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在厨房噔噔噔剁鸭子的秋姜却发现,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那个人……来了。
同一时间,一辆纯黑色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薛府大门前。
薛采亲自走到门口迎接。
车门开启,薛采上了马车。
马车驰进府门,前往露华轩。
“什么?”
当心心期盼贵客出场的怜怜将她躲在大门旁偷看到的这一幕回来说给大家听时,大家全都惊了。
“他没下车?”
“没有。”
“怎么可能,淇奥侯府门前所有客人落马下车,是不成文的规矩啊!”
“对啊对啊,我记得皇后娘娘当年来时,也在门口就下车了。虽然她那时候还没当皇后,但也贵为淑妃了啊!”
“什么风小雅嘛,架子居然那么大!”
“他明明只是一介布衣,没有官职在身的。”
“欸?燕王没给他什么爵位吗?”
“没有。说是风老臣相不让,说他既然辞官退隐,就要退得干干净净,不让儿子从政。”
“那他傲个屁啊!”
香香见众人义愤填膺,连忙劝阻:“大家不要这样,反过头来想想,这岂非更说明了风公子厉害嘛!连进咱们相府都不下车。”
一派议论声中,秋姜把蒸熟的鸭子从笼里取出装盘。
一旁的张婶看在眼里,重重咳嗽了几声。大家全都安静了下来。
“有时间说三说四的,不如多干点活!”张婶训斥。
大家习以为常,没精打采地噢了一声后各自散开。
张婶转向秋姜道:“阿秋啊,你跟柳絮一起上菜吧。”
“欸?”秋姜一怔。
怜怜不满地叫道:“为什么!不是我去上菜么?”
“等你学会把胸藏好再说。”张婶冷冷道,“快去,别磨蹭。”
绿衣婢女柳絮得意地看了怜怜一眼,提着菜篮就走。秋姜无奈,只好跟上。
从厨房到露华轩,有一条弯弯曲曲景观秀美的曲廊,秋姜打量四周,思忖着薛采的那些暗卫们是否藏匿此中,还有没有机会可以逃走。最后绝望地发现,不行,走不了。
这条曲廊,不过百丈距离,但两侧起码埋伏了十二名暗卫。奇怪,平日里薛采就算在府,也没这么多护卫的啊,难道是因为风小雅来的缘故,故而增加人手了?
秋姜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谨慎。
出了这条曲廊,就是露华轩了。
轩前一片花海。
风柔月明,映得这些蓬勃盛开的花朵也显得格外娇俏可爱。露华轩经过了彻底打扫,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轩外。
秋姜心中一悸。她的视线落在马车车轮上方的白色图腾上——那是一只仙鹤,正在懒洋洋的梳翎,姿态慵懒,显得温柔宁静。
两名男仆哼哧哼哧地把长案从花厅里抬出来,放到马车旁的地上。
柳絮睁大眼睛,莫名其妙:“这、这是做什么?”
一名男仆匆匆过来道:“相爷说,今儿的晚宴就摆院子里。”
“在院子里用饭?”
“嗯。客人还没到齐,你们两个等等再上菜。”说罢,又匆匆回去搬榻了。
柳絮回头看秋姜,秋姜低着头,长长的刘海覆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副旁人勿扰的模样。柳絮本想找她商量的,但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就算了。
这时一阵环佩声叮铃咚隆由远而近。
柳絮回头,见一个衣服花得晃眼的男子,摇着扇子,一路笑着走过来。沿途的风景,明媚的阳光,都不及他抢眼。
“花子大人!”柳絮上前两步,躬身行礼。秋姜见状,跟在她身后也行礼。
来人正是百言堂的第八子。
百言堂是天子的智囊团,现直接听命于皇后,虽无正式官职,却可参议国事,故而人人敬畏。他们本是七人,分别以衣服的颜色称呼,花子加入后,就成了最特殊的第八人。
因为,他是由薛采直接举荐的。
也是八子里唯一一个住在宫里头的。
更是她们最熟悉的一个。
薛相的客人很少,花子算是难得的常客。
花子看见柳絮,眉儿一扬,眼儿一眯,轻佻味做了个十足十,再用一种甜死人不偿命的声音道:“柳絮姐姐,好久不见了呀,越来越美貌呢。”
柳絮绯红了脸:“大人千万莫再这样叫我,羞煞小婢了。”
花子吸了吸鼻子:“好香。篮子里是什么?”
