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马车在平坦的宫道上一路前行,天空中飘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细细的雨丝,如离人缠绵的泪。
君洌寒靠坐在马车之中,车壁上嵌着几颗牛眼大的夜明珠,在暗夜之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怀抱着昏迷不醒的飞澜,抱得那么紧,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去她一样。每一次的分离,都是如此的痛苦,无论六年前送她上战场,还是如今。他一直压抑着所有的感情,却每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着。
“慕容飞澜,你就是我今生的劫数吗?”他捧着她绝美的小脸,低低的问道,“如果是,那么,我告诉你,我心甘情愿接受,所以,你别想逃。”话音微落,他低头吻住她唇片,深情也忧伤。
马车在距离丞相府不远处缓缓停下,车外,徐福海的声音响起,低低的,也带着几分沉重。“岂秉皇上,丞相府到了。”
“嗯。”君洌寒淡应,却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这一次的离开,再次相见,只怕遥遥无期。顾非凡爱她,这一点君洌寒心知肚明,这一次,他将飞澜亲手送到他身边,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他会嫉妒,会发狂,会痛不欲生,可是,这些都抵不过飞澜的命重要,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修长的指温柔的穿透她发丝,他额头抵着飞澜的额头,彼此的气息纠缠着,“澜儿,你曾说过:天上人间,有你有我。现在,让朕来告诉你……”他的唇慢慢游移,停留在她耳畔,温柔呢喃,“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澜儿,答应我好好活着,等着我……”他深深的吻落在她唇上,辗转反侧,难舍难离。一颗冰冷的泪珠无声滴落在飞澜面颊,多少年了,他竟不知,自己原来还会哭。
“皇上,丞相已经回府了,要尽快将娘娘送过去才成。”马车外,徐福海低声催促。
君洌寒用厚重的狐裘裹住她身体,而后将她抱出马车,徐福海躬身上前,从他怀中接过飞澜,而后大步走向丞相府门口。
徐福海将飞澜放在丞相府门口,敲响府门后,躲在了一旁,不多时,小厮打开了府门,看到飞澜时先是一惊,而后快步跑了回去,很快,顾非凡便出现了,将飞澜从地面上抱起。
君洌寒一直躲在暗处,亲眼看着顾非凡将飞澜抱入府中后,才在徐福海的劝慰下离开。
*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飞澜见到君洌寒抱着她一同沉陷入深海,在水中,她看到了他的泪,忧伤而绝望。
“师兄,师兄。”她不停的呼唤着,蓦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但眼前的一切却并不陌生,古朴的摆设,柔软的床榻,素雅的床幔,这里是丞相府,顾非凡的府邸。而她的榻边,便坐着那个男人,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
“澜儿,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顾非凡握着她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着。
飞澜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再醒过来,她微动了下身体,发觉胸口竟然没那么痛了。“表哥,怎么会是你?”她不解的询问。
“为什么不能是我?”顾非凡低笑,却明显是在回避话题。
“表哥,我分明在宫中,为什么会在这里?”飞澜不死心的追问。
顾非凡笑容温润,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碗浓黑的药汤,试了温度后,才递到飞澜唇边,“先喝药吧,你身体还很虚弱,要好生休养才是。”
飞澜却冷漠的推开他递来的药碗,她吃力的撑起身体,半靠在床壁,哼笑道,“飞澜的身子无碍,不过是毒侵入心脉而已,若无解药,飞澜必死无疑。这一点,表哥不会不知道吧。”
顾非凡放下手中药碗,沉声一叹,回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早知如此,当日便不该从边塞回来的。”
飞澜笑而不语,清澈的墨眸中竟无丝毫悔意。
“澜儿,你放心,我已约了宁王来此,定然要他交出解药,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顾非凡紧握住她的手,神情却并不轻松。飞澜已昏睡了三日,他也曾亲自走了几趟宁王府,而宁王只给了些延缓毒性发作的药,却并不肯交出解药。
飞澜依旧在笑,微苦中带着些许嘲弄,“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呢。”
“澜儿。”顾非凡叹着,唤着她的名字。
飞澜看着他,展颜一笑,却又问道,“我为何会在丞相府中?皇上呢?”
