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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伍 护食

继张姍被暗算后,陆续又有几人找李嗣祓除恶咒、邪气,这算是李嗣的兼职,不过这些人却不一定是有特殊体质或能力,他们的共通点都是自己客户的资料疑似遭窃。有的人是业务员,有人则是保险员,透过别人介绍转而找上李嗣帮忙,李嗣会利用其他人的名义驱邪除咒,仅有张姍等同行知道李嗣的这项能力。

张姍和其他同行都跟李嗣提过,他们一致觉得有一群人在搞鬼,普通骇客把人家资料骇走就好,却还要施恶咒害人,还听说有同行突然横死,搞得其他算命师也心中惶惶。但李嗣却没什么反应,依旧照常度日,这也让张姍不知该说他什么,甚至觉得李嗣真的挺冷血。

李嗣的兼职并不避讳房客知道,段豫奇本身也见怪不怪,反正不要影响他生活都好,但说他们两都冷漠也不尽然,毕竟涉入这行的事,旁人也无从干涉。现在的李嗣可以不必在家里掛着假笑,段豫奇虽然觉得之前李嗣的假面挺讨喜,但终究是虚假,他还寧可李嗣用真面目对他,两人之间的相处有着细微的变化,少了客气虚假,多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试探。

段豫奇逐渐瞭解李嗣平常温和亲切的样子只是应付社会的假面,没外人在场时就变得面无表情,也就是俗称的面瘫。

「旭」开幕一个月以来生意平稳,加上菜单不时更换,李嗣的手艺不错,除了社区的固定客源也总能吸引新客人上门,即使是段豫奇也几乎三餐由李嗣包办。段豫奇自幼看惯了光怪陆离的现象,对李嗣这些事还没什么真实感,日常生活并没太大改变,唯独忘不了李嗣说的那句话──「我吃祂们。」

人对未知的事物难免有不安及防备,但可能也有好奇、追求猎奇的心态,段豫奇就倾向后者,好奇心这远远压下心里的恐惧。

七夕过了一週,在一个微凉的夏夜,李嗣自三楼走下二楼,瘫着脸对坐在客厅用笔电写稿的段豫奇说:「你把灯关了。」

段豫奇皱眉,他要赶着交稿,这傢伙却不长眼还让他关灯。他也想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关了灯和笔电萤幕,语气不耐烦的问:「然后?」

李嗣没出声,黑暗中出现一点萤光绿,绿光优雅浮动,飞过段豫奇头上,段豫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他:「萤火虫?」

李嗣平静应单音,替他开灯,摊开掌心后有隻像蟑螂的虫子飞过去停驻,他轻拢手指默默回楼上,留下呆愣的段豫奇。段豫奇跟上三楼纳闷问:「所以你这是来炫耀还是怎样?我不懂。」

李嗣打开阳台窗门把虫放飞,回屋对上段豫奇疑惑的脸,他说:「没怎样。你觉得怎样?」

段豫奇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敷衍说:「有点讶异,没有想到这么市区的地方也有萤火虫。」

「失去栖身之所才来来的,大概是阳台有水草植物,所以来避难。」

「真可怜。」这句话不是敷衍,而是段豫奇的感受,虽然他平常也是没心没肺,能冷眼看待不少事,可是私底下却算是个环保愤青,虽然不是跑去当义工、参与抗议,却常常捐钱给自己支持的团体,也会在网路连署,牵扯到大自然的事就会有些偏激。

「喔。」李嗣敷衍应了声,逕自走到书架上拿书看。段豫奇知道他虽然没表情,但还是有情绪,比如此刻他觉得李嗣其实是想给他看萤火虫,想让他吃惊,可是没想到他反应平淡,所以李嗣有点失望。

想到这里,段豫奇也不好意思马上走人,暂时搁下稿件跟他间聊:「我以前看漫画,有一则故事是画萤火虫被妖怪利用,身上四处作恶,骗了很多贪恋光芒的生物跟灵魂,后来自己也被那些光吸引着魔,最后被神灵净化,变成萤光消逝。」

「现实里也有不少妖鬼会被萤火虫的光吸引。」李嗣抬头思忖说:「如果引来的是有点修为的东西,吃了也不错。」

「所以你是把萤火虫当成饵?」段豫奇皱眉。李嗣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像在等他下文。

