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提醒,我才幡然悔悟,果然如此,对他,我却不能做什么,反倒扮成不知不觉的为好,流沙月这人太可怕了,只怕西夷半壁江上已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太子哥哥早已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了。
而我此行,却也是凶险异常,稍有不测,只怕会满盘皆输。
但面前的这个人,我能相信么,我的目的,是恢复西夷江山,重夺临桑城,让我重有一个家园,可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到了嘴里的肥肉,没有人愿意取出来。
我的表情,他看在眼里,却是一声低叹,继续拿了筷子夹了菜肴来吃,还招呼我:“锦儿,如你不吃,这桌上的我便全都吃了。”
不知为何,我却感觉仿佛自己的所思所想全在了他的眼里,他明了通透,却并不言说。
我拿起了筷子,另一只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了一物,忆起是王婆婆送给我的驱蚊香囊,不由心中一动,将那香囊取下,递给了他:“这香囊加了些驱虫的草药,对蚊虫是最为有效的,不如你暗藏着,等他走了,便拿出来放于床头,以免蚊虫叮咬,也是好的。”
他一笑,眼里便又是春水柔柔:“锦儿,我很开心。”
听了他的话,却不知为什么,我只想避开他的眼神,只低声道:“我可不想你在出什么事,虽是蚊虫小事,但越往北方,病患越多,早年便听说过前边不远的乡镇有登革热流行……我还要留着你对付流沙月呢。”
我的话,他却是当没听过一样,只是笑吟吟地拿了那香囊过来,拿到手上仔细端详,看到那一行字‘一蓑风雨任平生’时,却是一怔:“锦儿,这是你绣的么,这行字,当真是好气派……”
听了他的问话,我心中忽有些羞惭,母妃有一手极好的刺绣,但我却从不愿意学……他的问话,使我头一次想,如果这荷包真是我绣的,便好了。
不,我怎么会有这样小儿女的想法?
就为了这个男人?
我摇了摇头,想打消这个想法,却听他道:“肯定不是你绣的,在宫里面,你可是从没绣过东西……”
他眼里露出回忆之色:“我时常看到,你坐在窗前看书,描眉,梳头……却没来没动过心思绣过一样东西,夏初之时,朕收到过无数的香囊,个个绣得精美奇巧,却从来没收到过你的……”
我一惊,他会时常偷看我么?在中朝皇宫之时,我虽在屋里面安装了机关,可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可那也要在我有心之时,他以有心算无心,况且他武功那么高,我怎么能时时防着,只是,他知不知道我屋子里的机关?
“皇上,你可真有空闲……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窥暗室,皇上倒是什么都做了!”
暗暗的光线之下,袅袅烟雾之中,他抬起头来,朝我一笑,却如春醉了琼楼:“锦儿,你生气了?可那时候,朕唯一看不透的人,便是你了,你虽如她们一样,也争风吃醋,所有的小性子一样不缺,但朕看得出你眼里的疏离冷漠,有的时候,朕在想,这是怎么一个女人,能将世故和疏离这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哪一样,才是你的真面孔?明明是很害怕朕了,却故作坚强,身子明明在发抖,眼里却无所畏惧,她求的是什么?所图的是什么……等朕弄明白的时候,身上却披了枷锁,锦儿,是不是很好笑?”
手边的细瓷碟子上有青色花枝缠绕,上边放着了咕噜肉透明如水晶一般,青菜却是青葱欲滴,刚好够火候,楠木的筷子木纹清晰,我夹了一筷子咕噜肉入嘴,却是道:“皇上也有好笑的时候?”
“就是这个样子!现如今,朕才稍微了了解了锦儿……就如一湾碧波,表面越是平静,内里却越是暗流汹涌。”
我啪地一声将筷子放下:“皇上吃完了吧,吃完了臣妾要去休息了!”
我急匆匆地向舱门外走去,却换得他嘿嘿而笑。
……
到了傍晚,王婆婆前来传话,说是流公子有情,我实不想见他,却听王婆婆道:“姑娘,最近风浪大,特别到了晚上,风急浪高,姑娘时有晕船,不如老妇陪您一起去,如晕船了,也好让老妇给您推拿一下?”
