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很少病成这样的,这样的重病,在这个时代,往往就是对整个世界说告别了。
因为他病的原因,所以白玉堂等人也不可能放开策马奔腾,缓慢的速度,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看着绞绳套上自己的脖子。因为任谁都知道,那些铁鹞子,今天肯定会追过来,不单会追过来,而且,他们会带上更多的人,只有尽量快的逃脱,逃出那些铁鹞子的视野,才有可能活下来。
而刘瑜这样的状态,会连累他们所有人。
“你们可以自己离开。”这是白玉堂对其他三个人所说的话。
他能看得出来,一些大家都有说出口的话。
在生死的关头,有许多情绪会暴露出来,无可厚非。
“其实我想自己离开的,但是哥哥,我实在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我想我还是跟着你吧。”赤滚滚苦着脸这么对白玉堂说道,因为真的不知道去何处,往西去铁门关?还是往东去夏州?
其他两位军兵,也纷纷点头:“白家哥哥,都不是没上过阵的孱头,看着昨日那架势,夏州也好,铁门关也好,都肯定是有兵马在等着我们的。”
“左右是个死,不如死在一处吧。”另一个军兵,却是天生粗豪有禀性,说着竟是大笑了起来,“铁门关也好,夏州也好,白池城也好,何地不是埋骨处!”
“不、不必死的。”这时被绑在马上的刘瑜,极为虚弱的开口。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刘瑜,所以缓缓而行,也许刘瑜的声音,压根就不能被听到。
但幸好,他们终于听见了。
“你们、你们有路引的啊。”刘瑜虚弱的说道。
“不要死在一块,放缓速度,混入商队,混入本地人之中,找到进出城的机会,总有机会。”刘瑜断断续续地说道。
“尤其是赤滚滚,你把僧衣重新穿上,你有僧人的度牒,至少你自己行动,你能活着回到大宋。”
刘瑜说到这里,伸手握住白玉堂的手:“一定要活着回去。就算不能逼得辽夏起战火,就算不能逼得西夏内乱,那也得把这里的情况,交给王子纯……你如果可能,帮杨中立一把吧。”
白玉堂听到这里,眼眶立时红了起来,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刘瑜昨晚为什么对他讲了那么多。刘瑜其实在昨天晚上,隐约已经知道自己不行。或者说,昨天晚上,刘瑜就有了厌世的念头?
总之,昨天晚上的沟通,是一种变相的遗言。
“你们走吧,按经略相公所说的,赤家兄弟,你去京师;你们两位,去寻王经略相公。”白玉堂对着他们三人吩咐道。
其实他们三人又如何不知道呢?
只是到了这个关头,没有人愿意抛下同伴。
没有人愿意抛下刘瑜。
“孙七为刘经略相公死,死得其所。”那个粗豪的军兵,有他自己的想法。
而赤滚滚,也开口道:“哥哥,你知道,我最是敬仰刘直阁的,经略相公这等样人,不该独赴黄泉的。”
另外那名军兵,但是另有些心思,他胀红了脸:“我石小虎,石小虎却是不走的!说不准,说不准相公有后手呢。是吧,谁知道没有呢?要是能撑过去,相公看着我等忠心,便给我等一个出身,从此便当官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啊。我,我愿搏一搏!”
“你过来摸摸相公的额头!这都热得烫手,什么后手?有什么后手这时节还不拿出来?快走吧,搏什么 搏,搏死在一块么!”白玉堂没好气地说道。
那石小虎摇了摇头:“不,那就死在一块吧,为相公而死,大家都说划得来,有抚恤,又有分红什么的。”
没有人愿意离开,于是他们走得更慢的,几匹马,如是在踏青一样,突然之间,就没有了那种逃命的压迫感,反正就是在赴死的路上,又如何急赶慢赶的?
但有人不是这么看,奄奄一息的刘瑜,挣扎着,从马上抬起头:“放我、放我下来。”
“我们,我们还有一线的生机。”刘瑜的嘴唇发白,因为高烧,他根本没有办法保持清醒,说完这么两句,他又陷入到恍惚之中了。
白玉堂笑了起来说道:“何必逆了相公的意?”
于是他真的下了马,把刘瑜身上的绳子解开。
石小虎在边上点头道:“也许,也许这是相公的后手呢!”
没有人把他这话当真,但也没有人去反驳他。
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铁鹞子的马蹄声响起。
甚至他们停了下来,用一些烧酒,给刘瑜抹拭身体,这让他似乎看起来,有所好转。
“为什么都还在这里?”刘瑜在稍为清醒之后,看着他们几个,开口便是如此问道。
孙七笑道:“小人不认得路,天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陪着相公了!”
“我、我以为,相公总是有后手的!”石小虎鼓起所有的勇气,对着他这辈子见过最高级别的官员,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当刘瑜的眼光,望向赤滚滚,后者倒是干脆:“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刘瑜听着,竟也大笑起来,似乎病更是好了几分,指着赤滚滚笑道:“大师好豁达!”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白玉堂:“给我酒,也许能让我清醒一些。”
他的病,似乎真的好了起来。
本来就是心病,也许看着这些愿意伴他赴死的人,让他重建了信心。
也许是到了绝境,不服输的心,终于再度挣起。
酒一入口,刘瑜便笑了起来,但看起来,似乎他随时就能睡着过去,而不是如他所说的清醒:“把头发剃了,全剃了!哈哈哈,随赤滚滚大师念佛!哈哈哈!”
然后他打了个酒嗝,便又渐渐昏睡了过去。
“把头发剃了?”孙七皱起眉头,搔了搔头发,“相公说剃了头发,剃了便又如何?”
石小虎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对、对,这是相公的后手,就剃吧!”
其实谁也不觉得,剃了头发就真的有什么用处,没度牒啊,全经不起查问的。
只是死前,疯狂一回也没什么。
“诸位,只怕这真是相公的后手。”有人怯生生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