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处理完猎物,幼龙都会把血淋淋的肉往雪宪的面前拱,丝毫不护食,也不吝啬。
这下雪宪确定了,这头幼龙是真的在认真喂养他,并且非常担心他饿死。
雪宪:“……”
这可怎么办。
好好的一头龙,怎么就对喂养人类感上兴趣了呢?
未经烹饪的动物肉雪宪真的无法接受,因此幼龙带回来的花样再多,他也依旧只吃了一些剩下的鱼肉。
“我不要。”雪宪气闷地说,“你自己吃吧。”
幼龙也不客气,张开大嘴,把那些猎物都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血腥。
有一次,幼龙捕到了一种鼠兔。
鼠兔对龙来说太小了,比野兔还要小很多,塞龙的牙缝都不够,所以它们通常会无视这样的猎物。可是抓这种小猎物很有难度,幼龙应该费了不少力气,看见自己喂养的人类还是不吃,它的喉咙里就发出了焦躁的声音。
“咕?”
它双翼在地面摩擦扑腾,似乎又要准备出去了。
对喂食人类这件事,幼龙表现得尽心尽力,乐此不疲。
“我不想吃这些。”雪宪忽然对它说,“我想吃水果了。”
幼龙好像想起了什么。
它垂下头,灿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伸出舌头去舔舐雪宪的脸。
雪宪一下子就明白了它的意思,连退几步,面红耳赤地说:“不是那种水果!不是你想的那种!”
“就是普通的水果,比如这么大的、椭圆形的芒果、长长的香蕉,或者一串一串的这么小颗的桂圆,它们都长在树上。”
雪宪尽力比划着形状。
他也不在意龙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这冰天雪地的,哪里去找水果这种奢侈品呢?
“人类不全都是吃肉类的,我们的饮食构成很丰富。尤其是圣殿,圣殿的饮食很有规律,每一餐都会提前安排好。我们很少吃肉类荤腥,一半都以蔬菜杂粮为主,水果是吃得最多的。”他回忆着每天的安排,“圣殿里什么都有,我们自己有田地和温室,民众们也会送来礼物。我最喜欢的就是芒果了。”
“不过,芒果要很温暖的地方才会生长,比如我们上次去的那个雨林。我在那里看到了芒果树,但还不到它结果的季节。”
雪宪不爱发脾气,在洞中话也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
他难得一次性对龙说这么多话,所以龙虽然不想听到“雨林”两字,还对他喷了一口热气,但还是低头看着他。
“我猜那些坏龙都走了,如果你担心会被袭击的话,可以把我扔在那里然后马上离开。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再每天都变着花样去捕食。”雪宪趁热打铁,“如果能找到完好的水行艇,我能回去就更好了,肯定不会被饿死,因为我们人类的世界有很多很多水果。”
幼龙“呜呜”地低吼,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雪宪的暗示。
几天相处下来,雪宪其实也不是非常想让这头幼龙回去雨林涉险。
虽然这头幼龙抓走他很坏,但如果他让它那么做,那和让一个幼童去战区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最后雪宪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啦,我迟早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幼龙注视着他,低吼也停止了。
它的眼神完全不带任何人类情感,但却很单纯,雪宪现在对它已经没那么惧怕了。
“对了,你趴低一点可以吗?”
雪宪往周围看了看,攀上一块大石头,站在高处去看龙的背脊:“你这几天对我这么好,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再趴低一点,让我帮你看看伤口长得怎么样了,好不好?”
自从来到雪地溶洞雪宪都不怎么理它,忽然用上了这种语气,让幼龙有些意外。
雪宪又问了一次“好不好”,它才沉沉地发出声音,然后把头递到了雪宪面前。
为什么递脑袋过来?