秋姜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花子已从她手中取走了食篮,隔着盖子闻了一闻,眯起眼睛道:“唔,我来猜猜……清蒸鲈鱼、红梅羊方、八宝酒蒸鸭,还有、还有……”
柳絮抿唇笑道:“还有一样,若大人能全猜出来,就算大人厉害!”
“真是小看我啊。”花子直起腰,眼睛扑闪扑闪,炫亮夺目中自有一股子勾人的风情。
——秋姜觉得此人很假。
比如他明明声线清朗却故意嗲声嗲气说话;
比如他明明是周正的英俊小生长相,却老翘个兰花指做妖媚状;
再比如此刻,他明明半点真心都没有,却跟婢女肆意调笑,搞得她们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意乱神迷。
被他那闪啊闪的眼神迷倒的,眼前就有一个。
不过——
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秋姜垂下睫毛,继续当摆设。
结果,花子眼波一转,却飘到了她身上:“最后一道菜,就跟她有关了。”
秋姜下意识皱了下眉。
柳絮娇笑道:“怎么说?”
花子忽然靠近秋姜,轻佻地在她耳边道:“好香。”
秋姜不动。而柳絮已经有些变色了。
花子伸手在秋姜耳后那么一弹,指上突然跳出一朵素菊,而他把花拈到鼻尖嗅了嗅,道:“春兰秋菊,果是世间至香。”
柳絮松了口气,娇嗔道:“大人还没猜最后一道菜是什么呢。”
“我猜了呀。”花子笑眯眯道,“最后一道,就是菊。鲍鱼菊汁。对不对?”
“对!对!大人好灵的鼻子。这么多味道混在一起,还能分辨得出来。”柳絮拍手。
花子凑到秋姜面前不走:“听说你叫阿秋?姓秋,还是名秋?”
秋姜额头冒出了薄薄的汗,瘦骨嶙峋的手,也紧紧绞在一起。
柳絮横拦过来,挡在她面前道:“大人您就别逗她了。这是我们府新来的,不懂事,没见过什么世面。”
“是么?”花子又将秋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呵呵转身走了。
他一走,秋姜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柳絮瞪了她一眼,“呆头呆脑,一点眼力都没有的。把菜篮给我,你回去拿新的吧!”
秋姜一听,如释重负,忙把菜篮给她,转身刚要走人,花子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过来:“那个秋天,你过来。”
装作没有听见吧!秋姜往前走了一步。
“喂,叫你呢!秋菊花——”
没有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也不叫什么秋菊花!秋姜又飞快地往前走了两步。
花子眼珠一转,唤道:“那位行如风的姑娘,停步。”
秋姜止步,无奈地握了下拳头,松开,然后转身,低头走回去。
一步一步、老老实实地走到花子和马车面前。
在此过程中,她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马车车门并没有开,里面的人,也没有探头出来看。
花子随手丢过一串铜钱。
“我问了你们相爷,果然没有备酒。无酒的宴席还叫宴席吗?快,去给爷买两壶好酒来!”
秋姜忙将铜钱揣入怀中,转身离开,就像有头老虎在身后追她一般。
花子这才回头对紧闭的车门道:“你们两个就准备这样一直坐车上不下来了么?”
“当然不。”薛采的声音冷冷从车中传出。
伴随着他的这句话,两名车夫下马走到车旁,各自从车壁上解开几个铁扣,然后用力做了个对拉。
咔咔咔咔。
原本密不透风钉得死死的两侧车壁被卸了下来。
两名车夫再在车壁上一折,半面车壁折下来,稳稳当当落地,变成了临时撑板,将另一半车壁架住。如此一来,等于马车两边凭空搭出了两张桌子,车里的人不用下车就可以直接用饭了。
花子看得叹为观止,感慨道:“早就听说你是天下第一大懒人,没想到你竟懒得如此霸气,如此威武,如此高水准啊!”
马车车厢,因为没了两侧车壁的缘故,变成了一个徒有顶棚的框框,框内两人对坐,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对比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