫一贯爱穿黑紫色,只是细节处的花纹不同,他有礼地笑道:“宁小姐,午餐我们提前为你准备好了。”
心想难道是霍丞的主意?宁蝶故作疏离,道:“谢谢,不用了,剧组有提供饭菜。”
李皓也不勉强,微笑道:“宁小姐不必这么见外,只是普通的饭盒。”
宁蝶方注意到他手中拿着双层的白色保温饭盒。
“宁小姐若是不要,这个只能丢弃了。”李皓说着,脸上有些可惜,“北方正在闹水灾,全国粮食紧张,有的难民为一口粮不惜卖儿卖女,这……”
“好了,”宁蝶把饭盒接过来,“你再说下去,我若不要岂不是成奢侈的罪人。”
李皓哈哈大笑,“李某可没这个意思。”
宁蝶只得脱离队伍,她和李皓并走一段路,李皓问道:“今晚宁小姐打算睡哪?”
不说还好,提到这就想到昨晚,宁蝶叹着气回答:“你又有什么心思?我本不打算原谅你,只是一想你是霍先生的秘书,一切听他吩咐,我怨你也无用,不然我哪会理你。”
李皓笑道:“多谢宁小姐深明大义。”
“少打趣我了,我今晚和林莱玉一起住。”宁蝶抱着饭盒走在沙子路上,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这里离居住的帐篷稍远,是在取景的地方。
她寻了路边一块石头坐下,李皓站着说道:“其实如果收走林小姐的帐篷,宁小姐还是要住回来。”
宁蝶气道:“那我和别人住,封秀秀、袁姐、或者说李婶,总是可以。”
李婶即是比她们晚一天到来,饰演丁香母亲的妇人。
李皓耐心地道:“除了林小姐,还有谁会有胆子收留你,宁小姐你先别急,我只是说个万一,万一霍将军真要这么做,你该怎么办?霍将军对你的感情你肯定明白,要和霍将军硬碰硬,只会让你吃苦讨不着好处。”
他继续说下去,“宁小姐,你要不试着和霍将军相处?霍将军虽然脾气大了点,但他对女人肯定大方,你跟了他,不说全国,至少在西南,你不会有半点不顺心的地方。”
宁蝶充满戒备地盯着他,“李先生,我这里不欢迎霍先生的说客,请你走吧。”
这是李皓有史以来第一次从女人这里吃到闭门羹,要知道西南上流社会的女人们最喜和李皓打交道,他嘴甜人俊美,身后靠山稳,更重要的是处事作风稳妥细致。
眼下他脸色未变,得体地道:“宁小姐就当是我失言,多有冒犯,李某不打扰你用餐了。”
说完他留下一方帕子放在石头上,给宁蝶净手用。
宁蝶见他走后,心思难免复杂,她把饭盒打开,看见里面的菜,竟迟迟下不去筷子。
不是饭菜不好,相反的是饭菜太对她胃口。
她记得上一世苏梅病逝,有一年她生一场肺病,医生说这病只能看天意了,她在病榻上昏度两月,丫鬟除了兰芯,没一个敢近她身,唯恐传染。
她父亲开始过来的勤快,后面也渐渐不来了。
霍丞从驻军地方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她患的肺病再次引起高烧,神智混乱间,错把霍丞当苏梅,嚷着要吃干贝蒸鸡蛋。
他哄她,抱她,替她擦身子,替她换衣服,然后熬夜去学做那道菜。
结果味道真难吃。
隔日为了她的病,不知霍丞是答应了洋人什么条件给她换来救命的西药,闹到后来被罚在宁家的祠堂跪上两天。
仔细回想,他们十多年的婚姻,还是有那么一两件令人动容的往事。
宁蝶尝了一口饭盒里的菜,干贝的膻味处理得还算干净,有点苏梅做的感觉。
难为他今世费尽心思打听了。
下午没她什么戏份,梁山伯下山,意味着书院这部分的故事走向终结,最晚后天,他们就可以打道回西南。
宁蝶把洗净的饭盒托李皓还给霍丞,狠心说道:“把饭盒拿回去吧,做这菜的厨子水平太差了些。”
李皓也不晓得她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幸灾乐祸地帮腔:“这厨子如果再不好好长进,定要开除他。”
回到霍丞在的帐篷,李皓换上一脸遗憾,“人家宁小姐说了,这菜难吃,意思是让以后不要送了。”
霍丞正在桌边批改文件,听闻难得没爆发脾气,只是手中的毛笔颤了一横。
“还有,宁小姐也说了,”李皓道,“她让我不要做说客,我尽力了。”
潜台词是追女人的事,您自个看着办。
霍丞把笔放下,不死心,“她真说很难吃?”
李皓肯定地点头。
霍丞便转回身继续批阅,“可能是食材不新鲜了。”
李皓早知他会如此说,毕竟是自己的老板,李皓道:“自然,您的手艺怎会不好。”
这次霍丞没有再他搭话,自顾自地翻文件,只是眉头越皱越深。
黄昏时宁蝶和霍丞两人竟在澡堂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