我感激地望了她,只觉她恐是上天派了下来专门来保护我的。
风帆已被降下,甲板上的炮台用锦罗遮住,女墙之上披了薄绢,桐浸的甲板上面铺了雪白的长毛地毯,气死风灯从桅杆之上垂落下来,雀实却是坠下了无数绸制的紫罗兰花茎,在灯光的照射之下,仿佛有紫色的瀑布自天而降。
镶嵌着珐琅的圆雕铁翅木桌子,以西番莲为图案的黄杨木椅子,还有桌上摆着的灿目耀眼的各式碟子,却使我感觉如同回到了宫内。
流沙月一身鹤氅裘衣坐于镶了玉石的宝椅之上,见我来到,却是示意下人扶我坐于他的身边。
他转过头来望我,鹤氅领子上那圈紫色的狐狸毛随着他的气息微微而动,在橘黄色的灯光之下,更衬得他的面颊清俊无比。
他拿起椅背上挂着的一件银狐内衬的袭披,搭在我的身上,伸手想为我系上领上的络子,我忙笑道:“流哥哥,我自己来吧。”
他微微一笑,便缩了手,道:“到底分开了两年,阿锦和流哥哥生疏了呢,阿锦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我略一想,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恍然大悟:“转眼就到中秋了啊,流哥哥,倒记得这个日子。”
“怎么不记得呢?”他叹道,“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是宫里人最热闹的时候,宫人们虔诚拜月,以求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得到大王的恩宠,而大王的王子公主们则拿着月光马儿在宫内戏耍……只有落迟宫,是最冷清却最温暖的地方,在旁人看来,这里门庭冷落,车马稀少,可每一年的中秋,辰妃娘娘总会亲自做了月饼,煮了螃蟹,娘娘还会用绸制的紫罗兰挂满了庭院,月光的清辉撒了下来,将整座落迟宫照得如人间仙境……我们团坐于一处,一边赏月,一边用小铜剪剪开了螃蟹,蘸上些醋,一些酱汁点来吃……阿锦,你总喜欢偷偷地将酱汁涂在我的脸上……”他声音越来越低,“因而,我找人拿了这许多的紫罗兰绸花,布置成这个模样,为的就是能博你一笑……”他抬头望我,“可是,阿锦,你为什么叫我失望呢?”
他定定地望着我,背后是是从雀台之上垂落的紫罗兰瀑布,眉目俱好,眼波如水,却是道:“阿锦,为什么那时的一切,都不能再现了呢?”
他从怀里缓缓地拿出那‘一蓑风雨任平生’的荷包,轻轻地摆于桌面上,低声叹道:“阿锦,难道你真将西夷忘了吗?”
我的身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未曾想中午才给了夏侯烨这个荷包,不到几个时辰,便到了他的手上,看来,他对我的防范,当真是严。
“阿锦,我不停地为你找借口,你亲手使他成为阶下囚,他身上的禁制,也是你亲自下的,从他身上拿到这东西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
我打断了他的话:“流哥哥当真是好记性,连阿锦从不拿针线的事也忘记了吗?”
他倏地抬起头。眼里光芒一闪,却是笑道:“我自是记得你不会女红,也知道这荷包是谁绣的,荷包的功用是什么……阿锦,什么时候,你对他有了同情心?”
桌子上的青瓷碟子在橘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发着幽幽的光芒,紫罗兰在微风吹拂下摇摆,原是一个温馨之极的场面,可我却感觉寒意阵阵,直透入骨髓之中。
他起了疑心,却还不能肯定,所以才有了这使我猝不及防的试探。
我微微一笑:“刚刚在船舱里,我还在到处找这个东西呢,却未曾想被你拿着了,可不知流哥哥这一连串的质问,所为何来?”我恍然一悟,“莫非流哥哥认定,这荷包是我送给那人的吗?”我一声冷笑,“如果要送,当初在皇宫之中便送了,何必等到此时?等到我亲手将断魂针打入他体内的时候?”
有河风吹来,吹得紫罗兰的花串随风而摆,我背脊上虽冒着冷汗,却是动也不动地定定望着他,此时,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也仿佛停止了。
终于,他避开了我的眼睛,脸上有了抱歉的神色:“对不起,阿锦,也许我太累了,每日身处荆棘之中,让我太累了,居然连你都怀疑,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能背叛我,而你却不会……”
我叹道:“流哥哥,你记得才好,记得我是怎么布局,怎么亲手使他成为阶下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再也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物件,便使我们之间生分了。”
他眼内瞬间充满了歉意:“阿锦,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夺走,却无能为力,如今,你重回我身边,有的时候,当真感觉,你随时会随风而逝,我一醒来,便不见了你,我太害怕了……”
“流哥哥,怎么会?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我又看见了他眼里狂热的色,只得勉强地道,“我们会回到西夷的。”
他叹了一声,终垂下了头,却是道:“阿锦,你虽是聪明异常,但人心难测,你看看这荷包。”
我接过了那荷包,迷惑道:“这也没什么啊,不过是一行字,一个释迦说经图而已。”
他道:“这释迦说经图,讲的却是一个佛谒: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再加上这‘一蓑风雨任平生’诗句,很明显的……”他冷冷地望向了王婆婆,“她在和那人暗通消息!”