段豫奇想到什么讲什么,哪有下文,一下子气氛尷尬,他抿嘴舔了下略乾的唇瓣,问:「你吃那些咒术、能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都不会不舒服?有没有副作用?」

李嗣缓慢眨眼,眼底流露自嘲笑意,借之前的比喻回答:「你听过植物行光合作用还会有副作用吗?」

「是因为好吃才吃?动机是什么?」

「每次口感都不一样。也不是能吃就吃,吃饭都会挑食,何况是吃祂们。记者先生,还想问什么?」

段豫奇尷尬,却莫名关心:「这样不要紧吗?」

「什么要不要紧?」

「有后遗症怎么办?或是像张姍他们那样被盯上?谁来帮你解决?」

李嗣兴味迎视的目光微黯,语气平静得让人感到冷漠:「先关心你自己吧。如果我愿意,吃活人魂魄也办得到。就连张姍都提防我,你也不算普通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他稍顿,再说:「不过我也不靠吃祂们维生,更不是植物在光合作用。」

李嗣一双长腿交叠,坐姿随意而慵懒,一手拿书靠着椅臂问:「怎样?是不是想问我是什么东西?」

段豫奇倒是真的没想很多,绷着脸回他说:「人啊。上下左右看、横看竖看都是人啊。你不想当人吗?就算你不想,可是你现在就是个人啊。」

李嗣闭眼,像在冷笑一样轻哼一声,淡然说:「世界上很多人空有人的躯壳,没有人性。」

「我知道,我又不是刚出生,这我都知道。可是你不是那种人。噯,都这时间了,不跟你聊人生了,我得去赶稿。」段豫奇讲完匆匆跑下楼,留下李嗣在三楼愣怔,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理所当然就认同李嗣是人的语气改变了什么。

李嗣虽然少有表情,也不轻易显露情绪,但确实有喜怒哀乐,虽然很平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这些人应有的常性,但听见段豫奇讲的那些话,他觉得心情不错。段豫奇只知道他能将非人的某些东西吞噬,并不那么瞭解他,却认同他是个人。

「我是……人。」李嗣低吟,讲完这句自己都想笑,深埋内心的久远记忆和情绪有些松动,愉快褪得很快,随之而来的是酸涩和阴鬱。会把他当人看待,平常心往来的人们,都只是因为他塑造的形象跟假面。

段豫奇这傢伙究竟是太看轻他,还是太状况外了。

李嗣并没想到招来的房客会是当初那个乘黄投生的孩子,但他看见段豫奇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种直觉感应,曾经能吃下腹的绝佳补品就在这副皮囊里,但碍于许多原因,他不能把房客宰来吃。

不过他并不急,本来就没想过非要吃乘黄,之前也以为这么难得的灵物要是投胎,肯定也要被其他妖魔鬼怪发现然后瓜分的,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傢伙能活着来到他眼前。所以他思忖着要是哪天段豫奇猝死,他再吃也还来得及,因为这样的灵物一般鬼怪也消受不起吧。

所以他像看着一颗青涩的果实慢慢成熟,等它烂熟时再收割就好。有时兴起,也会做出像今晚一样的事,捉隻萤火虫去逗人,看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就达到娱乐效果。

段豫奇生得不差,甚至比那些所谓的偶像明星还顺眼,浓眉大眼,秀挺的鼻,微翘的上唇,一双略尖的耳朵,在李嗣看来还和乘黄的模样差不多,像隻野生动物。段豫奇认定李嗣是人,李嗣偶尔还会把段豫奇当作是过去那隻灵物一样,忍不住想戏弄猎物。

***

段豫奇的工作比其他抢读家的记者还轻松,但也只是相对性的,职场也充斥着小人,所幸段豫奇的人际关係不错,也有自己的圈子。但自从他替王騫虎把巧克力退给于蘩,于蘩就开始疏离他到了圈外。

儘管对于蘩已不抱任何感情上的想法,段豫奇仍觉得心情不快,而且他还没质问她究竟为什么要给王騫虎下咒。两者之间乾脆断了往来,见面也当没看到。就算不知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事,同事们也不会白目去探究,省得惹一身腥。

