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大街是京都又一个繁华地,此处都是平头百姓的居所,和奢华的朱雀南街,是两个世界。
夜色正浓,街道两侧有各式各样的花灯,不同于官府制造的那么华丽,却有自己独特的特色,老人小娃们,拖家带口的到街市上转悠,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
这里不分阶级,有穿着稍好一些,绸缎袄子的百姓,也有满身补丁的穷苦人家,众人随着人流边走边逛,脸上的笑意是那么的平凡而真实。
街道两旁挂着灯笼,有些带着编号,都是民间的手艺人所做,外罩有丝绸,也有雪白的宣纸,用竹篾编织成的花鸟鱼虫,品种多样,五彩缤纷。
“好吃的糖蜜喽,给小娃们买一勺尝尝,甜甜嘴儿!”
“正月十五闹花灯,来买一盏红色的花灯,日日红红火火!”
街道正中间,不时有小贩们穿梭,吆喝着,今儿出门上街,众人不会省那个三瓜两枣的,可高兴坏了小娃们,嘴里吃着零嘴,手里拿着一包,四处看着热闹。
莫颜捂着肚子,她是有点饿,想吃点小吃解馋,对于她来说,夜晚几乎没有闲逛的机会。
大越讲究男女大防,这些官家小姐们被养在深闺之中,平日出门都要戴着帷帽。京都夜晚宵禁,唯一一处比较热闹的地方就属昌平坊,那是因隔一条街,便是一条花街柳巷。
“好吃的鱼丸啊,新鲜的鱼肉剁馅,不好吃不要钱喽!”
前方有一个小摊位,有不少百姓等候在此,空气里传来一股子鲜香的味道,莫颜吸了吸鼻子,拉着万俟玉翎的胳膊,眼波流转,眼里满是期盼。
“偶尔吃一次无妨。”
这些寻常吃食,万俟玉翎担心不干净,那个摊位的老板一手炸鱼丸,一手收铜板,忙得不亦乐乎,那铜板被很多人摸过,一点也不干净,他这种有洁癖之人无法忍受。
莫颜接过荷包满心欢喜,正准备排队买鱼丸,她掏荷包的时候,只有一沓轻飘飘的银票,借着灯光,莫颜一看,最小的数额是一百两银子。
鱼丸十二个铜板一份,这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就有些贵了,十二文能买半斤猪肉,用来耗油,每次做菜用几片,省着吃能用上半个月,而鱼丸那么几个,吃到嘴里就没了。
这个时候的鱼肉比较贵,而且过了油,所以十二文的价位还是很合理的,炸出来的鱼丸色泽金黄,有各式的酱料选择,甜口,咸口,辣口,自行添加。小摊的生意不错,但是一晚上能收个十两银子就顶天了,怎么有银子找零,莫颜沮丧地低着头,有银子花不出去,也够憋屈的。
距离鱼丸的摊位不远,有一家老字号,老孙家羊肉泡馍,买泡馍送一碗正宗的酸梅汤,酸甜可口开胃。
“怎么了?”
见莫颜瞬间失落,万俟玉翎忍不住问出声,刚才经历一场惊魂的刺杀,他特地带着她来城北大街压惊,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她低垂着头,沮丧的模样,总觉得内心不太舒坦。
“银票的面值太大了,十二个铜板和一百两的银子。”
莫颜欲哭无泪,和土豪出门也是有坏处的,在朱雀南街消费没问题,转移到平民百姓的地方,找零成最大的麻烦。
“你喜欢就好,别纠结银子,本王不缺。”
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可问题是,莫颜不是冤大头!摊主生意不错,日子是过的下去的,她为什么要让人家发一笔意外之财?没准摊主有了银子之后,抛弃糟糠之妻,又找了个小的,最后家破人亡,就好像之前杨小花的案子。
“你总是很有道理。”
万俟玉翎不知道莫颜的小脑袋瓜子一天都在想什么,可能是戏本子看多了,不由自主的联想,他是大越的王爷,总不会占百姓的便宜。
“王爷,不如咱们想点办法,赚点铜板花花?”
莫颜确实心疼银子,每一个铜板都要花在刀刃上,一百两银子,她可以让做鱼丸的摊主到御史府做两三年工了,天天炸鱼丸吃。
前面有不少民俗表演,吞火的,耍猴的,唱小曲的,百姓们围观,到精彩之处,拍手叫好,给上一把铜板。
积少成多,能招引来几十个百姓,今夜的伙食就算圆满了,鱼丸,老孙家的泡馍,酸梅汤,走的时候还能给家里人带点小吃回去。
莫颜的美目流转,她自己没有才艺,只能剖个兔子,感叹到了古代,英雄无用武之地,但是南平王有啊,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表演个胸口碎大石没有问题的吧?
