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瑟浅笑着,小心的收好了这支白色的簪子。仰脸,见庞苓朝着她伸出手,萧瑟瑟握住庞苓的手,被她拉着回到了马车中。
玉忘言一声令下,送亲的队伍出发,马蹄和辇车的声音浩浩荡荡的驶离宫门。闪耀的铠甲,飘扬的旌旗,他们在百姓们夹道的祝福企盼声中,沿着主街,一路北上。
帝宫的门前,宗亲文武们还在目送远去的送亲队伍。
站在前排的皇子们,从最年长的大殿下到尚是幼儿的九殿下,每个人眼底的意味都不尽相同。
远去的辇车已经看不清了,流光溢彩的华盖也渐渐消失。玉倾寒迟迟没有移开目光,眼底又有些湿润了。
他抬起手,捂着嘴,虚弱的咳嗽起来,低下头不让人看见自己悲伤的表情。
“六弟,你就不要这么悲伤了。”玉倾玄低声说着,语调不阴不阳的。
玉倾寒咳道:“二哥……咳咳,臣弟没事。”
“哦,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玉倾玄睨着玉倾寒,看他一张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血色了。
玉倾寒低垂着头,仍在止不住的轻咳,歪歪倒倒的离开。他身体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对此,天英帝给过他特权,允许他在不适的时候可以自行退下休息。
本想离开这里,去安慰母妃,但玉倾寒无意中看见了一个人,他停下了步子。
萧醉也来了,和萧书彤一起立在未婚女眷们之中。因为怀孕,她的衣服很宽松,披着件距地一寸的大袖衫,衫上点缀一枝艳红的梅花,清爽而凌寒。
玉倾寒的眼底浮现了些怅然,咳嗽着,从她们身边走过。
“六殿下金安。”女眷们连忙给他行礼。
“嗯,平身……咳咳。”玉倾寒看了她们一眼。
面前,一只白净的手递过来一张帕,帕上绣着梅花。
玉倾寒微怔,顺着这手看过去,对上的是萧醉的面孔。
“六殿下需要手帕么?”
周遭的小姐们顿时用怪异的目光看顾这两个人,一个是失贞被浸猪笼还未婚先孕的世家女,一个是病的总是吐血、跟隐形人一样的皇子。这样的身份,使得萧醉递给玉倾寒帕子的这一幕,看在周遭小姐的眼里,就显得廉价了。
玉倾寒却笑道:“谢谢萧三小姐。”他拿过手帕,掩着嘴,不断咳嗽。
适逢玉倾玄朝这边看过来,玉倾寒察觉到了,当即咬破舌尖,咳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周遭的小姐离得近的当然得扶他,小姐们连声惊呼,把玉倾寒围了半圈。
玉倾玄见状,便收回了目光。
“咳咳……我没事。”玉倾寒推开了小姐们,把萧醉的帕子叠好,还给了萧醉,“萧三小姐,脏了你的手帕,对不起。”
萧醉沉吟片刻,接下帕子,福了福身,没有说话。
玉倾寒这便离开了,他的贴身内侍跟着他,又找出张干净的手帕,远远的还传来内侍为主子叹气的声音。
萧醉默默回到队伍里,打开手帕,看见殷红的血,心里不是滋味。
可很快的,她就察觉到这手帕里还叠了什么东西。萧醉将最底层打开,眼底迸发一抹惊讶,撼动了整颗心。
玉倾寒竟然在叠帕子的时候,放进一缕断发,并且是打了个结的断发。
断发作结,结发--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玉倾寒要娶她?
