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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坐在月明里 第32节

周和音越不理他,傅雨旸火就越冒高。偏头欲往里走,老乔还带着个随行,个个西装革履的,在这巷子里本就很点眼了。

周和音不敢多过分,只是一路跟着傅雨旸,小声问他,“你不会真找我爸吧?”

“嗯,三缺一,邀你父亲打会儿牌。正好说点事。”

“傅雨旸,我求你了。”

“求我什么?”他也不懂了。

“就我和你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爸实在没必要知道啊。”周和音跟着他身边,像个特务接头似的,跑得急,马尾都甩到右肩上了,歪着有歪着的别致、温柔。

“你自己的什么事?”

“我喝酒,和一个男人接吻了。这事。”声音小却笃定。

傅雨旸当真低估她了。她比他想象中勇敢多了,勇敢到让人心惊肉跳。

“哦。是你自己的事?”

“不然呢?”

“那我就问问你了,7度的酒,你拢共喝几杯,就能犯成年人的错误,还翻篇?”

“是你……”

傅雨旸没等她话说完,“我当惜你,一滴正经的酒没让你沾,你倒好。”

周和音也气不过,“是你让我走的。那不是错误是什么?”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到了周家门口。

是周家前楼,几步阔阶上去,红色院门的对联不在,横批还在,拿宽胶布粘得牢靠的一句: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傅雨旸客观陈情:“我只是让你回家来。”

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事实她也一直在这里,不曾逾距。可偏偏,不知道是谁走错了一步,以至于,步步跟着错了。

甚者,当初谈租约的时候,周家不是细枝末节的女儿出面,也不至于此。

一杯茶的时间足以交割。傅雨旸知道,周家多半不屑傅家的赔偿,偿还这个词本身就够没有意义。时效到情意。

可是他要替母亲亲口把这桩旧事讲出来,也厘清掉。

傅雨旸迈步上阶时,周和音一把扽住他手臂,“我爸不会同意的。”

他们依旧说的不是一件事,傅雨旸却在这话里,冷静剔出了些别的东西。那就是,有人自始至终都很清醒,她父亲不会同意,她也没想到闹到她父母那里去。

诚如她的话,有些偏颇,但方向是对的。她没想过和他有什么结果。

成年人的感情,本意就该是合则来,不合则散。

这一比,她比她祖母只会多不会少。不会被男人一时的情与意围囿住,这才是女人读书的意义,男人有多少天地,女人也该有。

傅雨旸发现,他由衷地欢喜她,从皮囊到倔强。这样的周和音,哪怕不成为他什么人,他也是喜欢她的。

姊妹、情人、女儿,他无一不希望她们是周和音这样。

这样就够了。

*

今天茶馆没有晚市,收工得早。

周学采下午去钓鱼了,几条刀鱼和一条两三斤的黑鱼。

刀鱼剖了内脏,用盐码了下,短激腌一下,明天红烧正好。

黑鱼正在院子边的水龙头下处理,剔骨去皮片肉,等着女儿回来做酸菜鱼。

邵春芳在给娘家那头打视频电话,嫂子一味要小音过去玩,说那个男生家里不错的,父母是做不锈钢生意的,过去就是管账的。

邵春芳嘴上不说,心里埋怨,真是眼皮子浅,我这么大的姑娘就冲着能管账嫁给人家?真是和你聊不到一块去……

姑嫂在这打太极呢,门楼进来一行人,有男有女的。领头的是位西装革履的商务男士,生得顶光鲜体面,周正俊朗,盘正条顺。无论是个头还是年纪,都是男人最好的状态。

邵春芳看这男人身后挤出个自家女儿,有些纳闷,又随即领悟过来。

果然,周和音给都在家中爸妈介绍,“这位就是租我们房子的房客,傅先生。他……北屋的钥匙丢了,来找我们拿备用钥匙的。”

周学采寻声回头,即刻在门楼的光影里看到了来人。

傅雨旸浅笑一记,笑周和音信手拈来的谎话,她不去编戏可惜了。随即,一步迈下门楼台级,院子里还风干着几张蒸笼上的纱布,傅雨旸慢步过来,撩开纱布,正式与周学采照面。

对方的履历,他一应清楚。但面照面的交集,到底还是生疏的。傅雨旸甚至丝毫从周学采身上寻不到那封信亲笔人的延续。

不是他迷信血缘,只是,有点惋惜,惋惜那个孩子还在的话,今日也许是场不算圆满的圆满。

周学采无论年纪气度身高教养都比不及傅雨旸,后者初次照面的礼数,不多不少,递手,表示幸会。

周学采短暂局促,揩揩手里的水渍,又想到沾着鱼腥味,一时退堂鼓,傅雨旸执意,“不要紧,周先生。”

周学采应他的热情,交手相握,短暂后撤手。

傅雨旸表示,上回来,主家不在。这回……

身后的周和音到家后,换了个人,和妈妈牢骚也好,撒娇也罢,说今天很累,喉咙也疼,舌头也疼。

邵春芳不解,“舌头怎么疼了,是上火长疮了嘛,我看看呢?”

周和音在堂屋门口,一心顾着院子的二人,有意打断的促狭,她故意说给某人听的恶意,“不知道,反正就是很疼。捋不平说话那种。”你干的!