段豫奇收到王騫虎传的网路讯息,简短报了平安,暂时就没有跟于蘩追究的心思,而是应付每天的工作。这间他和于蘩都恰好到同一个市区出外景,摄影组也是同一班人马,他在「旭」吃过早午餐就过去会合,于蘩结束外景没走,而是跟着他们来到某知名联锁饭店参加l牌的香水发表会。

出示记者证之后每个人都由工作人员戴上试香的小花手环,男性则是别上胸针,女性是红白相间的茶花,男性的试香胸针则是同色系的玫瑰。

会场週边都是精心设计的花艺佈置,天花板悬掛着进口的各类藤蔓花草,柱子、门窗、看板都是满满的花草植物。餐桌上则横亙着特地挑拣过如流云般的松木,奇形怪状,轻食甜点和饮料皆是轻软浪漫的顏色,宛如进到一场芬芳的梦境。

记者群争相採访拍摄,段豫奇将摄影组分成两批人,一批去拍那些看板前露相的名人,自己则带着摄影的陈大哥去调香师专属的房间做採访。透过前辈的人脉,他获得十五分鐘的採访时间,一位打扮高雅的女士引他们进房间里等候。段豫奇喝了口白开水,看到一位穿着休间西装的高大青年进来,那五官分明是东西方混血的模样,人也高大,说着流利的中文和他问候。

这名青年就是这次推出新款香水的知名调香师joey,双重国籍,中文能力不错,喜欢收集泰迪熊。段豫奇自己准备了一隻熊作为贺礼:「我知道你有收集小熊的习惯,或许这隻小熊你已然有同样一款,不过我认为每隻熊都是独特的,相信你这么喜欢牠们,不介意再多收一隻。」

joey非常开心,拉过段豫奇抱住拍了拍背,然后坐下进行採访,结束几道问题后又聊了一会儿,那位应该是joey的秘书的女子走来提醒发表会即将开始,joey才起身又抱了抱段豫奇。段豫奇心想作风洋派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热情,抱了又抱,颊边冷不防沾上一道微湿的触感,接着听见joey轻声说:「宝贝,你的气味实在是太香了。我很喜欢。」

joey说完就松臂退开,一脸彬彬有礼,完全不像是会轻薄人的样子。由于事发突然,段豫奇当下错愕,反射性的交际应对也就是扯动嘴角微笑一下,看joey挥手从容走开,他才回神低骂:「死……变,态。」

负责摄影的陈大哥好像也看他们两个人抱一块的时候气氛略古怪,凑上前关心:「怎样?」

段豫奇瞇眼睨陈大哥,跟他提醒:「那傢伙好像喜欢男人。我看你要当心哦。」

「不是吧。」陈大哥表情古怪看向门口:「没想到、所以你被他吃豆腐?」

段豫奇嫌弃的抹脸,摆手说:「我去洗脸。你先去忙。」

段豫奇洗脸的时候,外面发表会正式开始,大厅降下大萤幕介绍这次新款香水的概念,接着播放形象广告,然后是结合3d光影的走秀。段豫奇回到会场时看见于蘩在舞台边和joey有说有笑,狐疑心想:「她跟joey认识?难道阿虎不喜欢她,所以就转移目标?」

他挑了下眉走回同事身边,这时joey必须上台说些话,于蘩也回到摄影组,他趁机问她:「你好像跟joey很熟?」

她像平常一样亲切微笑:「还好啦。上课认识的。」

「上课?」

还以为于蘩就此疏远段豫奇,没想到她从随身小包里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段豫奇说:「就这个,joey提到你,有兴趣可以来旁听看看。我觉得蛮不错的,对排解工作压力也很有帮助。」

段豫奇接过名片看,上面写着天灵圣修会,好像是灵疗课程什么的团体。他再看于蘩清新甜美的妆容和微笑,心中暗笑:「八成对感情问题也很有帮助吧,感觉像是什么邪教。」但表面没有显露,客气的收下名片就拿出手机打这次工作的草稿。

