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又行了一道公文下来。
再给了刘瑜一个兼职,兼提举外剥马务公事。
刘瑜哭笑不得,大约这就是韩琦给他挖的坑吧?他私底下教童贯去打听,果然如此!
剥马务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剥皮的地方,剥死牛、死马、死驴的皮、肉、筋、内脏。
供诸司工匠、亲从官、诸骑马直军士、相扑所角抵官及五坊鹰犬食用。马皮、筋供造军器。管剥手十五,专知官一人,手分一人,军典一人,库子二人,节级两人,巡防士兵十六人。
这就很可笑了,刘瑜便成东京最高学府的大学校长兼东京屠场场长。
两个差遣,怎么也凑不到一起的啊!
但偏偏这个春节前,就凑到了刘瑜身上。
这样刘瑜就尴尬了。
他甚至去找过王雱,看能不能让王安石出面,为自己脱困。
但王安石怎么可能为了他这七品小官的事,去跟韩琦和富弼开撕?
刘瑜又请辞去判国子监事,也就是说,要他当屠场场长,这是韩琦挖的坑,他跳了,谁叫他自己先前主动去坑韩琦呢?
那他安心当屠场场长吧?
结果辞呈马上被驳回来,就是要他当大学校长兼屠场场长。
刘瑜还没去这两处上任,想着就头皮发炸。
上午在屠场管屠夫,下午去大学当校长?
这是什么生活?
他禁不住约了苏东坡出来长庆楼喝酒,喝了几杯,悲鸣道:
“韩魏公是要生生把我整成精神分裂啊!”
“何为精神分裂?”苏东坡很好奇地问道。
然后刘瑜还没开口,苏东坡便抑制不住,狂笑起来。
这时边上的雅阁里,却就有人冷笑着这么说道:
“朝知剥马务,暮判国子监,不伦不类!人当有自知之明,如此人物,有污视听!”
此间的雅阁,只是用着屏风分隔,不似太白楼那样,用木板隔成一间间小房子的。
所以隔音就很差,而且隔壁这人,明显就是接着苏东坡的话,进一步发作,来挑事的。
苏东坡听着就不干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阁下这般藏头匿尾的作派,也太下作了些吧?”
他向来就是这种性格,乌台诗案,也是不爽就喷,虽说有些是被牵强附会的,但类如“知其生不逢时,难以追陪新进;查其老不生事,或可牧养小民”这样的话,要说苏轼不是暗讽,真的有点说过不去。
所以他笑话刘瑜可以,那是朋友间的打趣,别人来嘲讽,苏东坡就受不了,马上就发火了。刘瑜又不是有毛病,哪里愿意去跟人计较这个?一把扯住苏轼:“你堵得住世间人的嘴?喝酒喝酒,由他说去。”
但他有些醉意,一时按拖不住苏东坡。
幸好刘瑜拖了苏东坡出来买醉时,还有另一位也跟着出来,那就是佛印。
倒霉和尚佛印连忙帮手扯住苏轼,低声斥道:“子瞻三思!莫要害了子瑾!”
苏东坡一下子酒醒了几分,这话也只有佛印说来,才有这效果了。
因为佛印这倒霉和尚,三岁能诵《论语》、诸家诗,五岁能诵诗三千首,长而精通五经,被称为神童。本指望来京一举成名,建立功业,他怎么当了和尚呢?因为他跟苏东坡说,长这大没见过天子长什么样。苏东坡就给他出了个鬼主意,皇帝要去设坛祈雨,让佛印披袈裟,装成寺里杂役,到时仪式举行完了,奉茶给皇帝,不就可以看看,天子长什么样了吗?
结果可好了,皇帝兴起,见着佛印相貌堂堂,问了几句,直接就给了恩典:“卿既通内典,朕赐卿法名了原,号佛印,就于御前披剃为僧。”
这算是苏轼心中最大的愧疚了,因为佛印的文才,并不下于他,他很清楚这一点的。
所以被倒霉和尚这么一劝,他算是冷静下来了。
可苏东坡消停了,隔壁那桌不消停啊。
当下就有人一脸正气行了过来,负手于背,望着刘瑜冷笑道:“在下程颐,字正叔,方才讥讽于汝,便是在下所为。”
刘瑜酒有点多了,努力抬起眼皮看了一下,果然见得这位,和程颢的长相,很有几分相似,便举杯笑道:“伯淳也是至交好友,正叔又不是外人,要讥讽便讥讽吧,这事,的确也是可笑至极。正如你所说’朝知剥马务,暮判国子监’这真不伦不类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嘛?来来,喝酒,一醉解千愁啊!”
正主儿都不计较,苏东坡自然也就不好发作了。
可正当佛印呼出一口气,以为今天总算不用生事时,这事,还是生了。
“家兄不过依朝廷所遣,为国家出力,与汝同事罢了,何来的至交之说?在下不敢高攀刘直阁!更不敢当刘直阁‘不是外人’之言!”
程颐站在那里,真的就有一股气势,仿佛天下之间的正气,便是在他身上,他所针对的,他所批驳的,便是世间最为污垢不堪的人和事。
一时之间,周围出来看热闹的,望着刘瑜这边,都颇有点同情。
更有人暗自低语:“程正叔过份了,程伯淳与刘白狗确是有几分交情的啊!”
“刘白狗这回栽了,丢脸丢大了。”说跟别人哥哥是至交好友,结果被别人的弟弟这么当众否认,这脸真是打得清脆吧。加上剥马务和国子监这可笑的两桩差遣,真是连围观的人群,也觉得刘瑜今日,是倒霉到不行了,丢脸丢到家了。
这里不是太白楼,这长庆楼对面是大理寺、光禄寺之类的衙门,边上是太常寺、左藏库。国子监、都水监也在左近的。来这边的常客,大多是有官身的人物,今日刘瑜丢的脸,只怕不用半日就会传扬出去,成了士大夫圈子里的笑柄。
一旦成了笑柄,以后在官场,谁还看得起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