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九年,大年三十,翊坤宫大殿,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傅芳菲忽然“哎哟”一声,一把丢下碗筷,捧着肚子趴在了椅子上。有老嬷嬷赶忙扶起,却惊叫一声,下面已是破了水,淅淅沥沥地流了一摊。
成帝忙叫宣太医,这厢早有皇后指挥婆子把傅芳菲连人带凳抬往怡景宫。
忽闻成帝一声:“且慢”!转头看向皇后,说:“等不及了,就在偏殿罢。”婆子望向皇后,皇后当即点头。
立时有宫女去收拾,须臾,就抬了进去。
殿上妃嫔们也无心吃饭,皇后遣散了众人,在殿外候着。
后宫已有三年无喜事,此时偏殿外,除了皇后、淑妃、德妃外,太后身边的两位嬷嬷俱在廊下候着。有小宫女端上茶来,除了皇后抿了一口茶,德妃垂目,淑妃盯着茶汤面无表情。
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傅芳菲的叫声,寂静的夜里,凄厉地很。成帝端大殿,阴沉着脸。宫女嬷嬷一波一波地进出。血水不时一盆一盆地端出。躲在廊下的顾欣妍只觉得心跳加快,口干舌燥,她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直直地盯着房门,心慌慌的。
临时隔出来的产房内,傅芳菲满头大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张口剧烈地喘着气,眼神涣散。
年方四十的两个医婆正俯身查看,一边对傳芳菲说:“用力,快用力......看到头了。”
傅芳菲用力憋气,孩子的头露出了一点,又缩了回去。再用力,出来一点,又缩回去。几次三番,终脱力。仰在榻上,再也动弹不得。
蓝衣的婆子俯身一探,惊叫:“不好!孩子太大,出不来。”
青衣婆子唬了一跳,凑过来,也皱着眉头,两人商量了一会,蓝衣婆子躬身出去了。
殿外,皇后皱着眉头,听完蓝衣婆子的话,眼神晦暗不明:“你说,孩子太大,出不来?”
婆子点头。皇后盯着婆子的眼睛:“没有别的法子了?”袖下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
婆子肯定地点头:“没有其他法子,再耽搁下去,大人孩子都不保。”婆子由于惊怕,声音一下高了起来。已摸到近前的顾欣妍脑袋一懵,空白一片。她转头死死地盯着皇后。
高晞月脑子里激烈地斗争着,她死死抓着手指,指甲已然掐进了肉里,却浑然不觉。一旁的德妃手一颤,茶水溅了出来;淑妃依旧低头盯着茶汤,看不清神色。
蓝衣婆子那一声,屋里的傅芳菲也听到了,登时眼神涣散下去,再也提不起力气来,竟是一幅听天由命的样子。一旁的沫儿早软在地上,作声不得。
须臾,皇后的嘴一动,刚吐出一个字:“保……”
“皇后娘娘!”顾欣妍踉跄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起脸。高晞月诧异地,她竟没走。
烛火下,顾欣妍的眸子黑得发亮:“让嫔妾试试。”
婆子发急:“来不及了,再拖,两个都......”
顾欣妍砰砰地叩着头:“让嫔妾进去试一试吧!”
皇后看着欣妍,不出声,眼中神情变幻莫测。德妃动容地望着她,正待出声。
“让她进去。”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成帝大步跨了进来,众人忙请安。
顾欣妍早一步冲了进去。房门一开,屋内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铺面而来。烛火摇曳下,傅芳菲脸如死灰,静静地躺在那,安静得像尊雕像。
身下血水还在汩汩地流着,触目惊心地红。欣妍只觉得脚发软,她使劲地咬了一下舌尖,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头脑立时清醒不少。
她几步跨到床前,附在傅芳菲耳朵旁唤:“姐姐,姐姐,我是阿妍。”一连叫了数遍,傅芳菲才转动眸子看过来,见到欣妍,死灰似的脸似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张嘴欲说什么,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来。
欣妍转头望着医婆,厉声问:“真的就没有法子了么?”
医婆一哆嗦,说:“孩子太大,娘娘又不肯用力,实在是没法子。”
欣妍脱口而出:“用剪子可行?”
医婆惊诧地看着欣妍,不自觉地点头:“行是行,太危险。万一大出血......”
