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云变得斑斓陆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坍塌和被吸走。
议事堂内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并向着天空望去。
片刻,终于有人哑着嗓子喊出了第一声。
“——天塌了!”
“快跑啊!天塌了!”
这几声却很快哑然。
“天都塌了,还能往哪里跑?”
众人的声音变得颤抖而怆然:“是啊……天塌了,还、还能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那个窟窿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漩涡。
一个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吸纳殆尽、片甲不留的漩涡。
风和云都被吸了进去,光线和色彩也被吸了进去。
所有人的哭声与喜怒哀乐也都开始被吸入了那个无尽的漩涡,连耳边的哭声都开始变得羸弱。
凝禅猛地吐出一口血。
眩晕和失血过多后的冷迟来一步地袭击了她的躯壳,在那一股强撑的精气神过去后,来势汹汹。
她终于做到了这一切,却仿佛已经失去了踏入那个漩涡的力气。
是的,她已经猜到,那一处漩涡,其实就是所谓的“门”。
天上的太阳被吞噬,两个一左一右像是括号的月亮也没入了“门”中,
天地失色。
凝禅再也撑不住身体,在那道声音带了些低沉的轻笑声中,向后倒去。
“小姑娘,没有人能威胁我。你成功了,却见证不了你的成功,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按我说的做,至少……不至于此。”
“你甘心倒在这里吗?一定很不甘心吧?但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赢了我,但你却输了你本应能在这里得到的一切。”
凝禅没有任何反应,她平直地向后倒去。
却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天道”的声音,从来都不只是说给凝禅一个人听。
祂并不在乎被其他人也听到。
虞别夜听了个十全十,接住凝禅后,他近乎轻盈地将落座在地,将她扶靠在了自己怀中。
几乎同时,他的周身都浮起了一层近乎虚幻的光。
生机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涌入凝禅的体内,灵息分明在倒卷入天上高悬的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虞别夜之所谓,却好似在与这所谓的“天道”抢回这一线生的气息。
但与此同时,他自己的躯壳却好似在消解,直至他的手指都变得有些虚幻般的透明。
凝禅猛地从要坠入的深渊中醒了过来。
她倏而睁眼。
虞别夜如墨般的长发已经全都变成了雪色,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此刻如琉璃白翡,他轻轻翕动眸子,看向虚空,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
“谁说的?”虞别夜勾唇:“你要天塌,我却偏要她,得偿所愿。”
随着他的声音,最后一道来自他身上的灵息也终于打入了凝禅的体内。
他的身影比此前更缥缈了一些,雪色的长发飞散开来,扑落地面,像是覆了一层晚秋的棠梨花。
凝禅怔然看着他,低声道:“虞别夜。”
她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末了到嘴边,却竟然只剩下了他的名字。
“你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凝禅终于道:“这里不过是一方小世界,或许拿到那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后,这里就会坍塌,我们大致都会神魂归位,你又何必……”
“你也说了,是大致。”虞别夜道:“倘若没有呢?倘若没有的话,死的人,是不是就要换成是你。”
凝禅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虞别夜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之后所有的话语。
“人本就有一死。”虞别夜露出了一个凝禅从未见过的笑容:“能因你而死,我死得其所。”
他抬起手,抚上凝禅的头,将她拦到自己怀里,再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发顶。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手指上的痕迹是什么吗?”
虞别夜轻声道:“那是你的头发缠绕在我的手指上,留下的痕迹。”
他边说,边将凝禅一把向着那个漩涡的方向推了出去。
漩涡的吸力太大,他这一掌又用了最后仅剩的灵息,凝禅猝不及防,便是再向着虞别夜的方向伸出手,也无济于事。
世界在坍塌,原本光鲜的一切都在褪色风化,整个世界都像是要被迅速遗弃在背后的荒原。
长风吹过,虞别夜的身影像是一抔白沙般,变成了风里缭绕的白色雾气。
凝禅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谢柏舟和祝婉照还在苦苦支撑,然而凝禅一把掀翻了这一处世界的规则后,他们的命珠暗淡,显然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便要沉睡昏迷过去。
没有人能反抗这样的天象。
整个世界都像是要被彻底归零,变成好似从未出现过的虚无。
但却还有人没有闭上双眼,认命等待这样如同天罚般的末日降临。
是阮龄。
他手里紧紧握着凝禅给他的剑,剑气并不精纯,只堪堪足够将他周围的那些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雾驱散看来。
他仰头看着凝禅,在与她对视的刹那,拖着颤抖的哭腔,大声道:“我会撑住的——”
“我要保护——”
后面的话语凝禅已经听不清楚。
但她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说,他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和这个世界。
保护吗……
彼时山雀小妖在自己面前挥剑嬉笑的样子一闪而过,她的余光看到谢柏舟和祝婉照已经终于体力不支地昏迷了过去。除了阮龄支撑的那一隅之外,世界已经全部褪色变成了黑白灰三色的浓墨。
然后,所有的一切骤然暗淡。
再倏而亮起。
光线有些刺眼。
像是沉睡了很久以后,猛地洒落在面上的剧烈炽热阳光。
凝禅猛地睁开眼。
一片静默。
凝禅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浮空站在一片全然纯白的空间之中,这里空无一物,除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扇带着把手的,真正意义上的、不知会通往何方的“门”。
凝禅没有迟疑,抬手扭开门把手,提步走了进去。
第49章
“门”的背后, 是一片纯黑。
凝禅说不清自己是站立还是悬浮其中,她有些茫然地睁大眼,但这样极致的纯黑之中, 睁眼与闭眼也失去了区别。
直到一点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那光影先是一个点,很快就扩散成了小半个面。
凝禅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自己之所在。
她正站在不知何处的山巅之上, 举目四望皆是悬崖,脚下微动便会有碎石沿着峭壁簌簌而下,千仞高绝,山风吹拂,将她的衣袂和额发一并吹动。
山巅有座庙。
庙里似乎有人,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从她脚下到庙里,有且只有一条路。
一条没有台阶, 满目空空的路。
凝禅抬头看了那有些破败却屹立于崖巅的破庙片刻,抬脚登庙。
随着她的迈步,她的脚下出现了第一层台阶。
四周的一切骤然变幻。
一张绘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旋即便有一行字在绘卷上浮现出来。
“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道友, 在说出汝的愿望之前,请允许吾先向汝介绍一下我自己。”
凝禅挑挑眉:“请。”
“吾名为幡, 世人唤吾招妖幡,其实吾的名字是招摇幡,只因吾生性喜招摇显眼,做幡便要做最叱咤风云天下闻名的那一面幡。”
准备好了要听一段故事的凝禅:“……”
啊?
剧情好像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明明只是一片白幕黑字,字体都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她就硬是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一点得意洋洋?
绘卷上的字还在继续。
“可惜招摇过头, 招摇便成了招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