邵春芳是但凡女儿有点不舒服,就是你不肯穿衣服呢,动不动短袖短裤的,“一定又是冻着了。”

然而还是没忘记正事,人家房客要钥匙,北屋的钥匙一应是女儿收的。“你先去把钥匙拿下来,给人家开门。”

周和音不听,哀怨地看着院子的两个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老周,你什么时候烧晚饭,我饿了。还有,你答应陪我去练车的,你最好记得。”

周学采一面应酬房客,一面怪女儿不分场合的粘人。

傅雨旸一直没回头,背后的目光与声音却一清二楚。他继续他没说完的话,“这回赶上周先生在,便过来打声招呼。”

周学采以礼相待,“房子是老妈妈留下的,一应琐碎也就撂给了姑娘料理。不周到之处,还望……”

“傅雨旸。”有人说着,从外套里袋里掏出名片夹,郑重挟一张出来,递给对方。

“……傅先生见谅。”周学采短暂出神后,微微喃道。

傅雨旸目光全无回避,老乔又适时加入,说请我吃饭的,我站到现在了。

周学采这才想起主家的礼数来,“傅先生不介意的话,就在我们这里吃顿便饭吧。”

赤忱朴素的招待人情。老乔看在眼里,心想,这样的性情,终究不是傅家人。

傅雨旸鲜少打没把握的仗的,任何项目出手前,他能做的背调都要详实又详实。唯独爹妈撒手后这一桩事,老乔局外人看得世故且淡,他太了解雨旸了,不是沾个亲或情,他不会犯忌讳或者糊涂的。

来前,许抒诚就说也要过来,那头帮他打点好了。过来的时候,带一桌菜来。

老乔晓得雨旸的习惯的,他轻易吃不惯人家的便饭。哪怕在许家,他都伸筷子很少。遑论这种夹生关系的周家。

岂料,傅雨旸一口应下了。“只是来的时候不知道,我干兄弟那头也带了热菜过来。周先生,我们就客随主便,主随客变吧。”

老乔想起中国有句俗语,“那就两家合一家好吧。”

傅雨旸不作痕迹地偏头过来,横一眼老乔,目光再落到一直杵在落地窗门口的周和音身上。她整个人都很紧绷,是傅雨旸从未见过的拘谨。

她随他在社交席上都没掣肘过,到底,他连累她了,连累好端端不发愁的年纪,无故扯进这套的俗务里来。

可是傅雨旸难以由衷,他一脚已经探到泥潭的趋势了,再任性迈进去,下场好不过他父亲。

自幼冷情冷性独个儿长大的傅家雨旸,能坦然接受一切败与折。唯独,不想摊上他父亲的诅咒。傅缙芳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傅缙芳的小子,能好到哪里去。

傅雨旸和老乔联盟合伙,傅缙芳可以至死不同儿子亲近。

傅雨旸笑话老头,你一辈子活成了自己的棋子,到头来,还不够,还要自己的儿子来继你的后程。

我不能够。我一不步你的仕途,二不凭你差遣。我凭我自个的本事去吃饭。

傅缙芳冷落儿子,你即便和那个老杂毛再合伙联络,终究逃不过你姓傅,没了这头衔,你看看,b城几个主能买你的账。

傅雨旸对此心知肚明。

任何人都逃不过名字的诅咒,身份的诅咒。

父子俩这一架,吵过没多久,傅缙芳某天夜里发了病,傅母通知雨旸的时候,某人从酒里骤醒。

至死,白布盖睑,爷俩都没再交付一句。

那对甜白釉的压手杯,原本是傅雨旸朝父亲难得的低头。傅缙芳从前挂在嘴边的一句戏谑:倒茶磕头认罪。

*

那头,周学采忙着亲自下厨烧酸菜鱼,又问春芳,这刀鱼要不要也红煮了呀。

邵春芳爽利地点头,煮了吧。

周家人忙着应酬客人进屋,邵春芳多少市侩点,她见这位傅先生衣着不凡,同行的人更是。

秉着生意人的自觉,猜也猜出,这类人非富即贵的底色。

由着客人从堂屋穿过进北屋去,邵春芳张罗着去泡茶,催小音上楼去拿钥匙,忙中还不忘女人的八卦,“那傅先生边上的女生是他的对象?怪年轻的啊。”

周和音一口否定,“不是。”说着,耿头耿脑地上楼去了。

有人从楼上找到备用钥匙,下楼来,弯过前后楼的拐角,也不交到房客手上来,径直去帮他们开门。

备用钥匙备用钥匙,自然还得她房东收着。

北面堂屋门打开,周和音侧身站在门口,由着他们几个人陆续迈进门槛,轮到傅雨旸的时候,她恨恨看他,出口的话轻飘但尤为慎重,“我7度的酒,傅先生可是52度的。”

“所以呢?”

“你醉了嘛?”

“现在?”

“那晚。”

傅雨旸一只脚没迈得进门槛,只得脚尖点在门槛上,这是个很没礼数的行径,被她逼得,“我反正醉了酒品也是有保证的,不会像有人那样,没事把手往人嘴里……”

周和音气得恨不得跳到三丈高,她不准他说!!!

火烧到眉毛了,她急中生急招,干脆一把拽着傅雨旸跨过门槛,堂屋方桌边的三个人眼睁睁看着这房东小姐拖着傅雨旸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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