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柔缓,抬步朝山下走。
萧钧煜立在原地,看着沈筠曦与他擦肩而过,一丝一毫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唇角紧抿:
“沈姑娘,孤可是哪里做错了什么?”
沈筠曦脚步一顿,倏又抬开,没有回眸,没有回声,面上疏冷如高山经年不化的积雪。
萧钧煜心中沉沉,捏着手心的羊脂白玉腰佩,正要再问,见山下匆匆奔来一行人。
“曦曦,你怎么了?”来人正是沈父一行。
刚沈父在山脚正同老友笑谈,他们听到了刚才的诗词接龙之事,老友笑赞:
“沈兄娇女大才,今日一事,你们书香阁、悦己阁又是名声大噪。”
正此时,萧和泽至,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了几句,沈父忙与老友告别,带了仆从上山。
见沈父两眼微红,沈筠曦心中愧疚,忙上前挽住沈父的手臂,柔声安慰:
“父亲,我没事,许是一时饿了,饿晕了。”
沈筠曦幼时身子不好,常因饥饿气血不足而晕倒,沈父各院与沈家的马车中都备有各种糕点、羹汤。
“快走,快走,我们下山用膳。”沈父厚实的大掌覆住沈筠曦的小手,心疼得眼睛更红,忙扭开脸,飞速得擦拭。
说着,一行人下山,沈父让人备了一定软轿。
萧钧煜站在原地,看着渐成黑点的一行人,垂眸端看已经染了鲜血的玉佩,凤眸幽邃如潭。
……
日暮黄昏,东宫书房。
“沈姑娘身子已无大碍,可脉象虚浮,亦有郁结于胸之症,日后需仔细调理身子。”
李院首垂首朝站在窗前背身而立的太子殿下汇报。
他额角还沁着薄汗,是从太医院疾行东四大街沈府,又马不停蹄赶到东宫,一刻不歇,急得。
听着李院首道此,萧钧煜心中一疼,沈筠曦向来明媚笑靥如花,他从不知沈筠曦心中郁结,起身朝李院首行了一个礼:
“劳烦李院首日后去沈府为沈家公子诊脉时,也去趟玉兰苑。”
玉兰苑是沈筠曦的院子。
李院首忙侧身躲过萧钧煜的大礼,应道:“不敢当,不敢当,老臣谨记。”
萧钧煜又问了一些沈筠曦并其兄长沈筠晔的情况,倏后,李院首躬身退去。
萧钧煜抬步步至支摘窗前。
他目光在窗外的海棠巡视,良久,英挺的俊眉高高隆起:沈筠曦送的,那只日日在窗外娇啼的五彩-金刚鹦鹉一下午不见了踪影。
书房一时恢复里久别半年的静谧,萧钧煜却怅然若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恰此时,福明小碎步进来,手里捏了一个信笺:“殿下,查着了。”
萧钧煜神情一凛,接过信笺。
他让福明去查的是他送救命恩人的玉佩与隆福寺之事。
萧钧煜想打开信笺,却手指一时有些颤,滑了一下,方将信笺卷开。
他一目十行快扫着信笺,面上一喜,倏后又凤眸一沉。
福明小心翼翼觑着萧钧煜的神色,见他面色一沉,登时跪在地上:“殿下,属下无能,隆福寺所有香客名册遗失,当日无一人见过沈姑娘。”
那件厢房明明白白登记在孙霞薇名下,与萧钧煜落难时间吻合。
“足矣。”萧钧煜合上信笺,眼底略过欣喜,一对凤眸晶亮晶亮,灿如星辰。
他的玉佩从孙霞薇上溯,辗转经了十五人之手,但,源头直指沈家玉兰苑。
沈筠曦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是他亲手交与了信物的救命恩人,帮他藏匿,为他治伤吮毒,在他绝望之际又舍了清白之身救他的救命恩人。
是他许诺了日后必娶的救命恩人。
萧钧煜不知为何眼底有些发酸,眼眸潮热。
一种难以明喻的巨大的悲伤和着欣喜从心底席卷而上,就如同,埋藏了几世的隐秘终于被人窥得,陈年的冤屈终得昭雪。
翩飞的衣角擦过福明低垂的脑袋,福明一抬眼萧钧煜跨出了门槛,他忙追上去:“殿下您去哪?”
“沈府。”
萧钧煜迫不及待想见到沈筠曦,他的恩人。
第24章 咬噬心脏 真得只是梦吗?