顾非凡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再敷衍,平淡回道,“三日前雨夜,你身上裹着狐裘被丢在了我的丞相府门前,想必是他的杰作吧。也对,一个将死之人,他留在宫中又有何用。”
听罢他的话,飞澜明眸中的神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药再不喝就凉了,飞澜,先喝药,你还有什么疑问,我们慢慢再说。”顾非凡再次将药碗举在她面前。
这一次飞澜倒是没有推开,反而十分顺从的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她喝过药后,顾非凡也离开了,只留下几个侍女陪伴在左右,看似几个柔弱的女子,飞澜却知道,她们都是练家子,此时,她身中剧毒,倒也未必是这几个侍女的对手,呵,顾非凡对她终究是不放心的。
她起身靠坐到窗前,窗外,雨过天晴,春光正好。
“姑娘,虽是春日,刚刚下过一场雨,天气薄凉,还是披上披风吧。”身着粉衣的侍女走上来,将手中厚重的披风搭在飞澜肩头。
飞澜倒也没躲闪,春风徐徐而过,进入胸肺,她下意识的轻咳了几声。然,门口处却突然传来男子低怒的声音。
“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她尚未病愈,竟然让她坐在这里吹冷风!”顾非凡大步而来,不由分说的将飞澜打横抱起,放回了软榻之上,并命令侍女关紧了窗子。
“表哥何必紧张呢,飞澜又不是纸糊的,没那么娇弱。”她不以为意的轻笑。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毒是畏寒的,这样很容易诱发毒性。”顾非凡沉着脸色道。
飞澜淡然轻笑,自嘲道,“死了倒也干净。表哥,你是不是也觉得飞澜很可怜?”
“什么?”顾非凡不解的蹙眉。
“被最爱的人抛弃,被最信任的人出卖,你说飞澜可不可怜!”她冷然一笑。
“飞澜,别胡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离开你的。”顾非凡握住她冰冷的手,拥在掌心间温暖着。
飞澜眸光迟疑的落在他身上,定睛瞧着他,许久后才冷然一笑,轻哼道,“希望如此。”
“你这几天一直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我让侍女煮了养生的莲子粥,你尝尝吧。”顾非凡端起温热的瓷碗,放在唇边吹凉了才递给飞澜。
她机械的张开嘴,将粥喝了下去,她也只喝了两口,顾非凡在递来的时候,她便侧头躲开了。“我吃饱了,表哥,我想睡一会儿,你去忙吧。”她说罢,翻身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合起了眼帘。
顾非凡却也没离开,一直看着她,守着她,直到她睡熟。“飞澜,飞澜。”他低唤两声,飞澜却并没有回应。
他细心的为她掩了被角,刚要起身,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一身银白蟒袍的君灏南悠哉而入。“顾相美人在侧,实在是悠哉啊。”
顾非凡起身,淡漠的拱手,“宁王爷说笑了,飞澜身中剧毒,还望王爷赐下解药,救她一命。”
君灏南笑而不语,却在一旁坐了下来。“我这个三弟倒是真够有心的,为了不让她死,竟然丢在了你府前,看来他是笃定你会出手相救,顾相是精明人,你说本王怎能中他的圈套。”
顾非凡冷挑了下眉,一拱手道,“王爷,此处不宜叙话,轻王爷移架正堂。”
君灏南慵懒的坐在原位,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指尖一弹,一股真气破空而出,封住了飞澜的睡穴,而后道,“顾相有什么话,此刻但说无妨。”
飞澜命在旦夕,顾非凡也没有心情与他恭维,便直截了当道,“微臣恳请王爷赐药。”
君灏南哼笑摇头,“顾相应该明白,慕容飞澜才是君洌寒的软肋,本王起事在即,她会成为我们手中最好的筹码,本王此刻将解药给你,那本王要拿什么来威胁我那精明的三弟呢。”
他显然是不肯交出解药,顾非凡拧眉,心中焦虑,“皇上既然将飞澜丢出皇宫,便证明并不在意她的生死,她对王爷已经没了价值,王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解药交给微臣,微臣定会为王爷赴汤蹈火。”
君灏南笑着点了点他,“顾相这些话,骗骗无知孩童便罢,本王又怎会相信。如今后宫之中,何人不知这慕容淑妃是皇上的心尖,况且,三弟也亲口承诺,愿已任何条件交换解药。现在,慕容飞澜就在本王面前,顾相觉得本王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吗?”
