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贯,刘瑜以为,这可以让殉国的军兵家里,日子过得好一些。
其实在他也在奏折提到,如果不行,那么给一百贯也是可以的。
一百贯,节省一点,能过上五十个月,如果再省一些,也许可以过上七八十个月。
那就是近十年,到时小孩长大了,这个家也就能够延续下去,不至于说军兵为国捐躯,结果落个家破人亡。
可朝廷诸公,很明显,不论新党旧党,都觉得这是个锅,不肯背。
大宋朝廷钱根紧缩是一个现实问题。
但这六百贯也好,三千贯也好,不肯拿出来,无非就是怕背锅!
按着梁焘说的,“日后以此为例”嘛。
党争之祸,不是一句话,而在这种细节上,一再地让刘瑜感觉到心寒。
回到家中如梦倒是整治了一桌饭菜,连萧宝檀华哥,也没有使小性子和他斗气,大病初愈的小丫头仙儿,也奔前跑后,张罗着热水给他烫脚。
但刘瑜只觉得,这夜,很黑。
黑得让他无力,黑得让他惆怅。
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挣脱不破,这一层深沉的黑。
“我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他似乎是自语,又似乎是对萧宝檀华哥述说。
长叹了一声,刘瑜又纠正了自己的话:“应该说,十岁之后,我便无了大志。”
十岁,他尝试了许多方法,却发现雄霸天下的梦,做不成了。
“但我是汉人,我是宋人,生于斯、长于斯,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刘瑜说着摇了摇头:“也许我想得太多了,以后,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说着他夹了一筷子鱼片,放进嘴里,却是入口即化。
但刘瑜却品不出鲜味,只有腥气。
就象昨夜,那狂呼酣战,倒在身前的悍卒,溢出的鲜血。
他突然扔下筷子,奔到院子里,疯狂地呕吐起来,吐得天昏地暗。
从这一夜开始,刘瑜病倒了,是真的病,不是托辞。
宫里派了御医过来看过几回,翰林医官院、御医院都有来过。
毕竟刘瑜的差遣,办得让人无话可说。
后面太常寺属下的太医局,这是类似于医学院的机构了,也派了人过来看,确是病了。
不单皇帝赐了药,连王苘都得了父母的默许,男扮女装跟着王雱过来探访了两番。
苏轼也带着苏九娘来过,只是无论谁来,都唤不起刘瑜的精神。
就算见着王苘和苏九娘,他眼里是有情意的,但精神很差,说不上几句话,便歪了身子,只能卧床。
医生诊断出来的结,大抵上都相似,就是风邪入侵,虽无大碍,但需要时日静养。
总之,绝对不可能短时间内去视事。
刘瑜自己也请苏轼执笔,写辞呈,请辞自己的一应差遣。
不论是勾当皇城司公事也好,同判都水监事也好,一并全辞了。
开始皇帝和中枢的相爷,都马上驳回了辞呈。
毕竟刘瑜把差遣办到这地步,若是一辞就准了,那不是凉了天下士子的心?
到了刘瑜辞了第三回,已是病了近一旬,也就是十日左右,朝廷才准了这辞呈。
不过皇帝对刘瑜倒是看重,赐了绯银。
绯银不是银子,是指银鱼袋和绯袍。
除了一借二荫的特例之外,这本来正常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有的穿着。
刘瑜才七品,当官的时间也不长,这份殊荣,算是恩遇了。
开始几日,来探病的人颇多,刘瑜倒也老实,不过到了这两日,来的人渐少了,他精神也略好了一些,如梦便去看顾仙儿,毕竟那小女孩是内伤,没有好得哪么快。只留下萧宝檀华照顾着他,刘瑜却让萧宝檀华哥,去把吴十五和王四唤了入内来。
“少爷,可好了些么?”吴十五入内,行了礼,却就急急问起刘瑜的身体。
刘瑜强笑着道:“没甚么要紧,只是发懒,不愿起身罢了。诸位兄弟的后事,办得如何?”
“已过了头七,两位如夫人,也赏了钱银下来,阿全兄和铁牛在操办,道场也办得妥当,少爷不必担心。”
刘瑜点了点头,却长叹一声:“十五叔,我对不起兄弟们。”
看着吴十五要开口,刘瑜摆了摆,示意他不必劝自己:
“十五叔,去请郭公公来一趟。不要劝,有些事,总得办完才安心。”
看着吴十五含泪奔出,刘瑜又对王四说道:“四哥,烦你去叫李宏、鲁斐过来。”
“回少爷的话,李宏这几日,一直带着四名逻卒,十数入内院子,把守在院子里,他怕西夏或是辽人,得知之后,不甘心,过来弄鬼!这厮倒是个好汉子,今日皇城司那边,石太监来叫他去点卯,硬是给他吼了回去,说他‘只知刘秘阁,不闻石公公’!”
“胡闹。”刘瑜苦笑地摇了摇头。
“那四哥你去叫李宏入来,然后去唤鲁斐过来一趟,态度不必太客气,如对军中兄弟就可。他不肯来,便随他去,也不必言语污辱之类,或是撩下什么狠话,切记!”
王四抱拳道:“诺!”
转身出去不一阵,李宏就入内来了,仍旧是刘瑜病倒前的礼数:“小人见过先生!”
“你糊涂!”刘瑜板着脸,劈头就骂。
“什么只知刘秘阁?你疯了么?如今我辞了差遣,石得一石公公勾当皇司城公事,一并管辖探事司和冰井务,你是亲事官头领,哪有不去应卯的?我现时无权无势,他若差人来拿你,我怎么护你?混帐!你就不能教我省心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