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规矩不成方圆。柴妈妈当着我们的面,推了三娘也是事实。您千万不能姑息,若是再纵着下人无礼,以后府里的下人还不得爬到主子们的头上。”
柴妈恳求地看着常氏,常氏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若是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还罚了身边的人,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柴妈妈忧心我,这是忠心护主。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那也是一时情急。今儿个这事也怪三娘自己,谁让她没站稳。”
李复儒还欲再说,被常氏摆手打断,“好了,家和万事兴。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喊打喊杀,传了出去,外人照样会说我们苛待下人。”
李锦素一见李复儒不说话,便知他又是被常氏给说动了。只要关系到他的名声,他自然是不敢再动的。
“父亲,祖母,柴妈妈不是有意的,三娘不怪她。”
李复儒得了女儿的台阶,脸色好看多了。
李锦素又道:“先前祖母病了,只有大姐一人在榻前侍疾,而我却只顾着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所以祖母倘若再生病,三娘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必亲自侍候祖母,斟茶倒水,喂饭穿衣,决不假他人之手。”
常氏的人中处还痛得厉害,这个孽障是巴不得自己早死啊。真让她来侍候,指不定还有什么下作的手段呢。
“三娘有心了,祖母身体已好,无需人侍疾。再者有你大姐在,就够了。”
“祖母,大姐一直受累,锦素看着万分不忍。知道的都说您体恤我们孙女,不知情的定会揣测您偏心大姐一人。传了出去,外人只道大姐孝顺,我们几个成了不孝的。还望祖母垂怜,让孙女也尽尽孝心。”
“三娘这话说得在理,咱们府上四个姑娘,万没有让大姑娘一个人侍候的道理。这话好说不好听,你说是不是,老爷”
李复儒抚着短须,似在认真思忖。母亲偏心锦笙和晟哥儿,他是知道的。不过他共有两子三女,万一真被有心人传出去,少不得编排他一二。
“母亲,三娘孝心一片,您可不能拂了小辈的赤诚之心。青娘说得没错,您以后身边不能总是大娘一人,三娘四娘和雯秀,也应多与您亲近,和您学学治家之道。”
“祖母……”
李锦素委委屈屈地唤着,常氏的怒火已经压制不住了。好得很哪,一个两个都想给她添堵,连亲儿子都偏向巩青娘。
“我年纪大了,图清静。你们要是都来,还不把我吵得头大,我还想多活几年,过几年舒坦日子。真是孝顺的,就让我这个老婆子顺心,这才是孝顺。”
李复儒垂了一下眸,道:“母亲说得在理。”
李锦素就知道这个便宜爹实在是靠不住,耳根子这么软,是怎么当上御史的她上前一步,扶着常氏。
“祖母,没您的允许三娘一定不会去打搅您。可是今天因为三娘的事,让祖母着急上火,三娘心里实在难安,还请祖母体恤,同意三娘送您回荣安堂。”
这点小要求,若是常氏还不同意,只怕巩氏又有话说了。常氏忍了忍,只觉这个死丫头接触自己的地方极为难受,连带着浑身都不得劲。
“也好,你便扶我回去吧。”
李锦素立马满脸欢喜,看得李复儒心下宽慰。三娘到底懂事了,这一片纯孝之心表明她是真的想孝顺长辈。
在场的人,除了他,却无一人作此想法。
李锦素和柴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常氏,慢慢朝荣安堂走去。李复儒没有跟去,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老和女眷在一起,巩氏却是跟了上去。
扶了常氏进内室,再把她扶上床。柴妈妈替她脱了鞋袜,除了外裳,拿着脱下来的衣服交给丫头们。
一转眼的功夫,李锦素已坐到床边。
“祖母,您好好歇着。若是想孙女了,就派人去素心居说一声。”
常氏心里暗呸,鬼才会想这个孽障。
这个鬼字一冒头,哪成想便听到李锦素幽幽地叹一口气,“如果我娘还在,定然是放心不下祖母的。祖母可知,前两天我母亲又托梦给我了。说是她在地底下好冷,好寂寞,还说她死得好不甘心…又说她很是想念祖母…”
常氏心突突直跳,瞳孔猛缩身体发僵,死死地瞪着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李锦素上前摇着,把常氏摇得都快吐了。