发表会后每个人都收获颇丰,拿了试用的新款香水回去,还有一些折抵券及小礼物。段豫奇觉得不拿白不拿,男香留着用,女香可以送人,下午再跑去缴些生活杂费、处理琐事就回租屋处。

下午的「旭」生意不错,天花板的灯由白亮可换成微黄的灯光,音乐也换过,成了下午茶店,每桌几乎都有客人。段豫奇不消费的时候都由后方的旁门进屋,想消费就会从大门入内。今天他走前门,把自己用不到的女香摆在吧台上跟李嗣说:「老闆,我用这个跟你换一份冰淇淋松饼和饮料怎样?」

段豫奇故意戏弄回去,李嗣看了眼竟然也没拒绝,以眼神指示艾莉带位,艾莉今天没穿直排轮,穿着素色亚麻围裙过来招呼:「请跟我来。」说是带位,但也仅是指着吧台末端的空位给人,因为其他地方都坐满了。

段豫奇拿起手机滑呀滑,扫了几则新闻,然后闻到一股恶臭越来越浓,他左右张望,附近的客人也跟他一样在找臭味来源,这时李嗣绕出料理台低声跟他讲:「你跟我来一下。」

段豫奇不明所以,但他跟李嗣一走开,那臭味立刻消失。李嗣拉他的手到楼上,关上楼梯间的门,两人在楼梯间互看,他忍不住掩鼻问:「干嘛?什么味道好臭。」

李嗣目光往下移,伸手替他摘胸针,他顺李嗣的动作看,发现胸针上的花不知为何已经发黑,像烧焦一样,而且连胸针本体的金具也受到腐蚀。李嗣摘下胸针,自它上头飞出两三个黑点,李嗣眼明手快把黑点拍在掌心,再往脚边甩。

段豫奇倒抽一口气,手摀嘴压住惊呼也防止奇怪的东西跑进嘴里,因为他看到李嗣脚边迅速的冒出一颗头把黑点吞掉,但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那颗头是人的样子或其他东西。

「那是别人对你的一个意念,附着在上面,不弄掉的话会招来更多危险。」李嗣把废了的胸针塞还到段豫奇手里说:「记得垃圾分类。我去工作了。」

「等下。」段豫奇急忙抓住他手臂追问:「刚才是什么东西?什么意念?还有你刚才脚边有颗头噯!」

「你之前不是很冷静,大惊小怪干什么。意念就是有人想对你做某些事,头的话,那是自己跟在我身边的东西。」

「什什、什么东西?」

李嗣目光往一旁飘了下,又拉着段豫奇的肘往更楼上走,似乎是为防他叫得太大声,他说:「之前这屋子空很久,所以很多东西都聚在这里。比较厉害的争地盘,低级的灵体就会跟墙头草一样谁赢了跟谁。附近所谓的神灵也管不了,因为也不算是真的神,只是大家都有修出一些道行,跟人类世界一样,黑白两道有界限,没必要惹一堆事。后来我买了这里,就把碍事的吃掉,其他顺服的就暂时不管祂们,有时候庙里的那些『人』也会过来作客。我不吃的东西就扔给祂们吃,这样你懂了?」

段豫奇连连摇头,「不懂。」他下意识抓紧李嗣手臂,小声问:「房东先生,你屋里很热闹吗?我为什么都没感觉?可是我偶尔也看得到鬼……」

李嗣说:「怕你困扰,所以我把祂们都隐形。放心,祂们不敢骚扰我的房客,除非你欠房租。」李嗣看他疑神疑鬼的,心里好笑,脸上仍没表情,不自觉放轻声量问:「好了,我要去工作,你想看清楚吗?还是我继续遮掩?」

「我要看清楚。」段豫奇从来不逃避真相,因为他更讨厌自己盲目无知。不过说完这句他就有点后悔了,李嗣只是在他眼前打个响指,然后他就看到李嗣由头至脚都绕着一堆模样诡异的东西。

说是东西,是因为段豫奇也不知道该怎样界定那是什么,有长很多毛毛脚的脏器在李嗣脚边移动,像蜘蛛一样,也有无头的鸟绕着李嗣飞,或像是古董的器物生出嘴脸,祂们或跪伏或敬畏的跟着李嗣移动,不敢直接碰触李嗣,却又很崇敬的凑近。