王婆婆却是吓得腿脚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道:“冤枉啊,公子,这‘一蓑风雨任平生’是我家老爷的商号,在江南大名鼎鼎,有谁不知?至于这佛谒,我家卖出去的香囊个个都是这样的,一年要请人绣百十千来个,依你看,那些收到香囊的都有或内通外敌或红杏出墙的嫌疑?我不过看姑娘被蚊虫叮咬,便拆了我自己一个平日里装香料的绣囊,装上些避蚊的草药给姑娘先用着……我一个没文化的老婆子,哪有公子那么多弯弯道道?我说公子……你想得这么多,当心以后连老婆都找不到啊……”
她凄厉的哭喊之声彻底地破坏了流沙月经营良久的庄严气氛,使得他的追问就没有办法就行下去了,我极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懊恼神色一闪而逝。
恐怕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老婆子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在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有一幅假面,无论心底多恨那人,互相见了面,却依旧亲热无比,哪有象这老太太,一受了委屈,立即撒泼吵闹,全不顾自己的形象。
流沙月冷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
话还未说完,那老太太又嚎上了:“老天爷啊,你快来看看吧,有人冤枉我啊,可怜啊,我的老爷生死未卜……”
流沙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有好几次,他想插话,都被老太太的嚎叫声打断了,好不容易等她换气再嚎的时候,他加快了语调道:“阿锦,我派多一个人来服侍你吧。”
他这话一说完,老太太的声音奇迹般地停止了,从地上爬了起身,讨好的问道:“公子,你不是要赶我们下船啊?”
看着流沙月铁青的脸色,我实忍不住笑了出声:“你放心,流公子只是怕你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呢,他怎么无故赶人下船呢?”
老太太感激涕淋地上前欲握流沙月的手……他自然身子一偏,没给他握着……她便转身我了我的手,还摇了两摇道:“老妇知道你们都是善心之人,都是好人啊,姑娘,你放心,我每天弄些好吃的给你,保证花样绝不重复!”又转头向流沙月道,“公子,你也放心,老妇一定每日向菩萨祈祷,公子一定会娶到老婆,绝不会打光棍儿的。”
听了这话,流沙月脸色更青,却无言以对。
今晚他精心布置的一切,便被这老太太的一嚎,嚎得气氛全无,我看他也没有心思再进行下去了,便道:“流哥哥,今日夜色已晚,不如早些安歇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中秋节每年都可以过的,回到了西夷,那儿的中秋节却会过得更好呢。”
他点了点头,道:“那你早点休息,对了,派来伺候你的人,明晚会到,等到婆婆到了目的地,也刚好有个人接手服侍你。”
我垂头不语,自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不相信王婆婆的话,却是要派个人来监视了。
却听他笑道:“阿锦,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吃以前的酿皮儿么,我看你近些日子在船上,胃口不好,因而叫了人过来……”
我抬起头,却见河风微拂着他额前一缕碎发,发梢在他眼眉之间扫过,如春日时刚出的嫩柳轻扫湖面,那样的宁诣静好,明知是假象,却也使我仿佛看见了以前那总是沉默地站于一帮锦衣贵人中的青衫少年,只要看见他,心中便不自觉地感到安定。
我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几分嘴馋了……”
他一笑:“王婆婆做的东西虽好,但始终是中土之物,哪比得上我们家乡?”
我点头沉吟不语,王婆婆跟在我们身后,却是笑道:“老妇的东西,都是粗糙之物,自是没有公子请来的人好,不是老头子病未好,老妇也不敢打扰公子了,到了下一个渡口,公子就把我们放下吧。”
我用眼角余光打量流沙月的表情,却见他神色一松,笑容却越加的和悦起来。
他要我与世隔绝,和任何人都不得接触,就算是一个平民百姓。
我对他完全的信任,变成了他对我完全的控制。
而且,他要将这种控制无限期地延续下去,如果我无所察觉地跟他回到西夷,只怕当真会陷入了他的温柔陷阱,终身都不能出。
忽然之间,我有些感激夏侯烨,如果不是他揭示了这一切,我的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我会终其一身也弄不清母妃的死因,将他当成杀我凶手,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如此一来,母妃在九泉之下,将会如何的伤心与失望。
我不经想起了母妃临终之中,胸口插着血刃,向杀死自己的仇人相托,让他照顾我,那个时候,只怕她说出这些话时那心痛如绞的心痛,却是更甚于那把刺进胸口的利刃吧?
