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金枝要多些爽朗,卫石要多些沉静。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卫石从小就在牢狱里长大,历经世间风雨。
好在他经过这么多瞧着面相和善,是个宽和中正的。
里头的夫子正在讲授《孟子》,提到某处,提点起卫石来提问。
卫石不慌不忙站起来,回答得有条不紊。
夫子显然极为器重这个学生,赞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只不过宗学里其余人便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连叫几个都答非所问。
有人便挤眉弄眼,趁着夫子回过头去,用纸条团起来扔卫石后脑勺。
官家的脸色阴沉起来。
身边跟着的侍卫内侍们在心底替那些子弟们攥把汗。
卫石却岿然不动,只安心看书。
是个心性坚定的,朔绛在心里赞许。
他咳嗽一声,示意内侍通禀。
内侍大声通禀:“官家驾到!”
里头的人跪下来恭迎官家。
朔绛进门,将夫子先扶了起来:“这里是学堂,没有君臣。只有师徒。”
他姿态做得谦卑,为的就是让学堂里的子弟们尊师重道。
官家来访,学子们眼里多了一抹欣喜。
能在官家面前留个好名声,可是求之不得之事。
于是纷纷挺胸抬头,务必要将官家瞧到自己。
官家却出了一题:“这孟子里惠民之术为何?答对者可得玉如意赏赐。”
卫石第一个作答。他侃侃而谈,自信从容。
而后几个宗室子弟也答了上来。
朔绛颔首,示意手下将玉如意发下去。
到卫石时他却道:“官家,臣可否以玉如意换个赏赐?”
“噢?你想要什么?”朔绛起了好奇。
金枝的弟弟会想要什么呢?莫非是要将玉如意抵成金银?
他被这念头惹得忍俊不禁。
又很快惊觉,自己竟然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想起金枝。
卫石拱手:“臣想要跟官家讨个列身行伍的机会。”
?
其余学子们面面相觑,谁能想到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卫石不讨要金钱地位,却要去参军?
那有什么好的?战场上风霜雨打,还有阵亡的可能。
这小子是疯了不成?
朔绛眼中多了一抹认真:“你为何如此想?”
答案早在卫石心里翻腾多日:“臣读史书万卷,只见百姓哭,如今女真嚣张跋扈,生灵涂炭,臣愿弃万卷书只身投往战场上去。”
“好!”朔绛颔首,“是个好儿郎!”
他示意内侍赏赐下去:“这名儿郎是个有志气的,赐羽林卫职,只不过……”
他想起苏三娘心心念念想让儿子读书的事:“你每日半天还要来宗学里读书,可否?”
卫石毫不犹豫:“臣遵旨!”
等官家从宗学出来,宗学里的学子们都沸腾了。
官家居然来这里召对,还给了相应的赏赐,最大的赏赐居然还赏上去了羽林卫的官职!
要知道羽林卫是官家亲军,负责着皇宫大内的护卫。
里面随随便便一个小卒放到地方上便可统帅千人。
这么年轻的就升至羽林卫,只怕今后还有无限前途呢。
他们羡慕不已,人人都羡慕卫石这小子的好运气。
只不过他自己第一个站出来奏对,又自己主动要求去参军的,并不是人人都有他的魄力。
何况这次官家来宗学还赏赐了其余几个人,并不是只赏赐了卫石一人。
卫石得到的赏赐固然独一份,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赏赐,大家都想的是以后官家来宗学要好好表现,是以也没有去额外嫉妒卫石。
还有卫石的几位好友站出来问他:“你小子怎的要去沙场?还好官家没应诺,只给你个宫中轻松的差事。”
卫石攥着手里的书本,攥得手骨发白:“我是真的想去战场的。”
金枝知道这消息后也高兴坏了。
她特意在朔绛画画空闲时抱了一瓶红梅进去。
“多谢官家。”
“嗯?”朔绛将手里的笔停下,疑惑瞧着她。
金枝喜滋滋:“官家昨天去官家赏赐了个羽林卫的职位,那人正好是我弟弟!”
