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从袖管里取出一份奏章,递给刘瑜:“你心里有个准备,出京就免提了。”
窗外的雪下得愈来愈急了,又夹着风,便是生着暖炉,也仍是碜人的寒意,尤其是天色愈更昏暗,刘瑜接过奏折,却先点上两根牛油大烛,他可不愿这年月把眼睛弄坏,待得屋里光明起来,方才展开奏折来看。
“败家,大白天的,点什么大烛?”
王雱笑骂了一句,却咳了起来,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健康了。
刘瑜递了杯茶给他,便自翻看起奏章来,这是秦凤路那边,经略机宜文字的王韶,所呈上来的奏折。经略机宜文字,说着绕口,就是军事参谋的职能,事实上按着大宋文尊武卑的风气,加上王韶的性子,几乎就是差不多行参谋长的职能了。
特别是这份折子,里面说的,主要就是蕃部俞龙珂的问题。
俞龙珂在青唐一带势力最大,渭源的羌人与夏人他都想加以节制。
而现时大宋各将帅议论先对俞龙珂进行讨伐。
王韶上奏折来,却是提出另外的见解。
认为俞龙珂之患,不值得用兵,甚至提出:“如遣刘瑜至此听用,离间各部,长则两年,短则数月,臣单骑足抚蕃部!”
他向朝廷要求,把刘瑜派到秦凤路,到他手下去工作。
因为尝到了情报的好处,所以王韶认为,能通过细作、间谍来完成的分化,没必要打仗。
打仗,是要钱的,是要人命的。
而且一开战,如果打赢就好,打输或是拖得久,让西夏、辽国看出大宋的虚弱,这能好得了?
王雱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看着刘瑜合上奏折递来,便接过之后仔细装进袖袋里:“大人的意思,是按着上回向家的案子,你不单对于用间,颇有见地。而且你对青唐诸部,也很是了解。故之问问你的意见。”
说到这里,他又咳了起来,好半晌才消停:“王子纯这法子,到底有几成把握?”
王韶,字子纯,王雱称的,便是王韶的字。
刘瑜叹了一口气,想了半晌,抬头对王雱说道:“让我去一趟秦凤吧,长则三个月,短则一个月,我必定给百姓,给官家,给相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雱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摇头道:“不行,两日之内,秦凤之事,你得列出条陈呈上。”
刘瑜听着就急了:“边境军情,时时不同,我怎么也得实地考察一下吧?”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王雱没有回答刘瑜的问题,而是神秘兮兮地说这么说道。
“什么事?”刘瑜也有点好奇,王雱这厮,素来高冷,恃才傲物的人,今儿是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再写信给我妹妹了?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跟你书信来往这么频繁,总归是不合适的。”
刘瑜愣了半晌,开口道:“在下未娶,令妹未嫁。岂不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闭嘴!家妹与子瑾不合适。”王雱脸上有了愠意。
刘瑜也豁出去了:“有什么不合适?不会啊,我们书信来往,聊得蛮好的。”
“舍妹才疏学浅,性子又古怪刁钻,更无花容月貌,非是良配。”王雱咬着牙,挤出这么两句来。
刘瑜一听要糟,伸手把着王雱的手:
“我不怕!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过意不去,到时多送点陪嫁便是。”
王雱听着一把甩开刘瑜的手:“无耻!”
“令妹并不介意啊!元泽兄,要和我过日子的,却是令妹,也不是兄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王雱气得又是咳了起来,一句话到嘴边,那就是“你配不上我妹妹啊!你家世、学识、官职全他妈配不上啊!”,但他总归是被称作“小圣人”的,读书人那份涵养还是在的,生生把到了嘴边这句话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此事终是无果之花,无根之木,子瑾莫要误人误已,言至于此,望汝自重!”
他说罢起身就走,因为再呆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对刘瑜饱以老拳了。
“秘密呢?说好的秘密呢?”刘瑜在身后急急追问。
“你离不了京师,无论以什么理由。只要那套字验规则依然在用,你永远也不可能离京!”
王雱扔下这么一句,就在外面随从扶持下,上轿走了。
留下刘瑜独对,窗外一片惨白天地。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原来,是他自己被困住了。
被自己困住。
汉语拼音,莫尔斯电码表达式,看似随手可得,不值一文钱的东西。
其实,刘瑜是很有天赋的,对于间谍这一行。
不单单几乎他可记住,每一种他看过、读过的技巧,而且他还能恰到好处的运用起来。
刘瑜突然笑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果他告诉宰执们,这种编码方式是最基础,最初级,还可以有各种变体,不知道他们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我会走出去,我终于会走去的。”刘瑜走到门外,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喃喃自语。
他放下了酒杯,因不再需要,它来浇灌心里的苍凉。
对于刘瑜来讲,只要找到问题所在,他便不再惊慌。
两日之内,刘瑜得拿出一个方案,以供高层去决策,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