顾欣妍一咬牙:“剪吧!还能比现下更糟糕吗?”又死死盯着医婆的眼睛:“嬷嬷肯定能做好的,对吗?”
青衣婆子被欣妍盯得发怵,不自觉地点头,又摇头。在顾欣妍骇人的目光中赶紧转身去准备了。
顾欣妍转身,紧紧抓住傳芳菲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姐姐,你信我吗?”
傳芳菲努力抬起头,看着欣妍,又无力垂下。
欣妍急了,附身对着傅芳菲耳朵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你尽管放弃吧,你死了,你的孩儿就管人家叫娘了。
傳芳菲一激凌,眼神突然亮得吓人!那边医婆已准备好,一剪子下去,傳芳菲厉叫一声,使尽吃奶的力气使命一撑,孩子溜了出来!
医婆接过来一看,脸面青紫,忙伸手掏了会,抠出一团粘液来。又倒提起来,连拍了两掌。
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傅芳菲一软,晕了过去。沫儿早爬起来,这会子已省过来,忙去叫太医。
顾欣妍也瘫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医婆早手脚利索地包好孩子,抱了出去讨赏钱。
成帝看着孩子,高兴得呵呵大笑。大手一挥,两盘银裸子端了来,两个医婆喜不自胜,两人对望了一眼,眼里皆有庆幸。
皇后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眼神复杂。
德妃、淑妃皆向成帝道喜,两位老嬷嬷早回宫报喜去了,
外面有鞭炮声传来,滴漏刚过丑时,新年第一天,大年初一。
里间的欣妍全然不顾外面的热闹,此刻她正紧紧盯着太医,紧张地问:“怎么样?无碍吧?”
太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自写方子。写好后,交给侍童,交待了几句,侍童转身去了。
他方转身对顾欣妍:“娘娘只是脱力了,再加上气血亏损太多,才昏过去。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还年轻,还是能恢复过来的!”
说着拱手告辞。
顾欣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懒得计较他的态度,呼了一口气,又赶忙扑倒傅芳菲面前......
皇后坐在软轿上,抬了一程,高晞月抬手,软轿停下,她步下轿子,高姑姑一边伴着,软轿远远的地在后跟着。良久,高姑姑出声:“娘娘,刚才......”
“瑶琴,我......”高晞月望着黑夜,轻声说:“去母留子,太过......我得为皇儿积福。”
高姑姑逐不再言语,两人沉默着向前走去,暗夜里只闻细碎的脚步声与两边草丛里的虫声。
皇五子,生在大年初一,传此时出生的孩子聪颖异常。
帝取名朱启。
傅夫人报着朱启,笑得合不拢嘴。看了又看,仔细端详。一个劲地夸:“瞧这鼻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哎哟,这眼睛,像衍哥儿。还有这眉毛,也像衍哥儿小时……”
“娘!”傅芳菲听她娘越说越不像,敢情这孩子就像它们傅家人,这可是皇子,叫人听了像什么话?
傅夫人忙打嘴,“该打,娘这是太高兴了……”
“朕到觉得,像展平没什么不好的,将来又是一个国之栋梁。”成帝微笑着进来,傅夫人忙起身,讪讪地笑着。
成帝大步走过来,俯身看了看孩子,笑着说:“好像又大了些。”
傅芳菲扑哧一笑,“皇上昨儿也这么说,哪那么快的?”
成帝不以为意,“是么?朕说过么?”说着,用个手指去逗弄朱启的嘴巴。朱启皱着眉,头一歪,竟含住了成帝的手指,大力吮吸了起来。
成帝一楞,大笑了起来,傅夫人忙抱起朱启,与乳母抱去隔壁喂奶,朱启还兀自匝着嘴巴,意犹未尽。
傅芳菲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成帝,软软地叫:“皇上!”
成帝一笑,走到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摩挲着,说:“都出了满月了,怎的还这么凉。新宫室已经准备好,过段时日,等你身子利索了,就搬过去吧。
傅芳菲欣喜,想了一想,又说:“新宫室太大,嫔妾一人住着害怕。嫔妾想着叫顾美人一起搬过去,与嫔妾做个伴才好。”
成帝单手搂着她,手伸进衣襟揉捏着,语声渐低:“好!都依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