李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他看段豫奇呆愕的表情,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说:「祂们都很乖,看久就习惯了。我去忙。」

段豫奇没吭声,李嗣打开门走回一楼,其身后也拖着一大串妖精鬼怪的队伍。而且那些队伍并不那么和谐,会打架、互相撕咬啖食。可是李嗣竟然说祂们都很乖,这个乖的定义大概是指祂们不会、或是无法对房东及房客出手吧。

段豫奇僵住的脸浮现一抹感觉荒唐的笑,哑声轻语:「他当作在养宠物?」之前说要把萤火虫当饵食的言论在此刻也不足为奇。冷静片刻他想起要紧的事,瞪着手里的胸针,跑上楼把它扔进垃圾桶。

「兇针还差不多。」段豫奇啐了声,觉得香水发表会有问题,就不清楚这恶念是针对他还是也会对其他人不利。等「旭」打烊之后,段豫奇才想起没吃到松饼,直接下楼找李嗣吃晚餐。艾莉收拾完桌位就下班,李嗣正在拖地,让他等一会儿。他等不了,也帮忙把餐具洗了,边忙边问:「今天张姍没来?」

李嗣听他问起别人,心里不大高兴,冷淡回答:「她最近的班是上午,下午都去上课。」

「又是上课?不会也是什么灵疗的课程吧。」

李嗣眼神微变,边拖地边回:「是啊。天灵圣修会。」

「感觉好像怪怪的,你不觉得吗?越是强调圣啊、灵啊、纯洁的东西,往往就越是不纯洁、不灵圣。」段豫奇冷笑。

「是这样没错。」

「那你没劝你的搭档别去上那什么诡异的课?」

「她有分寸。我想她只是好奇吧。」

「……房东先生,如果有天我在你面前被车撞了,你会不会报警叫救护车?」这傢伙感觉就是会见死不救,除非有利益。

李嗣微微点头,他说:「叫我李嗣就可以了,老是喊四个字不嫌麻烦?」

段豫奇有张姍的网路社群id,因为担心而传了一则问候过去,张姍立刻回传一张照片,说她在吃饭。他坐在吧台上等饭,李嗣收完扫具准备煮咖哩,他问李嗣说:「其他人都知道你这样?也看得见你周遭的东西?」

李嗣削马铃薯,分心回话:「张姍知道我私下没什么表情跟情绪。她知道我能除掉不好的能量,但看不到祂们。其他人知道的不会比她多。」

段豫奇盯着一个不停喷出不明液体的小怪物在料理台上走来走去,虽然实际上对食材无影响,但他还是看不下去李嗣身边绕这些东西,乾脆走到李嗣身边动手把祂们都拨开、搧走,那些精灵古怪的傢伙慌忙四散,没敢再接近食材和李嗣。

李嗣接着削胡萝卜,感觉段豫奇有点鸡婆,可是并不讨厌对方接近自己,他心情愉快,继而察觉发现自己在微笑,指尖轻抚嘴角后又继续料理食材。段豫奇回头看,李嗣指着一把刀让他帮忙。料理区算是宽敞,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忙也不嫌挤,段豫奇想起以前常自己料理三餐,李嗣也想起差不多的事,两人莫名停下手来互看。

静默了四、五秒,段豫奇挑眉问:「你怎么了?」

「感觉怪怪的。」李嗣诚实答道。他觉得怪,但不讨厌,以前不是没和人同在厨房见习、工作过,可是和段豫奇相处时他心里会有一种暗暗涌动的情绪,大概可称之为愉悦。

这就像晒暖的棉花铺在心中最阴冷的地方,虽然可有可无,不过令他在意,要是那点温度无法填满也随之冷却,他或许会想要更多,只是这浮动的念头很快被李嗣拋诸脑后。

段豫奇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立刻搭他的肩上下打量,摸来摸去的关心道:「哪里不舒服?没有受伤,是不是感冒?发烧?」讲到发烧,段豫奇把手背贴在彼此额头探温,疑惑道:「好像没很烫,低烧吗?我有进口的综合感冒药,你等我。」