她看着自己的全无防备的女儿,将杀她的仇人当成了自己的依托……难怪,她会望着流沙月,死不瞑目。
她的魂魄,到了现在,只怕也不得安宁吧?
想到此处,我不由悲从心来,此时才明白,她那个时候,是怎么样的痛彻心扉。
本以为自己逃脱了虎口,却未曾想,却是更落入狼嘴,自己却还将他当成了为护卫自己的忠臣。
原来到了这里,自己才真正进入了凶险之地。
……
这一晚上,我辗转反侧,直到天际泛了蒙蒙白光,才模糊地睡了,却是恶梦连连,母妃涕泪的面颊总在我面前晃动,伸手想要抚我的脸,却怎么也够不着,染血的短刃,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横躺着的被一剑毙命的宫人,母妃的嘴唇张翕开合,可我却听不清她的说话,这一幕幕的情景反复地在我梦境之中萦绕,可奇怪的是,在噩梦之中,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渴望,竟是希望那身穿黄金铠甲的武士会将我救出梦境,可他的身影却始终隐于浓雾之中,看似离得近了,却相距极远,他的身影,我永远无法触摸。
我终忍不住大声呼喊:“别走,救救我……”
可他却始终离我半步之遥,手摸到了他光滑冰冷的铠甲了,却掌心一滑,他又离了我半步之遥。
那样的悲哀与绝望使我不由哭了出声,却忽地感觉身子如在波涛激荡的小舟之上,被不停地晃动着:“公主,公主,醒醒,醒醒……”
倏地惊醒,睁开眼睛,却见两名陌生的翠衣女子立于床头,一人手里拿了腾腾冒着热气的毛巾,另一人却捧了一盏茶,正站在我的床边。
“你们是什么人?”
我虽未从梦境之中缓过神来,只觉身边之人全是要有害人之心的,面前的两名女子虽是笑颜如花,美丽娇俏,却也如开得最美的毒菇,使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却听见有人‘扑哧’一笑,那两名侍女闪开了身子,我只瞧见八瓣石榴撒花裙的裙摆,金线滚边,内折之处牡丹花若隐若现,抬起头来,却见一名梳了坠马髻的丽人,嫣然浅笑地望了我,她头上插了一只鎏金碧玉簪,簪嘴的冰玉流苏自鬓边垂下,衬得黑发如漆,明眸如水。
“公主殿下,倒还是如以往一样顽皮。”
我愕然地望着她,看清了她说话之时若隐若现的酒窝,微笑时眼梢向下微弯……仿佛时光并未流逝,她依旧是那位无论何时皆护我周全的陪伴。
可我知道那不可能,因为我亲眼看见她已死了。
“浅眉,你是浅眉吗?”
她微微一笑,嘴角笑意依然,可我看清了她眼里的疏离与冷淡,再也没了以往全无心机的亲热……在我将她独自一人丢弃于蛇窟之中后,我在她心中,便再也恢复不了以往的亲近了吧?
她手上端了一个红木漆盒,却是送菜之时用来保温的双层隔笼,却是笑道:“公主,奴婢听闻又来伺候您了,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听闻你想吃酿皮儿,奴婢便赶了个大早,揉面擀面,搓洗面皮,又知公主以前吃这酿皮儿,喜欢加许多的芝麻酱,奴婢还知公主喜欢加油辣子,奴婢便用干椒油炸,做了许多的油辣子出来,公主嘴刁,奴婢还在油辣子中加入小茴香粉、姜粉、花椒粉等;至于陈醋却是奴婢亲自酿的,间中浸泡了草果、桂皮。至于配菜,奴婢还记得,公主吃酿皮儿,要加菠菜、胡萝卜、绿豆芽、黄瓜等,所以奴婢便每样以少许切碎入味……公主,您看,您的口味,奴婢是不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嫣然浅笑,如数家珍般数落出来,眼里却是疏离未减半分,甚至我从中看到了如冰刺一般的冷意,她那样的表情,却使我心痛如绞:“浅眉,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她笑一笑,缓步上前,一挥手,那两名侍女便搬了桌子来,她将漆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碟碗,一边摆一边道:“公主说笑了,奴婢是一个下人,过得好与不好,又岂能劳烦公主记挂?”
我倏地明白,我与她之间,已隔着万丈鸿沟裂痕,再也不可能弥补。
当年两小无猜的情意,却早被时间与岁月消耗得一干二净。
可我对她的歉意,却要怎么样才能补偿?
