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衡十五年春末,由云殊帝国阳陵侯风涧澈所带领的使团在长安留住二十日后准备回国,靖朝皇帝萧祁命礼部置备了些许回礼,让风涧澈带回云殊。至此,二国在两年前北淮王出使云殊之后,感情又增进了一分。
“风涧澈回去了?对于使者来说,云殊停留的时间也短了些吧。”豫昭王府里,秦婉词略微有些疑惑。
“这有什么?”萧奕洵淡淡一笑,“云殊又不像一些小国,到京中是为了享乐游玩的,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自然不需要再逗留。”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柔煦的阳光铺洒进屋中,他目光微微一变,想起风涧澈的一句话:四年之后,还请豫昭王在含元殿等候。他抬头朝天空望去,有些喟然,四年之后,你当真能成为云殊的帝王吗?
秦婉词见萧奕洵立在窗前,仿佛想着什么事有些出神,便到桌边,准备倒些茶水,她刚端起茶壶倒水,便听得萧奕洵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了,婉儿,楚延昨日向父皇请命要去西北军中习行军御敌之术,父皇已经同意了,三日之后便要离京。”
“西北?!”秦婉词心中猛地一跳,手微微一颤,茶水都洒出了些许。她脑海中快速思考了一下西北的的情势,无不担心:“贺兰常年盘踞西北之地,楚延要去那般危险的地方?陛下同意了?”
萧奕洵的目光似略有略无的划过桌案上洒出的茶水,随即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贺兰那边时不时来侵扰一番,着实令人生烦。洛明山死后,贺兰边关便少有悍将能与之相抗,虽说如今守将齐冀也是老将,但终归仍有不足之处。虽然我朝开国至今文武均衡,但洛华之乱后,能拿得出手的大将还是不多了……”
秦婉词一时也生出几许感慨。靖太祖以武起家,自然尚武。他在位的启元年间,名将繁多。太祖驾崩之后,太祖的弟弟太宗也是文武均衡,军中优秀将领不逊启元年间。只是没想到泰常末年爆发了洛华之乱。太宗素来雷厉风行,重权独断,最恨谋逆之事,短短的一年时间,太宗几乎是以最冷狠的手段平定了洛华之乱。朝中文臣右相以下赐死良多,军中更是大受牵连,洛家将领皆尽斩首,各地大将也多凶多吉少。
洛华之乱后,靖朝名将一时锐减。若不是后来龙靖枫横空出世,以迅雷之势平定藩属国叛乱,而后又挥军北上,直杀的若伊离漠多年不敢进犯,只怕这军中萧条之势会一直持续下去。
龙靖枫在时,他不以年纪辈分、家族势力提拔将领,自他手下,滋生出一群能征善战之辈。只可惜这样的辉煌未能维持多久,建衡八年,离漠与靖朝发生居峡谷一战,这一战极尽惨烈,双方损失姐惨重,离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而靖朝这边,龙靖枫战死,他手下几名前途无量的青年将领也一并战死。自此以后,靖朝之中能独挡一方的将领也少有了。
“如今镇国大将军常年镇守山海关,自然无法调遣。若伊那边也需要抚远大将军震慑,李元慤虽善战但他位处若伊离漠两国边界,位置极其重要也无法调动。魏其侯又在南部控制藩属国……”萧奕洵一连说出几位名将,但却无一人可派,他摇摇头,又叹道:“贺兰那边状况不停,父皇一直有心平定,却总是调派不出人手。我与楚延自幼跟随龙帅学习行军,父皇也曾有意我等外出守关,但终归不舍得,我自若伊回来后,军功太盛,父皇断然不会再让我前去贺兰。如今楚延自愿前往西北边境,父皇自然会同意。”
楚延前去西北边境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牵扯,秦婉词心中说不出的担心,她没想到萧楚延曾经说的去外面逛逛竟是去西北边境。贺兰一族,民风强悍野蛮,楚延不过是未出世的皇子,焉能堪当如此重任?只是皇上无奈之下也唯有这般寄托了。
见秦婉词没有说话,眉目间却是写满担心,萧奕洵便问道:“三日后,你可要与我一同去送送楚延?”