顾非凡缓缓放下拱起的手臂,面色染了一层清寒,冷声道,“如果,本相一定要得到解药呢?”显然,若君灏南交出来便好,若不交,他便要抢。
君灏南看着他,并未恼火,似乎顾非凡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本王劝顾相还是好好的想清楚,我们可是有这共同的敌人,此时与本王决裂,并非明智之举。何况……”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瞥了眼榻上沉睡的飞澜。
“何况,你救活了她,她便要回到君洌寒身边,顾相何必为他人做嫁衣。”
顾非凡沉默了,他不可否认,君灏南说的都是事实,飞澜一但痊愈,便会回到君洌寒身边,她便再也不属于他了。
君灏南缓缓起身,手臂轻拍在顾非凡肩头,语重心长道,“非凡啊,小不忍则乱大谋。”
顾非凡面色依旧凝重,沉声回道,“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君灏南一笑,回道,“放心,本王答应你的自然都会做到,事成之后,半壁江山和慕容飞澜,本王都会双手奉上,又怎么会让她死呢。”
顾非凡沉默良久,但君灏南的承诺实在太诱人,他再三思量,还是默认了。“不知王爷打算何时为飞澜解毒?”
“放心,她还撑得住,等本王带她回封地之后,自然会给她解药的。”君灏南回答。
顾非凡面色依然凝重,思索再三,还是拱手道,“飞澜只怕是拖不到王爷返回封地,她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果真?”君灏南朗笑,这倒是个意外收获。“慕容无忧已逝,小皇子一出生便夭折,如今慕容飞澜腹中的孩子便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他想不妥协都由不得他。”
“王爷说的极是。”顾非凡恭敬拱手,又道,“飞澜腹中胎儿足以成为王爷威胁皇上的筹码,还望王爷不要伤害飞澜。”
“你放心,本王自然说到做到。”君灏南含笑点头。“顾相现在可否放心将她交给本王?”
顾非凡的目光落在飞澜身上,迟疑良久,问道,“不知王爷何时启程?”
“明日。”
“好,明日清晨,微臣一定将飞澜送到王府。”顾非凡终究还是妥协。
“顾相快人快语,好,本王明日便在府上恭候。”君灏南笑罢,转身而去。
君灏南离开后,顾非凡便为飞澜解了穴道,她缓缓睁开眼帘,微眯了明眸,盯着头顶天花板,眸光些微的涣散,唇角上扬着,慢慢挑起一抹讽刺的笑。
“澜儿,睡醒了吗?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顾非凡淡声询问。
飞澜起身靠坐在床壁,眸光清清冷冷的看着他,那般犀利的眸子,竟让顾非凡有几分心虚。
“宁王离开了吗?”她淡声问道。
顾非凡有短暂迟疑,苦笑,“你果真没有睡。”可即便没睡,她被点了穴道,后面说了什么,她也是不知道的。
“宁王一定不肯交出解药吧,他为人阴狠狡诈,想必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威胁皇上。”飞澜浅然而笑,对于此刻的处境,竟没有丝毫担忧。
顾非凡却面色沉重,顺势握住她手臂,“宁王要将你带回封地才肯给你解药,飞澜,他已承诺不会伤害到你,至于宁王与皇上之间的争夺,你只要不介入,便可全身而退。”
飞澜哼笑,看着他的目光总让顾非凡觉得极是陌生。“宁王带我回封地,自然是要以我和腹中胎儿为质,以此来威胁皇上。表哥聪颖过人,飞澜倒是想请教,我该如何全身而退?”
“你只要乖乖扮演好一个人质,便能全身而退。”顾非凡回道。
“表哥的意思,是让我配合宁王威胁皇上吗?宁王想要的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他要的是圣朝江山,是皇上的命。”
“那你的命呢?如果皇上在乎你的命,他就会向宁王妥协,他就不会将你丢在相府门口,慕容飞澜,你醒醒吧,他不在乎你,他只在乎他的江山和他的命。”顾非凡低吼道。他自然知道这样很卑劣,可是,为了能让飞澜活着,他必须这么做,只有飞澜恨上君洌寒,她才能乖乖的做一个人质,她不妄动,宁王才不会伤害她。
“可皇上一死,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到时又会死多少人呢?飞澜的命不值钱,抵不过天下苍生。”飞澜抬眸,淡雅而笑。
“那是他的天下苍生,又与你何干。”顾非凡冷声道。
飞澜仰头看着他,讽刺的笑,“他是飞澜的爱人啊。”
“慕容飞澜!”顾非凡气得不轻,他真不知道君洌寒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飞澜淡然而笑,翻身躺回床榻,背对着他问道,“表哥打算何时将我交给宁王?”