“好一股浓香,我隔了几个船舱,都闻得见,却忍不住想来试试了……”说话声中,流沙月笑着走进了舱门。
浅眉与两名下女弯腰行礼,低声道:“流大人……”
他一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却是笑吟吟地问我:“阿锦,我为你找的这人,满意吧?”
有阳光从船舱的镂空窗棂间照射进来,照在浅眉微低的脖颈之上,便得她皓颈如雪,眉目如画,她却是浅浅抬头,望了流沙月的背影一眼,却又极快地垂了头,那一眼,便如雀鸟掠过一平如镜的水面,点起圈圈涟漪,春水漾然。
看来,终是流沙月救了她吧?
所以,她却他终不象对我一般的疏离。
如果是旁人,我会想尽了办法躲开她们的监视,可以让手段无所不用其及,但对浅眉,我又能怎么样?
所以,当午膳之时,她跟着我走近了夏侯烨的船舱,只一句:流大人叫我随身侍侯公主……。
我便开不了口让她出去。
有她在场,我和夏侯烨除了菜肴的好坏,却是一句话都不能再多说,哪里还谈得上为他的菜汤里面加料?
夏侯烨原来在金銮殿的时侯沉默寡言,成了阶下囚,反而话多了起来,见我不说话,却是不停地拿了双筷子点评着桌上的菜肴:“今儿的红烧肉做得不错,里面加放放了桂皮等,可味道虽是不错,可加了这样东西,却有些燥热……对了,朕今日起床,隔了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香,是不是你们西夷的酿皮儿啊?听闻这道小吃虽用普通材料制作,却是美味无比,是佐酒佳品,怎么也不给朕留点?”
我未来得及答话,却听浅眉在一旁冷声道:“皇上还当真以为在自己的后宫么,要御厨随时地准备好各种佳肴等着你?”
他却是皱眉道:“闻起来好,吃起来不一定好,这样的天干物燥的天气,吃了这东西,可是要作噩梦的,到底是西夷小国,不讲究养生吃食,还以为朕当真想吃呢!”
他的话让浅眉气得柳眉倒竖,却无话可答。
我心中一动,便答道:“皇上当真高雅,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享乐吃喝,依我看,皇上的生活到底太过繁锁,吃错了东西便会噩梦倒不尽然,我这两日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的筷子原是夹了一块肥厚滴油的红烧肉的,听到了此处,那块红烧肉却从筷尖跌下,溅得碟子里汁水四溅,却是抬起头笑道:“这天气天干物燥,夜晚却是寒冷,锦儿晚上多盖两床被子就成了……哎,只可惜,朕不能帮锦儿盖被!”
浅眉只看得见他眼里的戏谐调笑,我却看得清楚,他眼眸之中如浓墨一般掠过一丝隐忧,转眼之间,却是霁光明媚,淡然自若了。
见我不出声,浅眉实忍不住:“到底是一个昏君,到此等时侯了,却依旧只想着软枕锦被!”
他却是望了她一眼,哈哈一笑,全不在意地夹了菜肴来吃。
我却一直在想,莫非我和他真是心意相通,我这两晚晚上才做了噩梦,他便言语之中提及,又或是他在警告我什么?
胡思乱想之中,我们却是回到了船舱,却听到里面有人在斗嘴。
“有我们在此,婆婆还是歇着吧,婆婆年纪这么大,做这些事,也不怕闪了腰骨?”
“这位小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妇健壮得很呢,不过收拾一下床铺,姑娘近来睡眠浅,我便给她弄了些镇定安神的草药加入香熏笼里,又不是挑柴担水的重活儿……喂喂喂,你干什么?为什么把我的草药丢了?”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快而脆:“我们家姑娘是什么人,你这些粗鄙的东西也敢乱给姑娘用?小心我告诉我家公子,将你们赶了下船!”
这是浅眉带来的两名丫环小兰和小青的声音,她们和王婆婆吵了起来?
我瞪了浅眉一眼,快步走进船舱,冷声道:“我的事儿,哪容得你一个小小丫环乱做主张?”
那小青未曾想我全听了去,吓得惊慌跪了落地,慌乱不已:“公……,姑娘,并非奴婢自作主张,只是公子吩咐……”
我一声冷笑,却是不望她,对着王婆婆道:“婆婆,劳烦你再备些草药我这儿日,倒真有些夜寐不安呢!”
王婆婆眼有同情之色,握了我的手:“姑娘,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奴婢都欺到你的头上来了……看了真让人心痛。”
她这话虽是明显的挑拔离间,可不知为何,却使我全没有往日里洞悉旁人黑暗心思的不虑,反而心中涌起莫名的亲切。
听她这么一说,浅眉一拉小兰,却扑通一声跪着了,浅眉领头,将额头在船板上磕得咚咚作响:“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我看着浅眉在船板上拖着的漆染头发,头上珠翠随着她的晃动发出冰玉般的击响,却是心灰意冷:“浅眉,多年之前的事,我并不觉得亏欠了你的,你若执意如此,我便请流大人另外叫人过来吧!”
