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
如梦领着厨娘张罗了吃食,便在后宅的小院子里,招呼那些木匠、砖瓦匠吃饭。
刘瑜并不打算在这任上捞钱,加之他在捉捕细作的事上赚了两笔,手上也宽松。
如梦又是个花惯钱的,哪会节省?
这饭菜当真没话说。
那些工匠吃喝得惬意,直到有人去添第三碗饭,才说了一句:“这青天大老爷,真是不会过日子,这么多人,来修补的这宅子,才三贯多钱,这么两天,一顿顿都是有鱼有肉招呼咱们这些人,这算下来,我看都不止一贯钱了!”
话一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那吃饭的一群工匠,也全愣在那里。
他们是工匠,很底层的百姓,知县老爷犯不着讨好他们。
三贯钱修的宅子,花一贯多请他们吃饭。
要是知县富得流油倒罢了,这宅子破得到处漏水啊!
他们不懂官不修衙的道理,底层百姓是很纯朴的,加上刘瑜此时在陈留的好名声。
那十几个大老爷们,觉得这知县自己不舍得住好些,却不肯欠了这些百姓。
“也是这青天大老爷是好官,前几任,我爹也给修过宅,那都是出役,连饭都不管别说工钱!”有人就低声啲咕起来,边上便有人接话道,“是,全他娘的当成出役,哪有什么工钱?”、”我家的木匠活,传了几代的,没听说帮衙门修宅能拿钱的。”、“这每餐饭,都跟逢年过节一样啊!”、“天爷啊!这真真是青天啊!”
十几条汉子,说着说着,不自觉泪就渗了下。
只因为他们见过黑暗的长夜,才如此的,企盼光明。
哪怕一缕阳光,也教他们热泪盈眶!
刘瑜正和蔡京说话,突然听着着外面有人嚎了起来,吓得不行了,连忙叫仙儿过来:“你把人打了?这不是边地啊!你没杀人吧?”
“奴奴在掏树上的鸟窝,没打谁啊!”仙儿一脸茫然的呆萌。
刘瑜摇了摇头,快步出了房间,到了院子里,却见那十几个工匠,纷纷冲他跪下,磕头道:“刘青天啊!您对小的们太好,小人受不起来!小人不该贪吃,餐餐装三碗饭啊!小的对不起您啊!”、“青天大老爷,小人嘴笨,您是好官,小人给您磕头!”
他们真的不擅言辞,只会狠狠地砸下脑门。
似乎这样方才能表达出来,他们心里对刘瑜的感激和爱戴。
刘瑜当真手忙脚乱,扶了这扶那个。
好半天才弄明白,这些工匠却是为了在后宅吃的几顿饭,感动得不成了。
“干活管饭给工钱,应该的事,乡亲们别这样。”
刘瑜刚说了这么一句,那些工匠哭得更利害,不是他们泪腺发达,而是这年头就很少或者读书人或是当官这么对他们。这就跟宅到五十岁还没拉过女孩的手,突然有个女神约吃饭一样的感慨,不是他们想煽情,而是这冲击性太大。
后面还是蔡京出来,开口道:“汝等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混账!先生牧民一方,自然爱民如子。汝等若觉得心中感激,归家之后,做好自己营生,守着本份,便是报答先生了。先生却也不图声名,汝等也不要去胡乱宣讲,可明白么?”
刘瑜听着不住苦笑摇头,这奸臣,就是会来事啊!
这关节,十来个工匠激动得不行,蔡京叫他们回去不要宣传,他们能听得下?这不等于变相让他们回去好好宣传?倒不是刘瑜不好名声,而是叫人来搞装修,管饭给工钱是本分吧?这玩意有什么好宣传的?
那些工匠听着却是眼中一亮,纷纷一副心底有数“终于找到,如何报答知县这青天大老爷的途径”的模样,收拾了碗碟,便辞了出去,看怕这个夜里,陈留县城里,得有好些个唱颂刘瑜的话语了。
“元长,何必呢?”刘瑜摇了摇头,对蔡京招呼了一声,示意他跟自己进书房去。
蔡京也不等刘瑜再问,马上清了清嗓子,就说起了他上京之行:“已访了三处会馆,以国戚与民争利这一点,来作破题,不日便见功效!只是银子不够使,又在京师那边,寻了踢气球的高兄弟,由他引着学生去见一位姓童的公公,支了三十两银子。”
高兄弟应该就是高俅了,童公公必定是童贯无疑。
刘瑜苦笑道:“元长与高俅是旧识?”
“不是,那日来陈留,在凉茶铺,看他带着一伙帮闲前来救援,听那些帮闲唤他姓高,我便记着。去到京师花尽了钱银,便去寻问此人,一问便着,他记性极好,也记得在京师时,学生就跟在先生身边的。”
不单是高俅记性好,蔡京的记性也很好吧?
刘瑜当真是有点困惑,奸倿就是好用啊,从童贯到高俅,从彭孙到蔡京,相比之于程门立雪这典范故事中的主角,杨时,好人中的好人,那真的要不好用许多!不是说杨时没能力,杨时也很有能力,公堂随便一坐下去,各种文书案牍,提笔就来,这绝对是能人。
只是那感觉不一样。
不过刘瑜倒也扫开心障了,管他什么奸臣忠臣,好用就先用着了。
“先生,魏公公那里有句话,由着童公公托过来,教学生转述先生。”
蔡京这时却就说起另外一件事。
那气势凶残的魏岳,托的这句话,倒是文绉绉:“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刘瑜听着,他知是唐人诗句,但来回复吟诵了几次,却是不得其解。
无端托句唐诗来,天才知道是什么鬼意思!
“这里还有一份书信,是高兄弟托学生转交,据说一位贵人留下给先生的。”
刘瑜便将魏岳的事先抛到脑后,接过那份书信,翻来覆去看了。
书信封皮是空白,拆开了,里面却是深红的薛涛笺。
蔡京这挑通眼眉的,看着这薛涛笺,自然明白是女子所寄的。
这种东西,多半就是诉说相思,不用刘瑜开口,他就主动回避了。
所以蔡京微微一笑,揖手道:“学生乏了,先生若无其他吩咐,容学生下去休息。”
“等等。”刘瑜叫住了蔡京。
看着这薛涛笺,刘瑜却就知道是谁留下的了。
尽管这薛涛笺上,并没落款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