李嗣拉住段豫奇说:「没病没痛。我没事。」他懒得解释,段豫奇的眉皱得更紧,鸡婆念他说:「房东先生,一个人生活要自己照顾自己。你不要逞强。」

段豫奇自知鸡婆,但他好不容易找到cp值这么好的住处,可不想连房东都出事,房东出事的话谁来当他一日三餐的伙伴!李嗣无言,默默煮咖哩,却不讨厌房客的鸡婆,反正不痛不痒,充耳不闻就好。

段豫奇念道:「总而言之,我是真心不希望你生病或出事。你是我一日三餐的伙伴,而且我想在这里住久一点,这里生活机能好、交通便利、环境佳,租金低,你要是倒了我会困扰。」

「一般人就算不怕这块地,知道我能吃某些东西之后都会吓得搬走了。」李嗣试探说:「你就没想过有天你出意外快死了,我也能把你的灵魂吃了?」

段豫奇错愕瞪着他,脱口反问:「会吗?这样也行?」

「可以吃生魂,但是我还没吃过人的。」

「哇……你好像很平静的讲了不得了的话。」段豫奇下意识往后倾,一手撑着后方料理台说:「所以你是把我当备用粮食在养?但你又不是靠吃这种东西维生。」

「怕吗?」

段豫奇想了想,虽然有点不安,却撇了撇嘴逞强回话:「怕什么,这世界多的是人吃人。有本事你直接吃人啊。而且真的想吃就不会跟我讲这些话了。」

李嗣停下手边的事注视他良久,意味不明抿唇浅笑。段豫奇皱眉,一爪掐他的肩膀追问:「讲清楚,你在笑什么?」

「笑你是傻瓜。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

「如果我是你,立刻就搬,不管对方有没有动过危险的念头。你能活这么大是奇蹟。」

段豫奇不以为然的翻白眼,他不是笨蛋,只是有时候更相信直觉,他觉得李嗣扯这么多,到最后也不会真的吃他生魂。至于死后的事,他根本不想去想。

「你家里还有谁?」李嗣接过段豫奇添好的饭,将咖哩盛好端到吧台桌上,肩并肩吃晚饭。店里的音乐停下来,他随口开了个话题扔给段豫奇。

「有个妈和一个姐姐,名义上的。那是我爸第一任老婆,我生母是小三扶正,生下我没多久就走了。我跟我姐是同父异母,我名义上的妈把我领养走,大概也不是为了照顾我爸的孩子,现在想想应该是要从小折磨我吧。」段豫奇语气平淡,如果不把这些事当作别人的事来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李嗣私底下是个沉静的人,不会四处八卦,段豫奇很自然就讲起自家背景。

李嗣看他没少块肉,给人印象健康爽朗,他问:「你家人会虐待你?」

「精神上。」段豫奇笑了下,补充说:「其实是彼此彼此啦。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没让他们好过。我国小就去念寄宿学校,现在也跟他们失联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你呢?我讲完我家,你也讲讲你家吧。」

李嗣告诉他说:「这里拆掉重建过,它重建之前是我家。」

「啊?」段豫奇诧异:「你住这里?以前住这里的人非死即伤,不然就是疯掉,就算搬走也衰运连连。你……」

「我爸妈都是公务员。我爸的副业是算命师。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跟一个姐姐。他们死后,我被一对开早餐店的夫妻领养,过了几年平凡稳定的日子,但是养父养母在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遇到船难也走了。后来大概跟你差不多,一个人讨生活。」李嗣的语气更无起伏,他伸长了手拿桌上的冰开水倒杯子喝,朝盯着自己的青年不解眨眼。

段豫奇垂眼同情道:「没想到你之前那么坎坷。怪不得你现在这样。没什么情绪跟表情,是自我保护机制吧。创伤压力症状群?」

「我本来就这样,跟人生经歷无关。我生下来就有残缺,那就是没什么感情,你不必同情我。我起码比你好,有过好几年正常人的家庭生活。」

「哪是,你比我惨吧。我从来没享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所以也没什么好失落的。拥有再失去不是比较可怜吗?你才不必同情我。」