雪宪愣了愣。
随即,雪宪反应过来,原来他在湖中高地安抚这条幼龙的时候,使用过好几次“好不好”这三个字,语气也和现在颇为相似,幼龙便对这三个字有了印象。
所以雪宪这么问,它就以为雪宪要抚摸它的头部了。
龙的思维还真是简单。
银龙布满鳞片的头颅就在雪宪眼前。
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这头幼龙,雪宪发现它的眼睛周围也长了许多坚硬的骨刺,那些骨刺呈往后的趋势,保护着那双灿金色的眼睛。
不仅如此,它的鼻骨往上,乃至下颌线附近,再一直往颅顶至背部,都长着这样的倒刺,越往上越是长得粗大尖锐。
大约是还未成年,幼龙脸上的骨刺都还不太明显,因此之前雪宪都忽略了。
毫无疑问龙是长得很丑陋的。
眼前那些骨刺与鳞片都狰狞可怖,在地球的一些传说里,西方龙也往往与恶魔划上等号。
幼龙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又往雪宪脸上喷了一口热气。
那鼻息中的腥味伴随着幼龙身上独有的草木气息,形成了不那么好闻,却又不至于令人反感的味道。
雪宪怕它又用鼻息喷自己,赶紧用手抚摸上偌大的龙脑袋。
再一次触摸到龙的感觉依旧让雪宪有些颤抖。
他还是害怕,但是比之前的几次要好上许多。
龙的鳞片冰冷,触感有点像碰到外面的冰凉的雪,凉得雪宪轻轻地缩了缩手,才试探着,再次把手放了上去。
雪宪的手从龙的鼻梁往上,一路抚摸到颅顶的尖角。
幼龙的眼皮合上又睁开,灿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洞口的天光。
可能是被摸得太舒服了,幼龙竟然把头又往前方送了送,吻部触碰到雪宪的胸膛,力道有点重,害他往后退了退,抓住龙头上的尖角才站稳。
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和幼龙平时的模样的反差太大,有点好笑。
雪宪没忍住溢出一点笑声。
他暂时忘记了心事,两只手都捧着龙冰凉的脸颊,再顺着那些鳞片和骨刺抚摸。
龙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双翼也好好地收起来,除了伸长脖子任他抚摸,全身都一动不动,显得很温驯。
雪宪不合时宜地地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头幼龙应该很孤独吧。
否则怎么会想要与人类为伴呢?
披着这身银色的鳞片,成为龙族中的异类,就像身在栖息大陆的自己,不,是身在无穷星的自己,明明有很多人类同胞,却是数亿人中唯一来自地球最后的纯净血脉。
他和这头幼龙不同,他有鲜花簇拥的圣坛,有高贵的圣殿,有不可替代的珍贵光环。
他们却又何其相似。
“由卡格拉姆。”
仿佛来自远古的语调,晦涩不明。
龙的意识再次传入了雪宪脑中。
“是雪宪。”
雪宪缓缓开口说。
“不是由卡。”
龙睁开了眼睛。
“阿拉黑姆拉库多,由卡。”
雪宪:“……”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头幼龙该不会是把他当成父母之类的角色了?“由卡”会不会是爸爸的意思?
“我不是你的爸爸。”
“是雪宪!”雪宪望进那双灿金色的瞳仁,正色告诉龙,“我的名字是雪宪,雪是我的姓氏,起源于我的母星,一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国度。我的母星是一颗很古老的星球,文明璀璨,虽然已经凋零了,但是它还是存在于某片星空中。”
“我是人类,我来自海的对岸——栖息大陆,你有在天空中看过那块陆地吗?所有的人类都居住在那里。我住在那块陆地上一个叫主城的地方,那里四季都开着雪白的倦鸟花。我有老师,有朋友,还有许许多多喜欢我的人。”
“我不属于这里。可是有一些不喜欢我的人,他们趁我睡着,迷晕了我,把我送到了你们的领地来。”
他被困在龙屿这么久,那些坏人肯定以为他们已经成功了吧。
幼龙听着他的话,眼皮缓慢地合上又睁开,竖瞳里映出雪宪的身影。
“由卡。”它的意识再次出现。
雪宪垂下了眼睫。
算了,对牛弹琴。
一会儿,他又褪去了闷闷不乐的神情,眼角微微弯起来,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幼龙不会说话,当然也没有名字。
雪宪抚摸它的吻部,用松快的语气说:“你身上的鳞片颜色这么浅,和白色差不多,又这么坚硬,就像博物馆里古代骑士的白金铠甲。”
那玻璃橱窗内的白金铠甲发着光。
它有个来自神话中的名字,是音译,叫杜鲁托,意思是战无不胜的、善于隐匿的幽灵。
雪宪小时候发不好那个音,总是念做“笃笃多”。
“我叫你笃笃多好不好?”雪宪问。
“由卡。”
幼龙的意识道。
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属于人类细嫩柔白的脖颈看上去真的很脆弱,连说话吐字时,都像会折断一样。
雪宪眉眼弯弯,第一次叫了龙。
“笃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