彤云向晚,花灯初上,沈府。
萧钧煜跃身跳下马车,在福明敲门之前,他先一步抓住了椒图衔环。
萧钧煜心中火热,额角也沁着一层薄汗,深吸一口气,身子立正,又深呼一口气,面上恢复平日的萧苏轩举。
他抓住漆金的椒图衔环,目光灼灼盯着黑漆大门,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衔环动了动。
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缝,探出一个老伯,这是沈府守门的石伯。
石伯见是萧钧煜,忙将大门半开,出门朝萧钧煜行礼: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萧钧煜收敛心中的激动,微微颔首,语气和缓:“还请老伯帮忙通传,孤想拜访您家姑娘。”
石伯本浑浊的眼睛一亮,大小姐沈筠曦喜欢太子殿下的事情沈府阖府上下皆知。
今日上巳节沈筠曦晕倒,未曾想太子殿下今日亲自上门探望,老伯心中替沈筠曦开心。
看了一眼温文尔雅的萧钧煜,冲他咧嘴笑:“太子殿下,您且稍候。”
萧钧煜点头,漆黑如墨的凤眸跃动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石伯自知自己腿脚慢,忙拍了拍身旁一个年幼小厮的后背:“小七,你跑快些去姑娘院里通传。”
小七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虎头虎脑,听着石伯交待,朝萧钧煜行礼后拔腿就跑。
石伯看着小七一溜烟就没了踪影,转头朝萧钧煜躬身笑道:“太子殿下且稍等片刻,小七脚程快,不一会就回来。”
萧钧煜点头,不着痕迹吸了一口气。
透过沈府半开的大门,萧钧煜看到一条长长的青石道,再往前一块汉白玉影壁挡住了视线。
汉白玉上精雕玉琢,繁花簇锦,镌刻花开富贵满堂春,大气又活波,萧钧煜平日里未曾在意,今日一看,唇角忍不住翘起一个弧度。
连府里的影壁都随了小主人的性子,萧钧煜握着手里的玉佩,心头的火热顺着筋脉传到四肢,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羊脂白玉腰佩,指腹一痛。
萧钧煜低头,看到了右手食指的伤口,两排齐整整的血印,虽然已经不流血,可是印痕极深,红褐色的血痂还粘在上面。
西山时,萧钧煜担忧沈筠曦,只在马车草草处理了伤口,并未细心包扎。
萧钧煜将手背在身后,两片薄唇微抿,拉着一个直直的弧度,眉心中间隆起一个黄豆大小,清隽郎艳的侧颜显得异常凌厉。
萧钧煜有些担心沈筠曦,今日沈筠曦道因为气血不足突然昏倒,他看沈筠曦却似陷入了梦魇之中。
那时他揽着沈筠曦,见她眉心紧蹙,眉睫颤颤巍巍,贝齿将唇瓣咬得鲜血淋漓,她手也是环抱着自己,一种守护或者防御的状态。
萧钧煜沉思,英挺得俊美微拧,黑曜石的凤眸又抬眸朝院内的方向望去。
汉白玉影壁前空无一人
石伯见萧钧煜看过来,自己也跟着看过去,他估算着时间,按小七的脚程理应跑了几个来回。
石伯正想寻个借口,远远看着小七回来了,他忙松了一口气。
小七跑着过来,先是朝萧钧煜行了一礼,然后脆生生道:
“太子殿下,姑娘已经休息了,不便见客。”
萧钧煜眉心一蹙,眼底极快滑过一抹失落。
他眨了眨眼睛,抬眸看了一眼沈府檐角,月上柳梢头,沈府檐角垂着的灯笼都已经亮起。
萧钧煜抿紧唇,有些愧疚,是他来得太晚了。
“多谢二位,孤明日再来帮忙沈姑娘。”萧钧煜从身后福明手中拿过一个礼盒,双手托着递上去:
“还请老伯帮忙转交沈姑娘。”
“是。”石伯见萧钧煜双手托着锦盒,受宠若惊,他忙躬身立正,双手接过锦盒,连连保证。
萧钧煜看着沈府的大门缓缓在眼前关上。
他看着光泽隐隐的黑漆大门,驻足,朝着玉兰苑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沈筠曦: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
大门后,石伯小声对小七叮嘱道:“小七,你去将锦盒给姑娘送去。”
“祖父,姑娘不一定收。”小七压着声音同石伯道。
石伯眸光有些诧异,小七却指了指门外,食指放在唇前,进一步压低声音道:“姑娘刚没休息,不想见太子殿下,我听着姑娘那态度,不一定会收太子殿下的礼物。”
“这倒奇了怪了?”
石伯不知内情,抬手挠了挠额角,略到浑浊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半响,他拍了拍小七的脑袋,笑盈盈道:
“没准是闹了别扭。你先去给姑娘送去,姑娘不收,下次我们也别冒然接了。”
小七点了点头,又拔腿朝玉兰苑跑去。
福明偷偷觑了一眼太子殿下,果不其然见太子殿下下颌线紧绷,唇线绷直,眸色黑沉如潭。
福明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两个门房压低声音说话,却不知太子殿下与他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萧钧煜垂眸,俊颜皑如高山雪,右手食指无意识敲了下中指指背,这是他心情不好时的小动作。
“萧钧煜,我恨你!”
萧钧煜眼前闪过沈筠曦今日推开他的样子,她眼底通红杏瞳雾煞煞,瞪向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怨恨,似是他做了万分对不起的事。
可……是什么,是他将孙霞薇认成了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