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隔着几个书架在找着什么,彭芒章经过时见了,顺口问道:“大夫寻什么卷宗?可要我帮忙?”
“也好。”柳江揉了揉眼,“人老了,眼神也不行了。”
“大夫要寻什么?”彭芒章问道。
“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柳江嘴里说着,手里又拿起了一摞卷宗,他定睛一看,那卷宗的封皮上正写着“春闱”两个字。
“哎,找着了。”他握着卷宗,对彭芒章微一颔首,“行了,你忙去吧。”
“大夫!”彭芒章赶紧跟上去,问道:“大夫可是觉得此次的春闱案与建和十四年的那一次很是相似?”
柳江慢下两步,问他:“你知道?”
彭芒章道:“略略听过,家师从前也对我讲过一些,只是不多。大夫是两朝老臣,定然清楚建和十四年的春闱案,还请大夫告知一二。”
柳江把卷宗递给彭芒章,幽幽地叹气,“范致远,唉……可惜了。”
彭芒章问:“听说范氏一族,全都没了?”
柳江道:“除了最小的四公子,范家都死绝了。”
彭芒章看他一眼,“四公子?怎么不曾听老师提过?”
柳江指了指卷宗,道:“范致远有四子,当年案发时,只有幼子范棨尚未及冠,太后念他年幼,又有老梁渊侯求情,便饶了他一命,将人流放去了梁州。你老师与范致远是旧识,想来也是想保范家一点血脉,不愿节外生枝,所以对外只字不提范家还有后人。”
彭芒章愣了愣,约莫想到了什么,便不再问了。他翻了几页卷宗,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案子的起始经过,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看向柳江,“这个商汉,后来怎样了?”
柳江反问他:“你觉得他能活过几时?”
彭芒章遂合上卷宗,直白道:“我猜这桩旧案并非纸上陈述的这般简单,大夫放心,此案的真相我绝不外透,还请大夫详细告知。”
柳江道:“你都已经猜到了,还问什么?”
彭芒章突然跪下,恳恳求他:“我知大夫在担心什么,大夫难道忘了我师从何人吗?入朝之前,老师问过我想去何处,我说想去大理寺,这样就能经手很多案件,不会造成冤假错漏。”
柳江微愣,“你……”
彭芒章又道:“老师说,那不如去御史台。虽然外巡很是辛劳,还得应付各式各样的外官,但是多数案子都是起之于官。若为监察御史,或许能从根上阻断一些案子的发生。”
“大夫,范相……致远先生是家师旧友。就冲着这一点,我便不会外露一点风声。”他坚持道,“广文堂的那些学生,说不准哪一位日后就能名垂千古,两闱之试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公正的入仕之途了。案子若不查清,那么科举岂非形同虚设?我们这些监察史,在其位,就要司其职。”
柳江看他半晌,叹气之后扶他起来,慢慢地开口:“致远当年,也有门生。”
彭芒章问:“莫非这个商汉,就是致远先生的门生?”
柳江摇头,“不是。商汉只是广文堂里众多寒门学子中的一员,他原本也想拜在致远门下,可致远觉得他不够伶俐,有时候又有些迂,婉拒之后,建议他在广文堂再修几年,或者在读书之余,去衙门里做个胥吏,就当是一番历练。这建议其实没什么错,衙门里最能学到的就是人情世故。”
商汉出身清贫,亦非邑京人士,他为人要强,一心只想出人头地,觉得做胥吏委屈了。因此在拜访过范茹后,他没有接受那封入衙门的举荐信,而是一头扎入了春闱的备考中。
然而放榜之后,他并未入围。
彼时京中学子化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高中榜单,喝酒欢庆的。另一派是名落孙山,唉声叹气的。
商汉寻了个酒馆借酒消愁,他平日里从不饮酒,因此三杯之后,脚下便有些飘了。这是他第四次参加春闱,却依然不中,家里的老母还在坐等着消息,他实在是无颜面对。
正愣愣地出着神,他忽然听到隔壁的雅间里传来斗酒的喝彩声。
一人喝酒如泥牛饮水,他放下酒碗时,左右皆在起哄:“程兄厉害!”
姓程的公子抹抹嘴,打了个酒嗝,说道:“都喝啊!今日全算在我的账上!再来——”
有人拍他的马屁,“程兄真乃天降奇才,只用一夜便中了榜,真是文曲星转世!”
其他人也跟着胡吹起来,程公子听了赞扬,整个人飘了又飘,大声道:“我吧,其实命不太好。若照以前,我也能恩荫入仕的,可朝廷非是改了祖上的恩荫制,我难啊,只得自己考。”
“可程兄厉害啊,仅用一夜就中了榜,非朝廷英才不可为,定能名留青史!”
“哎——”程公子摆摆手,他方才连喝几碗,都是又猛又急,现在酒气上来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显然已经醉得很了。
“我拿各位当兄弟,是兄弟,就不藏着掖着。”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追着问道:“程兄莫非真有什么灵丹妙药?”
程公子喝多了顾不上仪态,一脚就蹬上了桌案,晃得桌脚都“吱吱”作响。他说:“灵!可比太上老君的金丹都灵!”
一帮人张大了耳朵去听,只闻他说:“诸位知道李攸之吗?”
“是广文堂的那个李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