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假山上头的凉亭上,官家正在读书。
朔绛停下翻动书页的手。
他忽得想起很多年前。
陈嫂子好心跟他说“你姐因着首饰寒酸被人笑话了,你今天可乖觉些。”
他放下了书,难道当初笑话金枝寒酸的就是自己表姐?
金枝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过侯府?
怪不得太后当金枝是过去受了侯府恩惠来报恩的呢。
原来金枝真的受过母亲的恩惠。
“那表小姐自己让我将肉铺原样装扮在侯府后花园,又在侯夫人面前斥责我。哼!”
“他们那些人就是高高在上,榨着我们穷人血汗不说,还要我们穷人扮戏子供他们取乐!”
金枝愤愤的声音从下面飘来。
那么,自己当初瞒着身份的事情在金枝瞧来是不是也一样呢?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傲慢。
夏日的蝉鸣悠远漫长。
朔绛眼神有些怔忪。
金枝最后还在思索怎么报复那丫鬟:
“要不是侯夫人给我二十两银子又叫丫鬟跟我赔礼,我早就抓住那丫鬟饱揍一顿!”
原来想揍慕夜雪身边的丫鬟吗?
朔绛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司珍所的司官今日受诏被官家传唤。
他很是激动。
自打官家登基后就没用过司珍所。
这也情理之中。
官家一介男人要什么首饰?大过天不过是个白玉簪,一条犀腰带。
再不开工他们司珍所只怕要排到三司六局末尾去了。
他毕恭毕敬呈上工匠手绘草图:“官家,这是臣奉旨做好的首饰草图。”
朔绛翻了翻呈上来的稿件,
他略有些不满。
白玉自然最雅,但金枝的性子肯定不喜。
红宝石璀璨其华,但有些过于暴发气质。
不知为何,总想起陈嫂子那句“你姐因着首饰寒酸被人笑话了。”
思来想去,他下了定夺:“来人,来套纸笔。”
他将草稿弃之不用。
自己提笔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啧啧啧,我瞧见了什么?
司官眼珠子瞪得老远。
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场景:
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居然提着笔在画首饰草图。
唇角还带着一丝莫名的表情,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是温柔?
这是后宫中哪位后妃这么有福气啊!
等司官看到头面是一套东珠,便了然了:
原来是给太后。
可细看又觉得不对:
居然是花钗冠,正中图案是一副猫儿戏鱼图。
一只小猫在水缸旁打转。
猫儿浑身用东珠,眼眸用黑玛瑙描绘。
鱼缸里的水是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沿边用棕发晶,
鱼缸左右簇拥着红宝、青金石做的芍药、绣球花。
司官称赞:“官家,这画当真是太有巧思。”
他这称赞是心服口服。
既充满意趣盎然又富贵晶簇。
司珍所最有经验的老师父也构思不出这等既有趣又高雅的图案。
无他,一个人的气度阅历总会渗透在他的作品中。
也只有官家才有这么高雅的修养,
再说官家还是位有名的丹青高手呢,一幅画在外面有价无市。
司官在心里感慨完之后又觉得不对。
这般灵动倒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
太后娘娘不会戴这般娇俏的头面。
要用到大量的东珠,
莫非是给哪位受宠的侍妾?
司官有些迟疑。
可他不说,万一被礼部怪罪下来他有失察之罪。
因而还是忍不住提醒:“官家,礼制有云:只有太后皇后圣上三人才可选用东珠。”
官家淡淡道:“你只管去做,朕心里有数。”
想了想,又嘱咐一句:“配上同色的耳饰钗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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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珍所接到这日夜兼工,赶好后呈现了上来。
朔绛捧着那木盒却不知如何给金枝。
他想了想,便让王德宝放出话去:“官家说快到秋社了,要在宫里摆个赌局,谁人识得的谷物最多算谁赢。”
金枝跃跃欲试:她可是民间长大的。
果然内侍们送来一盘子各种谷物:稻、黍、稷、麦、菽。
唯有金枝各个都认对了。
王德宝便拿出个小木盒当众交给她:“这是头彩。”
诸人虽然羡慕却无人嫉妒,毕竟这是金枝自己赢到手的。
金枝也洋洋得意。
她私下里打开木盒。
居然是一套首饰!
金枝瞪大了眼睛。
当真是美轮美奂可爱至极!
她伸出食指蹭了蹭猫咪的耳朵。
欲行来敲门:“金枝,官家明日设宴,福宁宫的女官都可出席,你可要去?”
“当然!”
金枝越想越觉得当年生气,
她要去打脸!
她如今可是正经的女官!有品阶的!
她打算穿着自己的官服去!
她跟欲行商量:“非是我虚荣,实在是要给那人些教训!”
想了想:“还有官家那里赢得的盒子呢。”
她翻出盒子。
欲行先低呼了一声:
只见上面各色珠宝流光溢彩,在室内闪烁着温润的光。
金枝瞧不出雅致,她只觉得闪闪发亮:“这莫不是假货吧?”
欲行仔细端详了一下上面的东珠:“有可能,这珠子居然是仿东珠的。”
作为司仪大人,她自然知道东珠按照礼仪是不会出现在随便什么首饰上的。
金枝如今在宫闱里也涨了不少见识:“听说有那黑心商人用染料涂了贝母做珠子呢,还有人给便宜的瑕疵下脚料浸染色呢,听说带一会手上出了汗,脖子胳膊都变得五颜六色的。”
欲行也点头:“既然是随便拿出来宫女们做奖励的,那应当便是些好看的样子货。”
“那我可不戴!”金枝将盒子又盖上,“到时候被人嘲笑戴假货。”
欲行便将自己的首饰给了她一对:“这是我阿婆压箱底的白玉簪和玉镯,你戴着!”
见她不收,还颇为义气拍她一把:“别跟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