“三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用力摇老夫人呢”柴妈妈喊起来。
李锦素害怕地捂着胸口,“柴妈妈,方才祖母好像魔怔了,那眼神好可怕。我吓坏了,想起别人说若是陷入魔怔,只能想法子弄醒她。”
常氏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手死死地揪着被子。
巩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心下快意,脸上却露出担心的表情,“我也曾听说过,说是魔怔之人若不弄醒,恐怕不好。三娘虽然行事不太妥当,却是为母亲好。柴妈妈,你赶紧让人熬一碗安神汤给母亲服下。这上了年纪的人,最容易招惹东西。”
常氏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气,恨不得掐死她。这个贱人,落井下石心术不正,与那嫡姐一模一样。
在闺中受过的苦,一齐冒上心头。
再一看更碍眼的孙女,恨得不把她们打出去。
柴妈妈一看主子的心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对巩氏和李锦素道:“夫人,三姑娘,老夫人乏了。”
“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若是有什么事,你立马派人去正院禀报。”
“老奴记下了。”
李锦素慢慢地起身,眼神还带着怜悯,“祖母好好歇着吧,兴许我母亲在地下知道你病了,会托梦来看你。”
这下,不光是常氏,柴妈妈的脸色也变了。主仆二人快速交换一个眼色,眼神中带着旁人难察觉的恐惧。
李锦素一直盯着常氏,自是没错过这瞬息的变化,心里冰凉一片。
佟氏果然是被常氏逼死的,想来在佟氏死之前,必是听尽了世间最难听的话。若不然,怎么会丢下年幼的女儿。
她冷着眸,走到门边时,不经意回头,便和常氏的目光对上。
那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目光,恨中带着怕,还有些许惊疑。
出了荣安堂,巩氏亲亲热热地对她道:“三娘这一路乏累,快回去歇着。”
“多谢母亲,只是三娘哪里睡得着。一想到那近百万两银子,心都在滴血。除了这些银子,还有明面上的银子,这些年我都没有见着,想来母亲也是没有见过的。这么多的银子,都去哪里了呢”
巩氏目光复杂,心里何尝不知道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这么多的银子,都被老虔婆给贪下了。可怜他们母子三人,就紧着老爷的俸禄,过得紧巴巴的。而老虔婆和安氏那个贱人,以及贱人生的一对儿女,却是穿锦,听说安氏每夜里都有一盅血燕,这才养得细皮嫩肉的,勾着老爷。lt;/pgt;
满心的恨哪,一时难消。
三娘醒悟过来也好,左右自己多年来是有小心思,却并没有占到什么好处。倒是老虔婆,被三娘给盯上了,日后有的受。
“谁说不是呢,可怜你生母,本是想给你留下倚仗,万不成想竟然便宜了别人。若是她泉下有知,指不定难受成什么样子。”
“夺了人的钱财,躺在死人的魂魄上享受着富贵的日子,那是滔天的业障,将来进了阎罗殿都是要清算一遍的。油锅刀山等着那些人,我母亲也等着看他们的报应。”
巩氏被她凉凉的眼神惊到,背后发寒。
这个三娘,还真是…难道真是被佟氏托梦点醒了。
她心头大骇,挤出笑来,“三娘说得怪瘆人的,都吓到母亲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母亲,你说是不是”
巩氏想起她上次说什么佟氏托梦给自己的话,唇上的血色退去。竟是有些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飘忽。
“好孩子,别想太多,赶紧回去好生休息一下。”
李锦素微微一笑,同对方别过。
这些人哪,做多了亏心事,轻轻一吓,就面无人色,可见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佟氏那样一个女人,是因为什么被逼得自尽呢
她想起之前常氏眼中的恐惧,转头问跟着的成妈妈。
