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念之间,他又担心起来:“先生自己去了黑山威福军司的衙门,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都是我不好,唉,不该在这关节,提起这档子事。”
白玉堂听着,便笑着安慰他道:“别太担心,能有什么事?”
若是刘瑜听着,必会踹白玉堂一脚,这是不想要他刘某人好了么?
“先生手上太后那旨意,是给黑水镇燕军司的啊!”这就是赤滚滚,先前问刘瑜,当讲不当讲,他原本想要讲的话。
拿着太后给黑水镇燕军司的旨意,怎么可能在黑山威福军司,能指使得动这边的人马?
坐在客栈里的白玉堂其实是很悲伤的,从那些手下的殉国开始,其实白玉堂也好,赤滚滚也好,刘瑜也好,都在压抑着心中的悲伤,因为他们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去悼念逝去的战友,他们只能向前也只有向前,只有向前才能活下去。
而到了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喘息。
于是悲伤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但赤滚滚真的就是个活宝,他这话一说出来,白玉堂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赤滚滚的肩膀:“你不用担心太多,其他我不知道,但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那对于先生来讲就压根不是问题。”
这对于刘瑜来说真的不是问题。
因为在四海楼时,刘瑜就把梁太后的那封手令,让四海楼的掌柜,去寻金石斋装裱先生——那是原本就是职方司伪造文书的高手,派驻到兴庆府的,当夜就做了几份的假的真手令。
假的,就是说不是梁太后发出的,真手令,真是梁太后亲笔写的。
揭绢法,把那份手令一层层揭开,再用宫里同样质材的纸材,揭掉一层装裱上去,这样一份就成了四份。
但是四份内容是一样的,没关系,剜字法。
除了一份不变,其他三份,把接受这指令的军司、都统军姓名剜掉,伪造太后笔迹写出接受指令的军司都统姓名。
这三份手令,如果说有假,就是这三个姓名了,但这也是刘瑜当时在后宫里,没事就翻奏折,然后按着太后平时行文的习惯临摹的,至少不可能一眼看出问题来,反正就算是金石斋这位专业伪造文书的老先生,看着也觉得无法分辩出来。
至于印鉴,那是对于这位老先生来说,就是最简单的了。
因为这些都是做熟手的事,再严密的火漆,抵不过就着漆纹,复刻出一个新漆印,然后慢慢试、慢慢调整。信里的印鉴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这就是中旨和正式公文的不同,正式的公文,例如大宋的公文,总得有诸部用印签置,要把从宰执到下面书吏的文笔,都仿得维妙维肖,那真的很难了。
总而言之,这份手令,基本上可以说,是不会在这黑山威福军司出问题的了。
所以白玉堂才会这么安慰赤滚滚。
而刘瑜向军司衙门出发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很从容打发赤滚滚回去——带着个磕头磕得额上乌青发紫、血流如注的弟子随行,很有面子么?很有威严么?至少刘瑜不是这么觉得的。
刘瑜到了黑山威福军司衙门,堂堂正正递了名帖,求见都统军。
因为本来就是梁太后的手令在,或是偷偷摸摸的溜去私下找都统军,岂不是自个就在暗示着,这份手令有问题?要不怕什么?要不为什么不敢见人的模样?
当然了,他递的名帖,自然不会是大宋直秘阁,起居舍人,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兵马都总管兼知秦州事等等。
刘瑜用的是一个化名,梁太后交代他去黑水镇燕军司接洽时用的化名和身份。
所以他过来递名帖是没有问题的,而黑山威福军司的都统军,的的确确也是梁太后的亲信。
可是谁知道,当他把名帖递了进去,在耳房方自坐定,还没等门子奉上茶来,突然之间两队凶神恶刹的壮汉鱼贯而入,团团把刘瑜围住,便听有人冷笑道:“刘白袍啊刘白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这就说明,对方识破了他名帖上的化名和身份了。
直接就指出他真实的身份,所以才会派出壮士,团团围住。
刘瑜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失笑道:“需要这么大的场面吗?”
“刘白袍亲至,当然需要了。”只听着有人这么沉声说道,前面两行壮士左右分开,却就见黑山威福军司的监军使任三思,单手提着袍裾,从容走了过来,离得刘瑜五步开外停下,整了整衣冠,抬手一揖,“仰慕刘白袍风采久哉,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所谓双无国士,不外如此,当受任某一礼!”
如果瞎征在这里,他肯定会发现,这位监军使面对刘瑜,举止作派,和面对他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模式。
全然没有了跟瞎征在一起的粗豪放纵,也没有那种言语不羁。
甚至,从监军使身后行出来,那个对瞎征爱理不理的副统军,也勉强用着很不标准的宋话,抱拳对刘瑜道:“拓跋杰,见过刘白袍。听过你的名,知你是豪杰,不辱你,保全尸。”
“多谢。”刘瑜起身还了一礼。
这不是矫情,老实讲落入敌手,死,并不是最可怕的。
人家听说过他,不污辱他,而且明白告诉他给他留个全尸,不砍头,这就很给面子了。
为什么跟面对瞎征时,副统军的监军使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因为瞎征再有本事,给他们的感觉,也就是一个有些脑子,有点实力的部落首领;
而刘瑜不一样,这年代大宋打仗不太成,但文化入侵那是真心做得很不错的,不单辽国基本是汉化了,西夏之前的李谅祚年代,也是行宋礼啊,连开封府衙门都在照抄一个的程度,这时的大宋,毫无疑问,至少在艺术和享受、时尚风潮等等上,它就是世界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