秦婉词一愣,她心中又急又忧,看萧奕洵的神色,似乎已经看出自己的担心,但她也并不多虑,她自幼便于楚延要好,如今楚延去边境,她心有所忧也是情理之中。她整理整理思绪,便说道:“我的确是担心,只是送行我还是不要去了,你带我向他传一句保重便好。”
萧奕洵便也没多在意,只说:“好。”
秦婉词见萧奕洵站在窗口,便向窗外望去,院中海棠花期已过大半,已经有零星的花瓣旋转而落,片片花瓣在空中漫漫飞舞,偶有几阵清风吹来,吹到屋内,淡淡的薄香让秦婉词有些沉重的心绪平淡了些许,她随口而出:“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此句一出,她自己内心却不住小小的讶异,原本以为自己心忧低沉,所吟之词怕是也多“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的伤怀之情,怎料脱口而出的竟是这番心境,秦婉词一时也迷惘了。
萧奕洵听了,回头一看窗外已有败象的海棠,挑眉浅笑道:“王妃心境这般好?明着是要暮春了,还有这般乐观自信,昂扬进取的心态?”秦婉词低眉浅笑并无言语。萧奕洵迎着风,鬓发清扬,目光深远,朗朗笑道:“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暮春之时,的确是不需要伤怀的。”
三天后,靖渊王前往西北边境,旌旗飞扬,萧祁亲自在昭阳门前送萧楚延。萧奕洵策马送着萧楚延出宫门,路上大多嘱咐之语。萧奕洵有些歉疚道:“楚延,西北之地,怎么说也不需要你亲自深入险地,作为兄长,我本该为你承担……”他话未说完,便被萧楚延打断:“哥,父皇终归对外姓将领有所顾忌,你应该明白我去西北不过迟早的事情,你无需歉疚。”而后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哥,你最近锋芒毕露,难免会有人多心,我不在京中,无法祝你一臂之力,你自己小心。”
萧奕洵轻轻点点头,目光沉静,道:“我知道。”随后想起了什么,又道:“婉儿也让我和你说,万事小心,要保重。”
萧楚延一怔,微微环顾了四周,目光隐隐有些失望,嘴角不住扬起一丝苦笑,她,终究还是没有来。而她的关心也只是由她的丈夫传达给自己的。虽然已经料到秦婉词不会来送她,但在事实面前,萧楚延心中仍然蔓延出一份苦涩。
见萧楚延有些落寞的神色,萧奕洵心下生出几许疑惑,凝眉问:“楚延,你可是在等什么人?”
萧楚延闻罢,内心一惊,急忙回头,要解释什么,却见萧奕洵原本疑惑的脸突然展起一分笑容,眼神一亮,笑道:“不会是她吧?”
她?萧楚延正愣着,突然听到身后急急的马蹄声驰来,而后一抹轻灵而熟悉的女声响起:“萧楚延,你可是躲不掉我的!”
这声音几乎是萧楚延的魔咒,他急急往后一看,当时怔住,果不其然,尹清浅飞扬的身姿已然策马到自己面前,乌黑的发髻随风而扬,一身青色的简装显得尹清浅有不同的干爽历练。
尹清浅在马上抱拳向正一脸笑意的萧奕洵施礼:“民女见过三殿下。”爽利而明媚的样子显露了江湖儿女特有的大气。
萧奕洵笑道:“尹姑娘无须多礼。”
萧楚延在一旁急问:“你来做什么?”
尹清浅轻哼一声:“你还想逃脱我么?我已奏明皇上,要随你一起前去西北,因为治好了太子,皇上的赏赐我都不要,只要这一条,皇上自然同意了。”尹清浅从腰间拿出了一枚玉牌,炫耀似的在萧楚延眼前一晃:“看到没有,我现在可是正式的西北军营的一等军医,以后要给我点面子,知道吗?王爷。”
看到那枚御赐的玉牌,萧楚延差点没昏过去,他怒喝一声:“胡闹!”
面对萧楚延的怒气,尹清浅全然不以为意,眨了眨眼,仍旧呵呵笑道:“王爷,你说谁胡闹?说我也就罢了,可我的玉牌是陛下赐的,职位也是陛下封的,难道王爷是说陛下胡闹?”尹清浅摇摇头,一股崇拜的神情:“那可不行,我们皇上英明神武,怎么会是胡闹呢?”
萧楚延:“……”
萧奕洵在一旁哈哈大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在尹清浅面前,萧楚延哪有往日的神气。
萧楚延在一旁见萧奕洵笑的这般开心,又见尹清浅一脸没心没肺的坏笑,真是又气又囧,便一扬马辔,朝前走去。
尹清浅见萧楚延要逃,直追着上去,又是一咕噜的话,萧奕洵隐隐听得萧楚延没好气的道:“尹姑娘,你的话要是少一倍,你会可爱很多!”
而后尹清浅的笑声也传来了:“王爷,你的话要是多一倍,你会比我可爱更多!”
萧楚延:“……”
萧奕洵看着二人一路吵着并驾而去,眼里腾起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