李嗣替他倒开水,用鼻腔轻哼,他回应:「从来都没拥有过更可怜。那点同情心留给你自己吧。」

「你才是。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啊。」

「好,你不可怜。你也别误会我在同情你,我是不会对食物產生感情的。」

段豫奇撞他手肘嗤笑:「我也没同情你,少臭美。」

李嗣摸摸被撞的手肘斜睨人,无奈失笑。他想过段豫奇可能有的反应,吓跑、搬走、避他危恐不及,却没想过这人根本不拿自己略具威胁的试探当一回事,继续赖着,坐在他身边吃同一锅饭。

「真是不知死活。」李嗣轻斥,语气却没他自以为的冷漠,对方只是笑两声回应,他望着段豫奇的吃相,目光隐有笑意。

饭后,他们拆了香水包装,李嗣拆了一盒三款新推出的女香,段豫奇则拆三款男香。李嗣嗅了其中一瓶就立刻握住段豫奇的手阻止他闻,并把那些香水一支支都打开来倒掉。段豫奇似乎预想到香水可能有问题,也不怎么诧异,李嗣说:「有尸体的味道。一股死气。」

段豫奇狐疑瞇眼:「你是说像影视小说故事的那样?把人蒸馏了?」

「类似吧。要是闻久了,可能会上癮。狗或一些畜类对这种气味尤其敏感,对牠们而言也能说是香水,呵呵。」

李嗣脸上没表情笑了两声,段豫奇心里发毛,再看李嗣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德性忍不住伸手去掐他脸颊肉。李嗣挪眼看掐自己脸的手问:「干嘛?」

段豫奇收手没答话,转移话题问:「为什么joey做这种香水?目的是什么?」

「八成有人想摄取活人魂魄。」李嗣转着香水空瓶猜测,他想起久远以前的事,追忆道:「有些人为达目的、满足欲望,会不择手段,任何东西都能出卖,包括自己。有人卖就有人买,包括鬼。有人专门养鬼做买卖,鬼不够了就只好从人下手,因为鬼是人变的。灵魂能赚一笔,空下的躯壳自然不能浪费,拿去处理炼成特殊的香水,用来标记或是助于摄魂,一举多得,循环利用,务求将能利用的东西压榨得一滴不剩。」

讲到这里,李嗣把空瓶扔去回收桶,回头对着段豫奇惊呆的傻样,半晌段豫奇僵硬的拍了拍两个掌声挤出两字:「精闢。」就是俗称的养小鬼吗?只不过换了经营方式。

李嗣走近他再次询问:「怕了?」

段豫奇皱眉反问:「你很希望我怕你?」

李嗣也说不清楚自己想怎样,他一直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因为没有与人交流的必要,他的偽装滴水不漏,他也只在乎自己。以前没能吃掉乘黄,虽然可惜却也不会特别执着,现在只因为认出段豫奇就是那乘黄转生,竟然一再兴起和对方亲近的想法,不时透露自己的其他面相。

世上窥知他其他面相的人不是没有,他父亲的师兄孙叔就是一个,但也已经失联,而且孙叔对他而言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是因为孤独太久,忽然出现同为异类的伙伴也觉得不错?还是像猫一样会戏弄猎物?

李嗣心里漫生一种淡暖微乱的情绪,就像被风吹上天的蒲公英种子,轻浅淡薄得不太真切。

于是李嗣愣了下,认真回答:「不希望。我希望你不要变。」暂时不要变,就这样在他身边打转好了,他就当养了隻宠物。

「吭?」段豫奇听不明白,但此刻他更关心香水的影响。他问:「这种香水会害闻它的人出事?」

「不一定,但时运差、天生气弱的就容易出意外,气强的人消磨久了也会这样。做这种事的人自然有办法收割成果。每天死那么多人,各种诡异离奇的死法都有,谁能发现?劝你就当不知道,这种事你挡得了一次,挡不了一百次,贪心的人不会消失,那么这种事就永远都有人抢着干。」

段豫奇知道李嗣讲得没错,他接受不了粉饰太平,明知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惨事发生,他还是相当介怀。然而这种事说了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他还是一个记者,讲这种鬼神之事还要不要混了。