他要利用我对浅眉的亏欠织成牢笼,缚我手脚,而浅眉却也应他所求,以旧情逼宫,只可惜,我已尽知母妃所遭受的一切,如此小小手段,却还能管用么?
浅眉却是磕头越急:“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整座船舱,只听得她额前咚咚之声……我怎么没有发现,她原来也是这么一个愚昧之人呢?她原本的良善却去了哪里?
我一声轻笑,拉了王婆婆道:“婆婆,看来这船舱不能住了,让给这些奴婢们吧,你陪我去甲板上透透气。”
王婆婆眼里赞许之色一闪而逝,却是笑道:“甲板风大,让老妇为你拿上件大氅。”
她仿若没看见跪于地上的三位接连不断地磕头之人,却是漫条思理地绕过了她们,取了衣架上挂着的狐狸毛大氅,一边向我走来,一边道:“身体发肤,取之父母,你们的额头也是父母的,幸好这里是楼船二楼,如若不然,把地板撞了个洞出来,进了水,这乘风破浪的楼船,可就变得和我们家的沉船一样了。”
听了她的话,三位奴婢便再也没办法磕了下去,却是呆呆地跪于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向舱门外走。
刚走到舱门处,却看见流沙月从门外转了进来,脸色铁青,望了我,却是道:“阿锦,对不起,原想着她以前侍候过你的,便熟悉一些,却未曾想,她竟是这样,此事因小兰引起,今日之后,我便派她往别处吧,至于她们二人,等我找到合适的人,再派往你身边吧?”
我点了点头:“流哥哥也不必太伤怀了,流哥哥是做大事的人,老为这些小事操心,我感到抱歉才是,今日风和日丽,秋风送爽,不如我们去甲板走走?”
他点头应了。
临出舱门之时,我偶一回头,却发现那听闻要被流沙月送往别处的小兰,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绸制的纱衣竟是如筛糠般地抖动,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我心中讶异,向浅眉与小青望了过去,她们两人倒是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可是,我却看见浅眉不自觉地用手抚了换脖子,那个地方,我记得清楚,却是她身陷蛇窠这时,被那物咬伤之处。
她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隔了一日,那小兰果然却送下了船,剩下的两位却是安分了许多,也不排挤王婆婆了,只不过,浅眉步步紧跟却是没有半点放松,经此一事,我和她已然无话可说,所维持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平和而已。
有了浅眉的到来,荣婷便被拘于船舱之中再没有出来过,这一日偶尔想起,便问浅眉:“荣婷那里,还好吧?”
她正将一根翅形步摇放入首饰盒里,听了我的话,却是一边整理着那个步摇的冰玉流苏,一边道:“她自然好得很,每日里能吃能睡的,前两日奴婢还给她送了一条笼纱裙过去,说是在船上每日只是吃喝,腰身粗了,以前的笼纱裙,都不能穿了……”
她漫条思理地将桌子上的首饰一件件地放入剔红磬式双层首饰盒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云一般地淡,看了她的样子,我心中不由一跳,道:“今日横竖也没有什么事,去看看荣婷吧。”
果然,她嘴角的笑意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拿在手里的玳瑁梳子一下子跌到了桌子上,脸上却是一派怅然:“公主当真心善,她如此对您,您还时常惦记着她,奴婢到底比不上她,她容貌出众,学识过人,自是易出人头地”
我知道她为何说这些话,她在提醒我那些前尘往事,只要我对荣婷再给厌恶之心,便不会去看她了,没有想到,一向头脑简单的浅吟,倒也学会了这些伎俩,可她忘记了,说起耍弄这些手段,她如何及得上我?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今儿风还挺大的,流大人不是着人从岸上买了件百鸟大氅么,带上吧。”
她一怔,却是伸出了手,竟是想拦住我一般,我朝她冷冷一望,她便将手缩回了去,讪讪地道:“公主,并不是奴婢要拦着你,她那里不比这里,那里是囚室,脏乱无比,怕公主见了污了眼睛。”
我向舱门之外走了去,轻笑一声:“污了眼睛,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污了我的眼么?”