“妈妈,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成妈妈今天大受震动,虽然之前厅堂和荣安堂内室的时候她不能跟着。可是方才姑娘与继夫人的一番对话,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夫人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姑娘如此这么醒事,该含笑九泉了吧。
“夫人自小是娇养大的,半点都不张扬,反而是最为悲悯的人。不光善解人意,知书达礼,连对我们下人都和颜悦色,极少动怒。虽然外表瞧着柔弱,内心再是刚强不过。人常说刚柔并济,想来就是夫人那样的人。”
佟氏的这些性情,李锦素从别人的口中多少知道一些。正是因为知道佟氏不是一个容易被击垮的人,而且当时的佟家,并没有到绝望的地步,至少家人性命都是保住了的。
那么,常氏是用什么法子,逼使佟死自尽的呢
“妈妈,我母亲去世后,她身边服侍的那些人呢”
问到这个,成妈妈只有叹息。
“夫人去世前,都做了安排,放了那些人的身契。夫人去世后,他们都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这么些年来,音讯全无。便是流放千里的老侯爷和夫人以及舅老爷他们,都没有半点消息。”
夫人生前对他们不薄,哪里知道他们走得绝情,这些年都不曾来看过姑娘一眼。成妈妈每每想到这里,都替夫人不平。
李锦素听完,不由蹙着眉头。
这就奇怪了。
连下人都做了安排,为何对她这个独生女儿,却没有做到周全的安排。以佟氏的为人,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主仆二人边说着话,已进了素心居。
一路上,李锦素都在思考那个话题。终于,她看着整理内室的成妈妈,问道:“妈妈,我母亲去时,可有对你交待过什么”
彼时,红绫和朱绢还小。佟氏若有话,也不会交待两个小丫头。所以真有遗言,定然是交待了成妈妈。
成妈妈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身时已泪如雨下。
“姑娘,老奴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
李锦素看她的表情,就知事情果然有隐情。心下一动,人坐直起来,紧张地看着她。她的泪水止不住,悲伤地哭起来。
“妈妈,我母亲是有说过什么的,对吗”
成妈妈擦干眼泪,哽咽道:“夫人最放心不下姑娘,自是有交待的…夫人说,若是你不问起,老奴不能说,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去都不能说。只能是姑娘你问起,老奴才能把信交给你…”
李锦素心下震动,佟氏玲珑心肝,竟然会做这样的安排。怕是也料到女儿养在这虎狼之窝,极易被人养废。真被人养歪了,再是她慈母之言,怕也是无用的,反而会被别人利用,害了女儿。
成妈妈取来了信,小心地交到她的手上。
她怀着虔诚的心,接过信。
成妈妈已有眼色地守在门口,替她把风。她轻轻撕开火漆封住的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一抖开,心下疑惑。
竟然是一张白纸。
这是怎么回事
成妈妈也看到了,急忙跑过来,“怎么会这样姑娘,老奴发誓,我一直小心保管着,从来没有打开过。”
李锦素自是相信她的,能得佟氏如此重托,可见她的人品。再者她们相处了这段时日,也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人,最是忠心不过,绝不可能有二心。若真是有,也不会等到现在。若真是有,原主恐怕早就不在了。
“我自是相信妈妈的,还请妈妈好好想想,我娘把信给你的时候,还说了什么”
成妈妈感动不已,姑娘如此信任她,比什么都强。她努力平静着,仔细去回想当时的情形。记得那一夜,她刚哄姑娘睡着,夫人便进来了。
她还奇怪着,夫人最近都在为佟家的事情奔走,已有几天不曾好好打扮。怎么夜里还化着妆,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裙子。
然后,夫人爱怜地亲了又亲睡熟的姑娘。最后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姑娘,并且把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上,说了那些话。
“…确实是说过一句话,夫人说姑娘和她有一个秘密,只有姑娘你知道。如果姑娘看到这封信,定然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