李嗣收拾完关灯上楼,他在楼梯口唤人:「该上楼了。」

段豫奇走去挠了挠颊,抬眼望着李嗣靦腆问:「你有办法对不对?」

「没有。有也不想管。你不是傻瓜,应该清楚很多事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样。」

「所以只能见死不救?那你救我干嘛?跟我一样鸡婆?怕这里变凶宅?」应该不怕收不到房租,因为房租真的是贱价。

李嗣沉吐一口气,单手撑在段豫奇身后的墙面,沉声低语:「我不是救你,我是在护食。」

「干!」段豫奇难得爆粗口。

段豫奇无可奈何,一上楼就跑回寝室上网转移注意力了。开机后打开外接硬碟,点开一个影片,拿了包卫生纸准备好好发洩一下,半小时候他进浴室洗手,拿了衣物洗澡,再出来的时候闻到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冷香中还有股难以描述的甜味,紧接着他发现房间的窗户敞开,窗帘被风吹动。

这一刻他直觉有东西潜入,一下子绷紧精神左看右看。房门口的柜子嵌着镜子,他馀光看到影子晃动,后来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倒影,自己吓自己,一向不迷信鬼神的他有点唾弃自己,只是凭空出现的香味让他无法松懈。他悄然走近房门,身上只穿着一条浅水色四角裤,轻轻按开门把想让香味散逸。

「吁。」段豫奇吐了口气,甫转身就被掐住脖子,脚逐渐离地,掐他的力道很大,他本能的挣扎,踢腿、刨抓,令他心惊的是眼前只有一个模糊透明的影,看起来像视野扭曲,但他感应得出那是个人形。

虽然看得见,却不一定碰触得到,段豫奇一下子被掐紧脖子无法出声,整张脸憋得涨红,青筋都浮起,这不是他第一次感觉有生命危险,却是头一回觉得可能会被杀死,而这一刻他脑袋空白,竟希望对方给他个痛快,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

「给我振作一点。」像远雷一样沉浑有力的嗓音自门外响起,同时门被摔开,段豫奇被掐着脖子往窗玻璃猛撞,这一撞力道之大,竟让玻璃出现裂痕。

李嗣一个箭步上前往段豫奇做了一个猛虎扑人的姿势,好像抓住透明的傢伙缠斗起来,房间摆设不多,但台灯、电脑一一被他们波及。段豫奇重获生机,猛地吸气,然后狠狠咳嗽,馀光看李嗣在与无形物搏斗,不敢贸然上前,而且他也四肢乏力坐倒在地。

所幸李嗣没花多久的时间就对着地板连续出拳,落拳速度快得惊人,倏地他扭头张口撕咬,就像猛兽啖食猎物那样面目狰狞起来,大概是将那东西撕烂吃了吧。

段豫奇愣在窗边地上,这跟张姍上次求助的情形不同,虽然没有血腥场面,但气氛沉重而压迫,他动弹不得,因为李嗣的变化让他不知所措。李嗣的双眼闪烁妖异的光芒,这一刻呈现眼白全黑,该是瞳仁的地方却银亮的像嵌着彩鑽,下一刻又恢復黑白分明的双眼,忽明忽灭,而且指甲也一下子变长,头发同样也长长了些。

片刻后李嗣吃光敌人,徐徐起身,歪了歪脖子做着松筋骨的动作,再睁开眼又是平常的模样,一面优雅把凌乱歪倒的椅子、风扇跟灯扶起,一面朝段豫奇走来,居高临下注视人。

李嗣轻叹,这下子大概没房租可收了吧,也算是意料之内,但总比变成凶宅好。他虽然面瘫又无情,却也想好聚好散,于是放轻语调安抚说:「抱歉,我仗着自己『能吃』的恶名,没特别做什么结界,这屋里唯一有结界的地方是张姍跟其他算命师工作的房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被盯上,如果你想搬,我不会扣你押……」

金字还没讲出口,李嗣的大腿就被段豫奇牢牢抱住,后者抬头两眼盈满泪光,一个大男人露出脆弱徬徨的样子,李嗣却不觉得噁心反感,甚至想再安慰几句,思忖几秒后他说:「你住这里的一天,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打你的主意。」

这个乘黄转世的人是他李嗣的猎物,谁都不能覬覦。不过为什么讲出来好像怪怪的,段豫奇看他的表情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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