她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在廊前,又遇上了王婆婆,她正端了一些煮好的汤食过来,说是能定神安睡的,见我们外出,便告诉我,将那汤食放于船舱之内,等我回来了再吃。
我见她脸有隐忧,便问她有什么事,她道:“我们家老爷的病仿佛又加重了,如十日之内到不了乌峡,在那儿买齐草药配药,便麻烦了。”
我略想了一想道:“如这一路风平浪静,十日之内肯定能到的,最多我叫流公子使船夫们轮班划浆,日夜不停,定能赶到那里的。”
说出这番话,我自己都不由一怔,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热心地帮她,依我清冷的性子,最多问上一两句,再送她一些草药便罢了……也许因为她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性子,甚合我意吧?
与她告别之后,我们来到了荣婷住的船舱处,还未到船舱之处,便闻到门内发出阵阵红花的药味,我不由一怔,朝浅眉望着了过去,她却低了头躲避我的目光:“公主,早上奴婢在送饭给她的时侯,失手跌了,她想过来扶,却是将腰闪了……”
我冷冷望着了她一眼,却推开了舱门进去,却看见荣婷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见我进来,欲起身,却不能得,低声道:“公主,奴婢早上端菜,将腰闪了,请恕奴婢不能起身相迎……”
两人的口径一样,看荣婷的样子,对浅眉也无怨怼之意,可看清她们两人闪烁的目光,却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便将船舱里的物品打量了一下,只见一个细白青瓷的红花油放于床头的柜子上,椅背处,却是换下来的衣物,正如浅眉所述,是一件笼纱裙,薄而轻的绸纱,上有缠枝花鸟图案……当真没有任何不妥。
可我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看见她们两人竟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将头垂下了,我知道,从她们两人的嘴里,只怕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回到自己的船舱。
楼船稳稳地在运河上行驶,远处是青山隐隐,绿树如荫,一行南雁从碧蓝的天空飞过,水波鳞鳞,偶尔有游鱼跳出了水面,一切是那么的静诣美好,可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只觉自己又到了这两日所做的梦中,身旁到处都是迷雾湿气,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
当我望见船舱里忙着为我舀汤的王婆婆,这才安定了下来,却是感觉这位半途上船的陌生人,带给我的安全感竟强过了这些从小相伴之人。
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凶险非常,浅眉已不是以前的浅眉,流沙月却始终是一个我认不清的陌生人,而荣婷,却早已全没了斗志,只有夏侯烨……我倏然一惊,我竟想着要依靠他么?
他已是阶下囚了啊。
可每日午膳之时半个时辰的与他相处,却已然成了我隐隐的盼望,只要看到他身处困境,依旧淡然自若,却仿佛将一切尽掌握在手里,我便心中有了些许希望……他都能如此,我又有什么惧怕的?
隔了一日,楼船行到了柳腰峡,此处风景秀丽,两岸绿树如苍,而更奇的是,峭壁之间有云雾遮绕,山岭却成人形,那环绕的云雾便拦腰而绕,竟是女子腰间缠绕的腰带,却有楚腰如柳不胜春之态,美不胜收。
“……桃花流水鳜鱼肥哦……,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哦。”
隐隐约约,我看见那柳腰峡半山腰有人在峭壁之上的小路上行走,边走边唱,可以想象得出那人的意态萧然,全不受尘世之事影响之态。
曾儿何时,我才能象他们一样,享受到如此天伦之乐?
“在想什么?”
我回过头,却是流沙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手里拿了一件大氅欲给我披上。
我接过他手里的大氅,轻声道:“你看他们,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宣,什么时侯,我也能放下这世间的烦恼,如他们一样?”
“阿锦,既是生于帝王之家,身上的责任便一生一世没办法解脱,无论身处何处……”他目光遥遥,望着远处山崖上渐至山顶的人影,“象他们一样,何尝也不是我的所盼?”
我侧头向他望去,只见澄澈的河水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便他的眼眸染上了些许碧绿,波光反光映于他的脸上,如幻影流光,这一瞬间,我却是又见到了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少年,只可惜,这一切,不过幻象而已。
他也会想过过这样的生活?
他处心积虑,所为的,不就是那至尊之位么?
“怎么,阿锦,你不相信我的话么?”他转头向我笑道,“其实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既使是荒草没前庭,也会甘之如饴。”
他又在向我试探,这种试探却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志在必得……这便是因为,他以为一切皆已掌握在手吧?
我垂了头,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到小青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声音是那样的惊慌恐惧,抬头望过去,却见小青呆呆地站着,手掌摊开,嘴唇开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流沙月大怒:“你干什么?”
她扑通一声跪下,却将手掌摊开,举高,话语之中尤带了儿分慌意:“公子,上面,上面,下血雨了……我们,我们惹老天爷发怒了……”
我朝她的手掌看过去,却是吓了一跳,她的手掌里有一滴滴如水珠滴落的血滴,再看她身上,却也溅了儿滴鲜血,因她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要仔细看了,才看得出来。
流沙月被人打扰,心情很是不快,却是道:“你胡说什么?”
