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是讲孝道为先的,所以母亲死了,是要辞官,回家守孝。
但守孝还没期满,就离开家乡上京来,若是让士林中人见着,那沈括就名声扫地了。
这时便有个声音从湖边残柳丛里传了出来:
“存中不过替我受过,子瑾,着实是我想结识子瑾,方才劳存中引见的。”
“原来想钓一尾鱼,以为盘中餐的,谁知这时节,竟钓不上鱼!晦气!”
那人说着,把手里鱼杆扔给了随从,大笑着拍手行来。
刘瑜仔细去看,那人锦袍玉带,生得一副俊朗面目,看上去四十上下。
只不过刘瑜隐隐觉得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待那人踱着四方步,走近了,刘瑜便想起来,若是向劲草瘦上三分二,或是向广年轻二、三十岁,大约和这位的轮廓有些相似。
沈括见那人近了,连忙起身去迎:“向公言重,何来受过之说?”
“括与子瑾,是极好的朋友,比起苏子瞻那狂生,还要亲近些的。”
“向公垂青,括不忍挚友失之良机,故之方才潜入京师。”
刘瑜无奈也只好跟着起身,但听着沈括的话,却是比较无语的。
沈括不单是个牛人,而且是大牛!
牛的程度,也许只有几百年后,西方那位擅长雕刻、音乐、发明、建筑,通晓数学、生理、物理、天文、地质等学科,被称为画家、天文学家、发明家、建筑工程师的达芬奇,才能跟沈括相提并论。
沈括真的是大牛,无论在科技上、军事上、地图学上、水利上、材料学上,他都是极其强大的,可以说,达到他所处的时代的顶尖了。
而且沈括在数学上,发展了南北朝就停滞的等差级数求和,推进到高阶等差数求和;
会圆术这种公式也是由他发展出来,在华夏的平面几何中,这也是里程碑式的东西。
物理上磁学、声学、光学;化学上胆水炼铜、石油制墨;天文学上……
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人,成就其中一项,就足以无愧一生了。
沈括真不是一般的牛。
但问题是,刘瑜很清楚,他跟沈括不熟。
退一万步讲,怎么也比不上,刘瑜跟苏轼之间的交情啊!
因为对于沈括这位大牛,刘瑜向来是下意识地敬而远之的。
啥时候有这交情了?
这时就听着那位向公开口道:“子瑾不必多礼,老夫向宗回,字子发,今日求存中引见,却是有事相求子瑾的。”
向宗回走了过来,伸手挽着刘瑜和沈括的手臂,大马金刀在亭子里坐落。边上侍妾已煎好了茶,却是少见的,按着刘瑜喜欢的冲泡方式,冲泡出来的清茶,而不是现时流行,加了各种调料的茶汤。
刘瑜看着,心中微微便起了警惕之意。
不是他草木皆兵,而是对方很可能是对自己的喜好做过调查了。
当有人去调查某一个人时,细致到喝茶的细节,若说对此人无所求、无所图谋,那也就太矫情了。
而以向宗回这人的气场,尽管不知道此人身居何职,官居几品,但看着怎么也不象六品以下的。又长得和向家爷孙颇有些相似,也是姓向,指不准,这位是外戚?
一杯茶还没喝完,刘瑜心里转了千百回。
放下茶杯,刘瑜觉得这事还不如挑明了来,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向公与宫中那位如何称呼?”
“一母同胞。”向宗回直接的回应,也没有迂回。
因为他就是向皇后的哥哥,根本就不必顾左右言他。
博弈,那得是同一个等级的实力,才存在的概念。
而对大宋向皇后的兄弟,刘瑜不认为自己一个八品官,有什么好博弈的。
“陈留向家也是娘娘亲族?”话已挑明,刘瑜却也就单刀直入。
除非天灾,洪流夹泥、干旱地裂,或是地龙翻身,山崩地裂。
不然在话无论春秋,富贵人家,总是要比底层的草根,从容许多。
这四面漏风的亭子里,或是早上喝了半碗清可照人的稀粥,午间半个窝头垫肚,一袭单衣还四处漏风的,保准瑟瑟发抖,赶紧找个避风的所在呆着才是要紧的事。
向宗回不单富贵,更有权势。
所以亭子有暖炉,有香茗,尤有佳人如玉。
教人便有了一份从容,看取秋凉的气息,感叹万物蕃息,天道轮回的心境。
向宗回一开口,声虽不高,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教人下意识的贴耳低伏:
“陈留向家太远了,远得拿族谱来对,怕都要找许久,才能寻着一丝半点的牵连。”
“不过子瑾,情份两字,说来也是蛮简单,行得多了,便是异姓,也如兄弟;行得少了,就是五服内,如势同路人。”
说到此处,向宗回就定定地望着刘瑜。
“向公说得是。”刘瑜将手中茶饮尽,笑着点了点头。
他把话挑明了,向宗发想说,自然会说;向宗发避开不提,那刘瑜也不会煞风景。
向宗发看着刘瑜附合自己的话,便有了笑意:“好,存中的朋友,果然是风趣的。”
这让边上的沈括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过向宗发的抬举。
但向宗发话到此处,就不再提陈留向家了。
应该说,他一开始也没提过,是刘瑜问起,向宗发随口答了一句罢了。
“子瑾以为,彼等如何?”向宗回指的,自然是伴陪左右的歌姬美女。
刘瑜点了点头道:“环肥燕瘦皆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