萧醉失神片刻,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恍然间明白了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顺京城北,和亲的队伍驶出城门。
驿道上尘埃飞扬,一路向北,不远处有几座低山绵延,一轮红日正好高升至山巅,将山巅上立着的两个人照出拉长的影子。
“主子,我们要跟着大尧和亲的队伍,一起去平城吗?”其中一人问着另一人。
另一人,他的主子,一袭干净的白衣透着些鹿角生漆霜的气味,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双手,抱着一张缩小的磬。
他像是在望着和亲的队伍,但那双眼是没有焦距的,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主子?”见他不说话,侍从再度出声询问。
他笑了笑,手里轻敲了磬,清脆的乐音绕耳,他淡淡笑道:“先跟着和亲的队伍就是了,他们能不能平安的到达平城,还是个问题。”
驿道上,山宗很敏锐的看见了低山上那两人,他策马上前,并立在玉忘言的身侧,指了指低山。
玉忘言也朝着那抱磬之人看去,隔着远远的距离,一人在驿道,一人在山巅,目光交错在半空,波澜不惊,不喜不悲。
“那人是个高手。”山宗冷冷一笑,低声对玉忘言道:“以我这些年的江湖经验来看,他更像是出身旁门左道之人。”
☆、山路遇袭
此去北魏,路途迢迢。
玉忘言和北魏使节计算了时间,要在北魏太子生辰之前抵达平城,的确是需要赶路。
虽然玉忘言并不想这样迁就北魏,但天英帝已经答应了这个请求,玉忘言也不能让大尧失信。
行走了大半日,队伍在树荫下休息。萧瑟瑟和庞苓下了车,就去和玉魄说话,缓解她心里的紧张和难受。
倒是昨晚何惧从黑市回来了,带来了黑市郎中配好的灵药和药方,也买了不少药。这药是有效的,玉忘言保存好了,以后可以应急用。
萧致远从马上下来,朝着萧瑟瑟快步走去,“姐姐!”
萧瑟瑟回眸,笑道:“致远。”
他们走了这大半日,萧致远都是骑在马上,对于这个小书生,骑马肯定不大习惯。
萧瑟瑟拉住萧致远的手,微低了身子说道:“骑马不舒服吧?要不下午跟我一起坐在车里好了。”
“不了姐姐,我还行的。”萧致远摇摇头,眼中熠熠生辉。
萧瑟瑟欣慰,笑道:“致远长大了。”
“哼,骑个马就叫长大了?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点出息!”一声嚣张的叱喝,陡然响起。
萧瑟瑟望去,见说话的是张逸凡。
张逸凡和萧致远一样不过十三岁,这会儿提着剑,靠在一棵树上,用轻蔑的眼神扫了遍萧致远,冷笑:“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五岁就开始骑马了,你这种精贵的少爷懂个什么!”
萧致远连忙施了个大礼,“逸凡兄,话不是这样说的。”
“别称兄道弟!”张逸凡啐道:“大尧重文轻武,读书人的亲我可攀不起!”
不得不说,凭气势,张逸凡比萧致远强的不止一百倍。张逸凡固然年少气盛,但萧致远连远门都没出过,自然是比不了张逸凡在军营里历练到的本事和见识。
庞苓看不惯张逸凡这样,嘴上也不留情面,“小鬼,就你这点年纪,也忒轻狂了!人家姐弟俩说话关你什么事,想切磋?我奉陪!”