我瞧得清楚,流沙月一开口,小青身子更是抖个不停,显然,她害怕他更胜于害怕老天爷发怒。
流沙月抬头往上望,却是道:“派个人上去,去雀室看看。”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来小青站立之处,却正是楼船之上以做侯望,监视远处之用的雀室下边,可以看得清楚,雀室的木板缝隙处,正有鲜血汩汩地滴了下来。
我只觉全身发冷,那上面,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这锦绣画楼般的富船,给我的感觉,却是阴冷到了极点?
“别怕,阿锦,无论是什么人做下了这样的手脚,我都会查了出来的。”
他目光阴阴地往甲板上巡了一遍,却是特意在一处停留了片刻,我看得清楚,那里站着的却是王婆婆,可她仿佛也已经吓傻了,对他的目光一无所觉,只跟着众人呆呆地望着两名下人从雀室里吊下了一个穿葱绿衣裙,环钗漆发的女子。
还未落到地上,我便已看出,那女子死前受过极重的伤,头颈搭拉在胸部,竟仿佛已然折断了,四肢更是如线吊的木偶一般,恐只剩下皮肉相连。
“是小兰,是小兰……”小青忽然失控大叫,可目光接触到了流沙月,那声音却被掐断,堵在了喉咙里。
就连浅眉,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
我皱眉道:“小兰下船之后,看来被人伏袭,然后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尸于雀室之中,楼船一直在河上行驶,看来来人当真身手不凡。”
流沙月点了点头,侧了脸,仿佛不忍再看小兰的尸身,黯然道:“我不该叫她下船的,不过是口舌小事,她便落得如此下场……”
我低声道:“流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使外人有了可乘之机,看她的样子,死前必受了极大的苦,那人真是手段残忍……只怕是朝廷派来的人已然跟踪而至了。
听了我的话,他精神有些恍惚,隔了良久才道:“说得是,此人手段当真极为残忍……她周身的骨头怕是寸寸而断了,我们要早做防范才是。”
正值此时,楼船摇晃了起来,看着地上前儿日还活蹦乱跳的女子,这时却是成了一堆血肉,加上鼻端传来了阵阵的血腥味儿,我不由儿欲作呕,流沙月见了,便让浅眉和小青扶我进船舱休息。
来到船舱,两人默不作声地为我倒了杯茶,又打来热水给我净手擦面。
船舱里窗户关上了,因是白天,并无阳光照着,使得船舱光射暗暗,浅眉原是洁白细腻的面宠,仿也蒙上了一层灰色,她拿起盆子里的素色布巾,拧开了,又放入盘子里浸过,眼却未望着盆子里,仿佛失了焦聚,不知望向何方。
我拿起桌子上泡好的花茶,饮了一口,却是皱眉道:“鼻子里仿佛还有腥味儿传进,弄得嘴巴也有腥味儿了……”
她手里拧成麻花状的布巾子一下子掉进了木盆里,却是答道:“什么……?”
“小兰死得这么惨,眼睛都未曾合上,如今我们逆水行舟,听前人讲,在舟上死的人是最猛的,会冤魂不散,会找来害她的人报仇,更是不会放过生前与她有冲突的,我有点儿担心呢,她会不会找上我?”我又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慢慢地道,“不过,我却是不怕的,她要找,也找那真正下毒手的……浅眉,你说是吗?”她终于将毛巾拧好,走过来递到了我的手上,脸色平静地道:“公主是天之骄女,凭她一个下人,怎么够资格找到您的头上?”
我接过毛巾,展开来,抹了抹手,垂眼之间,却发现她的那笼纱裙绣金的边却是如水波一般地微微颤动,却是恍无所学一样将毛巾重递了给她。她仿佛怕我再说什么,拿了布巾子放进盆子里,便道:“公主,奴婢再打些水来。”她一走,小青也跟着走了。
我重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暗暗想,流沙月,说不定,属于我的机会便从你派来监视我的这儿名女子之中开始了。这一日,船上便如临大敌,因楼船分二层,我们一行人全在上层,下层是船夫所在,是曹家的家丁,他们是被禁止上二楼的,因出了这样的大事,楼沙月便不理其它,将他们每一个人叫上来仔细盘问,弄得人心惶惶,甚至于王婆婆,也被叫了去盘问,自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不过王婆婆被叫去之时,她的反驳之声从船头传到了船尾,流沙月还惨遭她质问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