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珩问:“你惊了阿澈的马能改变什么?”
茉那道:“我挑马时,故意在那一匹上停留了很久,后来再惊那匹马,是想制造一个假象。我要让人觉得,这一切是有人刻意要害我。而我,差一点就上了那匹马。”
秦惜珩的心随之一沉。
“我还没与你哥哥成亲,就有人公然要杀我,你说这门联姻,真的还能进行下去吗?”茉那看着秦惜珩这副紧张的样子,反而轻轻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懂分寸,将两国国事视为儿戏?”
秦惜珩闭口不答,茉那又道:“两国如果能长久地和谐,那么即便只是互通商路互遣学者,又有何不可?反之,两国如果早有提防和芥蒂,又岂是我一个和亲的公主就能淡化一切的?他们总觉得,和亲的公主肩负了巨大的使命,可我只是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生杀大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里,两国若是开战,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茉那顿了顿,再次开口:“我有一位老师,他是大楚人。他曾对我讲过,往史总爱将亡国归咎在红颜祸水上,可实际上,红颜从来就没有错,只是兴亡衰败总要有个名头来承担,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这四个字。阿珩,我能叫你阿珩吗?”
秦惜珩点点头。
茉那道:“我并不是逼着你赞同我说的这些,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承受这些本不是我来挑起的担子,就像那些红颜,国破家亡的缘由不该是她们来承担。”
她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无声地垂下了眼睫。
秦惜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半晌间被震撼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过后,她问茉那:“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茉那道:“我是来请你原谅的,我想帮你,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秦惜珩问:“什么意思?”
茉那拉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处久久不动,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片刻之后,茉那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梁渊侯的名声,我在鞑合的时候就听说过。前几日你哥哥要杀他,我才知道了你与他原来这么不容易。如果不是我在跑马场上设计惊马,你们一直想藏着的彩云追月也不会被察觉。”
她这一时不敢去看秦惜珩,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即便没有你的设计,该来的迟早还是躲不掉。”秦惜珩淡淡一笑,又问她,“彩云追月是什么?”
茉那道:“是我老师教给我的一个大楚词,他当时说,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孤零零的太可怜了,如果有云彩追着来相伴,那该有多好看。其实在我们鞑合,有个词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就是两个人浓情蜜意时的难舍难分吧,就像彩云环月,拥在一起不会寂寞,反而相互衬显,彼此作伴。”
“你可比得上大楚的好些文豪学者了。”秦惜珩品味着她刚才的话,慨然道,“怀玉就是我的月。”
“我哥哥前几天来见大楚的新君,点了你嫁去鞑合做他的大妃。”茉那道,“我猜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来问问你。”
秦惜珩道:“那你呢?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茉那道:“我想回鞑合,我不要一辈子留在这里,老死之后也回不了故国。”
秦惜珩问:“你既是来和亲的,又如何回得去?”
茉那道:“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回去。”
秦惜珩道:“我这次和亲,身边定然一个亲信都不会有,你说你能帮我,那你先说说如何帮我。”
茉那道:“快到鞑合时,我可以帮你逃跑。你骑射上佳,一定能摆脱他们。”
秦惜珩原本想到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但若是能有个人从中相助,想来定然会容易许多。
“好。”她答应下来,又问茉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茉那道:“我会换个妆容,先跟在我哥哥随行的队伍里,等到出了城,我就换作你们宫人的模样,你将我藏在你乘坐的马车里,当做随从使唤就行。我哥哥敬重你,不会随意翻查你的马车。”
秦惜珩端详着她,说道:“你说你佩服我,但我其实更佩服你。你这样回了鞑合,你的父兄不会责怪你吗?”
茉那道:“我不想回王都了,我会找个地方牧牛放羊,再也不出现在他们眼中。只要是回了鞑合,不论我身在哪一片草场,我都甘愿呼吸西北的风沙,因为那是自由的味道。”
她说完,从手指上摘下素不离身的指戒来递给秦惜珩,“这个你拿好,我在上面做了个小机关,必要的时候有用。”
茉那将机关指给她看,秦惜珩猜问:“你当时是用这个机关惊了阿澈的马?”
“嗯。”茉那坦然承认,又拿了个香囊来,道:“这里全是这样的银针,你收好。”
秦惜珩莞尔谢过,茉那看着她,仿佛做成了什么大事,道:“我不多留了,等到走的那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辞别就走,秦惜珩在殿内看着她离开,回神之后,眼中的柔和又变作了成竹在胸的稳重。
秦惜珩要去往外邦和亲的消息没多时就传遍了宫内宫外,秦潇为她新拟封号宜国公主,加封一千食邑。离宫的日子一天天地靠近,在时日来临的最后一日,秦惜珩换上了婚典才着的翠色华裳,她看着镜中妆容别致的这张脸,落寞之余想到的是与赵瑾那场荒谬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