“明日。”顾非凡回道。如果可以,他真想守着飞澜,可是,他必须留下来为宁王做内应。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顾非凡将昏睡着的飞澜抱入宁王府,亲手交到了君灏南手中。天光微亮,吻在女子苍白的面颊,竟莫名的泛着一股疼痛。顾非凡不知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他这一次的放手,便是天涯永隔。
“希望宁王遵守承诺,保飞澜平安。”他再次提醒。
君灏南笑意温和,点头应承,“你我结盟多年,难道顾相还信不过本王吗?本王的承诺,何时失言过。”
此时,飞澜在君灏南怀中苏醒,她微眯的眸中,几乎没什么温度。并没有挣扎,她只是一直盯着顾非凡,那样陌生的目光,让他心疼。
“飞澜,别怕,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到我身边。”顾非凡牵着她的手,低声呢喃。
飞澜微弯了唇角,却是嘲弄的。她不是怕,她只是心疼而已,他是她最亲的人,最终还是背叛了她,他将她亲手交给了宿敌。他也许不懂,但飞澜却明白,前往封地,对于她来说,那是一条不归路。
为了防止君洌寒中途拦截,前往封地的路上,君灏南并没有给飞澜解药,只是给她服用一些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的药物。路途奔波,飞澜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糟,基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又孕吐的厉害,人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连君灏南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分明痛的几乎痉.挛,她却从未喊过一声疼,全身都被冷汗打透了,却不曾留下过一滴眼泪。
马车中,两人相对而坐,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对面女人的脸上,那一张绝世的面容,惨白的早已没了血色,却不见丝毫狼狈,她很平静,平静的近乎冷漠,对别人,也对她自己。
“慕容将军的隐忍,本王折服。”君灏南轻笑开口。
飞澜落在窗外的眸光迟疑的转到他身上,唇片一开一合,淡淡道,“宁王过奖。”
“塞外战神,当真没哟浪得虚名。只可惜,偏偏是君洌寒的女人。”君灏南摇头叹息状。
飞澜哼笑,毫不掩饰讥讽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大,又有几个女人不想做帝王的女人,您的王妃不也是为了做皇上的女人而弃你而去!皇贵妃之尊,岂是一个小小宁王妃可以比拟。”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间,便激起了君灏南倾天.怒火,他如狂怒的猛兽般扑过来,双眼血红,手掌紧掐住飞澜咽喉,越收越紧。
飞澜呼吸逐渐困难,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不屑的笑,“我劝王爷还是稍安勿躁,我若死了,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君灏南真是恨不得立即掐死她,这个女人总能轻易的踩在他痛楚,可是,他亦明白这个女人对她的价值,他自然不能让她死。他怒气冲冲的将她甩开,砰地一声,飞澜的脊背撞击在僵硬的车壁,疼痛从小腹中清晰传来,她双手紧捂住腹部,猛烈的咳起来,唇角又是一缕鲜红缓缓流下。
君灏南微慌,若此刻将她弄死了,只会坏了大事。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来人,将大夫找来给她看看。”
不多时,一年迈的老者进入马车内,那老者在飞澜面前蹲跪下来,两指按在她手腕内侧,飞澜甚是不以为意,眸光随意望向窗外。
须臾后,那老者收回手臂,拱手对君灏南道,“回禀王爷,她的病老夫医不了。”
“哦?这天下还有顾老医不了的人吗?”君灏南淡笑回道。
“老者只能医病,医不了毒,更医不了心。”
听罢老者的话,君灏南微摆了下手臂,示意老者退下。而后,邪气的目光淡淡游移在飞澜身上,嘲笑道,“你有心事?怎么,想他了?”