朔绛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弟弟。”
他甚为欣赏:“那小子读书机敏,对答如流,又有沙场杀敌的志向,是个好苗子。所以我放到羽林卫让他历练历练。”
说起来顺理成章,轻描淡写,没有任何邀功。
金枝听得甚为高兴:“还要感激官家慧眼识人!更要感激官家没有真听那混小子的让他去战场!”
朔绛听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自然是不能叫他去沙场,否则苏三娘和金枝该当多牵挂?
他当时急中生智才想起了羽林卫,又是在军营满足小儿郎们热血沸腾要从军的心愿,又安安全全不让他远赴边疆。
心里得意,嘴上却要问:“噢?这是为何?”
金枝摆弄梅瓶里的梅花,边念叨:“那小子从岭南回来路上正赶上天下大乱,他瞧见了世间不平便总想投军。”
等回家时他才说,要不是惦记着家人早就投奔了外头的行伍。
“投军哪有那么好的?他可是一开始连个猪都不敢杀!偏他老惦记着,读书也是被我娘哭着逼着来读的。”金枝摇摇头,“多谢官家叫那混小子留在京里,不然我娘得哭瞎了眼去!”
朔绛点头,不过又劝了金枝两句:“我上场杀敌前也是连猪都不敢杀,倒也不影响日后统率三军。若他真有投军的志向,死拘着他读书也不成。”
“那小子没有读书的天分,全靠认真温书才行。我娘想让他考状元,我估计不行。”金枝摇摇头。
她忽得提起了一件颇为感兴趣的事:“官家,您是如何统率三军的?”
毕竟官家从前连个羊都舍不得宰,养回家还给取名金豆。
朔绛住了笔。
许多往事纷至沓来:侯府满门的鲜血、逃亡路途上追杀他的铁骑、第一次举起军刀时的坚定。
他收敛了笑容,轻描淡写道:“比旁人杀的人多,自然就受了旁人的敬意,日子久了也便收拢了一批人在身边。”
“那官家肯定很难吧?”金枝有些同情。
她也曾经从一无所有中挣扎着爬起过,自然能理解那种身处绝境只能靠自己咬牙爬起来的境况。
朔绛一顿。
这一路走来别人或倾慕他的能力,或惊叹于他的手段,或垂涎于他的权势,可第一次有个人心疼他的不易。
即使他已经爱金枝极深,却还是再次被她戳中。
他瞧着金枝明澈双眼,唇角上扬:“不难。”
每次困境时我心里都会不由自主想起你。
那便一点都不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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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觉得最近真是财运旺旺。
先是弟弟有了官职,得了一份俸禄,从此他上学的开支便没有了。
而后是苏三娘写信进来,说肉铺里得了一副官家手写的招牌。
敲锣打鼓迎了进来后,肉铺的生意登时变得更好。
她不得不又雇了两个伙计,还又开了一家分店。
金枝拿着信一下子开心了不少。
肉铺是家里的生计来源,如今弟弟已经自立,妹妹又要出嫁,她还领着一份俸禄。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朔绛在窗下看书,翻页的瞬间他抬起头来,瞥了对面屋檐下的金枝一眼。
金枝正安排宫里的杂务,可她眉飞色舞,眼神中带着耀人的光彩,看来是真的高兴。
不知道说到什么,她对着几个小宫娥笑了起来。
眉目舒展,巧笑嫣然。
朔绛目光回到书页上,他对着书页也浮现出了笑意。
第二天金枝就来谢官家,她还端着一碟子荔枝馅儿团球:“上回见官家爱吃这个,我便自己做了些。”
御膳房的司膳们得了官家的令终于研究出了这道糕点。
因此御膳房里有不少这道糕点的原料,金枝便讨了些自己做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