张逸凡打量了一番庞苓,冷笑:“跟女人打,我不屑。”
“这小鬼,真反了天了。”庞苓瞪了张逸凡一眼,懒得再理他。
此刻萧瑟瑟心里不大好受。明明张逸凡是她最亲的弟弟,可她却拉着萧致远的手,看着自己这边的人和张逸凡对骂。
好在庞苓没再骂了,张逸凡也不理他们了,萧瑟瑟松了口气,继续同玉魄说话。
出嫁前这些日子,天英帝派了些教习官员,给玉魄讲解北魏,让她能知己知彼。故此,现在的玉魄已经掌握了北魏皇庭的情况。
北魏皇族姓元,太子是皇后所出,声色犬马,名声很臭。下面还有几个兄弟,唯一能跟他分庭抗礼的是淑妃所出的二皇子。
听闻二皇子为人贤德、是可造之材,然而前些日子元氏皇族闹出丑闻,说二皇子是淑妃和侍卫私通生下的。就是因为这事,元氏皇族内部大乱了一场,也因此停止了对大尧的作战,用和亲之术来拖延。
如今,淑妃被打入冷宫,二皇子被逐出平城,元氏皇族的内讧暂时消停下来,那声色犬马的太子,在皇后的操纵下,一家独大,还专程给二皇子赐了个封号为“隐”,意思是让他永远消失别再回来。
玉魄有些担心的说:“临走前,六哥告诉我,二皇子是主和派,皇后和太子是主战派。如今二皇子被赶出平城,我这个和亲帝姬,不知道能阻止皇后和太子的战争野心多久。”
萧瑟瑟拍了拍玉魄的手,浅笑着安慰:“走一步看一步,做你力所能及的,尽人事而听天命,谋个无愧于心便好。”
玉魄心有所感,缓缓的点了点头。
走了几日,他们到了大尧的北关。
穿过这座关隘,那边就是北魏。
当晚,镇守北关的总兵摆了宴席,为玉魄送行。
玉魄不胜酒力,喝了一点就离席了。萧瑟瑟陪着她一起出去,让何欢何惧山宗都帮着玉忘言挡酒。
今夜月白风清,繁星点点,本是个良宵。
然则对玉魄来说,明日就要彻底的离开自己出生长大的故园,心中怅然若失,实在没心情跟人把酒言欢。
萧瑟瑟陪着她,立在城关之上,头顶明月繁星,深蓝苍穹,看见的是万家灯火,莽莽千山。
玉魄忽而笑道:“临到头来,我还是怕了。”
萧瑟瑟浅笑着喃喃:“人之常情,帝姬不要想得太多。”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自豪的踏进北魏,不能有一丝惧意。”夜色下,玉魄的面容看起来像是朵芙蓉花,在经历了雨打后,反而更加的娇艳有神。
这样的姿态,才不愧为有担当的帝姬。萧瑟瑟柔声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有帝姬的努力,相信能长久的维持大尧和北魏的和平。”
远方,有乐曲的声音飘来,从朦胧转为清晰。
萧瑟瑟一怔,和玉魄交换了目光。她们都听见了,那清脆质感的乐音,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高、时而低,清澈如水却又绵绵长长。
是有人在敲磬,不知在什么地方。
这首乐曲,两个人都不曾听过,低沉、戚戚焉、似借行乐以销忧。可清脆的声音又敲碎了迷茫,清澈的宛如星星,听在耳中万分真挚。
玉魄心随意动,不禁跟着乐音吟唱:“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萧瑟瑟摇摇头。这诗歌听来有些消极厌世了。
她知道玉魄只是发泄下心情,并非真的消极厌世,可萧瑟瑟还是不愿玉魄陷入这种氛围。于是,她拿下虫笛,置于唇边,和着乐曲吹奏起来。
陶笛的声音虽然因为材质的不同而各有区别,但想要吹出轻快的感觉,还是可以做到的。
萧瑟瑟十指灵巧的按动音孔,吹出轻快的语调,渐渐的压住磬的声音。
可吹着吹着,萧瑟瑟突然察觉到异样。她的蛊术天赋能令她在吹奏虫笛时与爬虫们相通,即使她现在没有召唤它们,也还可以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和动向。
此刻,通过虫笛,萧瑟瑟察觉到,这附近的爬虫都惶惶不安,好像是因为那首磬曲的关系。
那首曲子不知怎么的,似乎影响了这里的阴阳平衡,这让萧瑟瑟觉得匪夷所思。
那个敲磬的是什么人?
她忽然想起了端午节那天,和浔阳王妃还有玉魄在街上碰见的那个盲人乐师。那个人就是抱着一张青黑色的铜磬,修为深不可测。
萧瑟瑟没再想下去,因为她突然感到了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