飞澜淡淡的笑,轻描淡写道,“想与不想,又能如何?心若在一起,天涯亦咫尺,心若远离,咫尺亦天涯。”
“你觉得他的心会和你在一起吗?他的心里可还放着瑜琳。”君灏南讥讽道。
“王爷的心里不是也曾有过瑜琳吗?如今不是依然将她拒之心门外。原来王爷也并非长情的男人呢。”飞澜反唇相讥。君灏南能返回封地,就证明他已经舍弃了瑜琳。
君灏南的目光不由得冷了几分,带着些许怨恨。“一个背叛了本王的女人,本王还要对她从一而终,是不是讽刺了点儿?她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就再也不是本王的女人了。”
飞澜看着他笑,三分嘲弄,七分无奈。“如果爱有了附加的条件,那便已经变了味道。如果王爷真的爱瑜琳,别说是背叛,即便是她要杀你,你仍然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去爱她。她的孩子死了,痛不欲生,你会痛着她的痛,感同身受。而不是抱怨着她对你的不公。”
“君洌寒的子嗣死了,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夺人之妻,他本就罪有应得。”君灏南冷冷道,忽而又嘲讽的笑。“慕容飞澜,本王倒要看看,你对君洌寒的爱又有多深。”
在不久之后,飞澜就向他证明了,在这世上有一种爱,叫做无怨无悔,有一种坚持,叫做忠贞。
*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午后,养心殿中,君洌寒半依在椅榻之上,专注的看着手中奏折,而刘锦站在他面前,躬身禀报着,“回禀皇上,宁王已经顺利到达封地,我们的人一直尾随着,一路保护着淑妃娘娘安全,只是,宁王似乎并没有给娘娘解药,一路车马劳顿,娘娘似乎消瘦了不少。”
刘锦说完,依旧躬身俯首在原地,等着君洌寒示下。偌大的宫殿内,气氛寂静的有些骇人,空气中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良久的沉默后,君洌寒终于合起了奏折,哼笑道,“二哥为人十分谨慎小心,为了防止朕中途拦截,他一定会等回到封地,才为飞澜解毒。”
“那我们接下来……”刘锦试探的问道。
君洌寒凤眸微眯着,透出几分清冷。“不急,静观其变吧。”
“可是,若一直按兵不动,我们只会失去先机。”刘锦担忧道。
“别逼得太急,以免他伤害飞澜。”
“可是……”刘锦还要说什么,却被君洌寒冷声打断。
“够了,朕自有决断,无须你提醒。混入封地的暗卫,提醒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君洌寒啪的一声,将手中奏折摔在桌案上,“退下吧。”
刘锦迟疑片刻,才拱手退了下去。“微臣告退。”
刘锦走后,空旷的大殿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忽然一声巨响,君洌寒一扬手臂,桌案上的一应事物应声而落,奏折散乱一地。他手掌紧握成拳,用力垂打在桌案之上。他将飞澜交到君灏南手中,就等于接受了他的威胁,难道他不知道飞澜的价值吗?竟然敢如此对待她。
“君灏南,朕不会放过你。”幽深的褐眸中,尽是冷寒。
“皇上!”徐福海在殿外听到声响,慌忙而入,见到地上一片狼藉,亦是一阵呆愣。
此时的君洌寒压低着头,沉默半响后,才缓缓的抬起面庞,俊颜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将这里收拾一下,朕出去走走。”
也许是出于习惯,君洌寒每夜批阅完奏折,都会习惯性的走向广阳殿。
没有了飞澜的广阳殿,早已没了温度。他坐在他们的卧房中,手掌温柔的触摸着明黄的绸缎锦被,而后,将脸埋入锦被中,被褥上,似乎还残留着飞澜的味道与体温。
她留下的东西并不多,柜子中雅致的裙衫,她几乎没怎么动过,她也不喜欢奢华的首饰与馨香的脂粉,她和后宫中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会争宠,不会害人,甚至连吃醋都不太会,这样的女人,本就不适合皇宫的,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她曾问过他,愿不愿意与她远走高飞,那时的他,沉默了,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他不忍辜负,不能辜负父皇的信任,不能辜负天下人,所以,他只能辜负她。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明白曾经拥有的才是最值得珍惜。
他可以不要瑜琳,不要江山,甚至不要自己的命,但他要飞澜好好的活着,他要他最爱的女人活着。
他学着飞澜的模样坐在了窗前,无意识的仰头去寻找那颗叫做无忧的星,然,漆黑的夜幕之上,是数以万计的繁星,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无忧,也或者,无忧并不想见到他,所以躲起来。
梳妆台前,零散的放着一些饰品,他几乎从未看她带过,那些胭脂,自从她入住广阳殿便备下了,也只是动了一点儿,只怕还是为了掩盖毒发后苍白的脸色。
他命人送来的东珠就随意摆放在桌案上,如此价值连城的东西,在她眼中,只怕是一文不值吧。他随意的用两指夹起一颗,放在掌心将把玩,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苦笑。他想,她一定从未数过这些珠子吧,这些是整整的一百颗,在西域人的思维中,一百年便是一世,他送她一斛珠,就是要告诉她,想要和她渡过一生一世。
可是,他尚未说出口,她已经不再。
啪的一声,指尖圆润的珍珠滑下指尖,滚落在屏风之后。君洌寒走入屏风之后,俯身拾起那颗脱逃的珠子,重新握在掌心间,这是他与飞澜的一生一世,一颗都不可以少。他尚未走出屏风,只听殿内传出一阵脚步声,而后是女子略带抱怨的声音。
“大哥,淑妃已经不在了,你有没有问皇上何时才能将我调回乾清宫。”灵犀扯着风清扬衣袖,抱怨的嘟着红唇。
风清扬不耐的甩开她的手,低声训斥了句,“你就别再添乱了,如今宁王已经回到封地,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打仗,如今淑妃又被胁为人质,皇上心急如焚,哪儿有功夫理会你这点小事。”
“哥!”灵犀拉长声音,再次拉住他手臂,撒娇的来回摇晃。“皇上若是忘了,你提醒他一下便是,只要你开口,皇上定然不会拒绝。大哥,皇上因为淑妃之事,必然寝食难安,与其让灵犀守着这空荡荡的广阳殿,倒不如回去伺候皇上,为皇上解忧。”
风清扬看着她,眸色微冷,嘲弄的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什么为皇上解忧,我看你是想趁虚而入吧!我告诉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好好伺候淑妃,等你到了二十五岁,我便即刻请奏皇上放你出宫嫁人。”
“我不!”灵犀顶撞道,“琳琅也是宫女,她都可以成为皇上的女人,为何我不能?何况,你一口一个淑妃,淑妃娘娘真的还回的来吗?是你亲口说过的,淑妃怀了身孕,若没有解药,根本撑不了多少时日……”
她话未说完,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屋内的屏风突然倾倒,屏风后,显出君洌寒一张阴沉到极点的俊脸。“什么怀孕,你们给朕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扑通两声,风清扬与灵犀相继跪倒在地。
一抹明黄很快来到风清扬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股冷寒扑面而来,风清扬下意识的颤抖了身体。而后,怒吼声在头顶响起,“风清扬,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叫做‘欺君之罪’?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会动你!”
风清扬低头沉默,知道避无可避,一咬牙,拱手回道,“微臣所犯欺君之罪,罪该万死,淑妃娘娘离开前,已怀有一月身孕。”
他的话无异于五雷轰顶,君洌寒踉跄的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自认是冷静自恃之人,甚至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可是,这个打击实在太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风清扬!”他怒吼一声,一脚踢在他身上,丝毫不留余地。
风清扬身体向后滚倒,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他忍痛爬起,然后,依然恭敬的跪在地上。
“大哥!”灵犀却突然一声尖叫,爬着来到风清扬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生怕君洌寒再次发怒。
“皇上明鉴,是淑妃娘娘以死相逼,大哥是没办法才不得不隐瞒啊。”灵犀哭嚷着道。
君洌寒又踉跄了几步,高大的身体跌坐在椅榻之上,单手撑在额头,眉心几乎拧成一条线。当时的飞澜只怕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才隐瞒了怀孕一事。那样纤弱的身体,却默默的独自承受着一切,她可以为他出生入死,为他舍弃一切,而她的痛,她的伤,从来不要他来担负,那样的爱,他真的不配拥有。
如今,飞澜已被君灏南控制在封地,之后的事,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最好的结果是飞澜母子平安回到他身边,最坏的结果,就是失去这个孩子,但无论如何,澜儿一定要活着回来,她必须活着。
他沉默,跪在地上的风清扬与灵犀兄妹更是不敢开口,空气中只偶尔传出灵犀低低的抽泣声。
君洌寒莫名烦躁,一挥云袖,示意他们退下。两人丝毫不敢怠慢,灵犀搀扶着风清扬,便向外走去,刚走到殿门处,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一字一顿,十分清晰。
“风清扬,倒也不必等到灵犀二十五岁,你想让她出宫嫁人,朕准奏。”
轻飘飘的一句,却如同一把利刃刺入灵犀心口,她不顾一切的返回殿内,哭着跪倒在君洌寒脚下,“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灵犀不想离开皇宫。”
君洌寒凤眸微眯着,眸中席卷的漩涡,深不见底。“灵犀,你在宫中多年,当知君无戏言。”
“不!”她大声哭喊,“不,灵犀不走,灵犀不能离开皇上,若皇上执意如此,我宁愿一死。”
灵犀在他身边多年,日久生情,她对他的爱一天天累计,等到她恍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回头。她自知身份卑微,他可以对她不屑一顾,可以把她当成礼物一样送给他最心爱的女人,她统统可以接受,她只要能远远的看着他就好,能卑微的爱着就好,可是,让她永远的离开他,那无异于逼她去死。
君洌寒低眸,毫无温度的看着她,冷漠道,“朕放你出宫,是死是活,都是你的选择,与朕无关。灵犀,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