“赚铜板?”
万俟玉翎觉得背后一寒,他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光芒,自家的小未婚妻不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有大越的宝藏,手里捏着几乎整个大越的经济命脉,金山银山,何时要到赚铜板的地步。
“恩,就是铜板。”
在市井,碎银子很少,百姓们都是以铜板作为钱币,一千个铜板是一两银子,如此换算,铜板并不是想的那么沉手,很轻薄。
二人策马前来,万俟玉翎已经戴上一块薄如蝉翼的面具,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可遮掩原来的七分容貌。
为了低调,莫颜卸下身上的首饰钗环,二人站在街上行走,不是那么的显眼。
“我听说有内力之人,格外的有力量,你看那边有现成的石块,咱们不如来个胸口碎大石?”
必须要来点震撼的才能吸引住人,早点赚了铜板,好买上吃食,安慰空空的肚腹,在观景台的惊变,莫颜不是很在意,反正不是来杀她的,让她记恨的是李月娥的所作所为。
“你逛吧,本王先行一步。”
万俟玉翎话毕,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莫颜提着灯笼,小跑上前,她苦了脸,没铜板寸步难行,不然把手上的美人灯卖掉?不行,那是送给二哥的!莫颜摇摇脑袋,决定还是在皇叔身上打主意。
温热的小手拉上万俟玉翎的衣袖,让他心头一暖,不自觉,对她的宠爱过了头,这若是旁人,怎么敢对他提这种无礼至极的要求,可出乎意料,万俟玉翎并不生气,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感。
“哎呀,走什么,有事好商量,嘿嘿。”
莫颜脸皮相当厚,她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万俟玉翎几句,琢磨不太现实,高高在上的人总是分外重视自己的形象,即便是戴着面具,那有什么法子能赚到铜板,还能优雅一些的?
卖字画,需要笔墨纸砚,若是吹拉弹唱,也需要有工具才行,这点让莫颜很是苦恼。
二人随着人流向前,前方转角处,有两个人蹲在地上,面色愁苦,一个老者到了花甲之年,另个小姑娘才八九岁,两个人前面摆着一个碗,却是空的。
偶尔有路过的百姓,以为二人是乞丐,便好心的给上一个铜板,老者拒绝的很彻底,不食嗟来之食,他们祖孙是来打把势卖艺的,拿着施舍的银钱,用着不安心。
莫颜很是感慨,若是在现代,众人肯定要嘲笑二人痴傻,殊不知地铁上,火车站,总有人拿着小本子装聋哑人骗钱,一次莫颜好心,给了十块钱,结果对方立刻举出来一个小牌子,上书:最低二十元起。
古代的人心眼实诚,大多数人都保持淳朴的内心,不食嗟来之食,是一种高尚的气节。
“有了!”
莫颜停下脚步,脑袋不停地转动,她看这祖孙二人有些可怜,若是能结伴一起卖艺,给能给对方招揽生意,这样的话,彼此双方受益,何乐而不为!四个人一起组队,目标要小多了。
万俟玉翎站在莫颜身后,体贴地为她抵挡拥挤的人潮,罢了,就随了她吧,有时候,生活应该多一些未知。
从小开始,万俟玉翎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很多事情,他总是能提前算计到,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甚至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自从那次在朱雀南街和莫颜第一次相遇,他体会了那种未知感,很神秘,很刺激,不自觉地想了解她更多。
莫颜回过头,见万俟玉翎沉默的站在身后,满足地笑笑,刚才她还真的有点担心他丢下她一个人。
老者和她的孙女没有别的家人,二人是湖州人士,因为水患流浪到京都,老者会拉二胡,这是他唯一值钱的家当,小孙女声线不错,唱一些南方的小调。
可惜湖州有自己的方言,很多小调让人听不明白,京都的百姓不买账,二人自然招揽不到生意。
“这好办!”
莫颜让老者和小孙女联合表演,这个小姑娘才八九岁,很是懂事了,嗓音甜美,自己的蝴蝶班正是缺人之际,可以把二人收纳进去。
谈这个问题,有些遥远,莫颜要考验一下二人的品行,再说签死契,老者和她的小孙女未必愿意。
老者叫赵东海,小孙女赵小倩,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在京都的贫民窟租了个小棚子,平日里赵东海去茶棚拉二胡,得上几个大子儿,二人勉强糊口。
“我现在哼小调,你看看能不能配乐。”
莫颜哼唱的是那首在宫宴上曾经唱过的《好日子》,这首小调一炮而红,在京都官家流传,貌似还没到民间来,莫颜决定用这首歌做噱头,同时给自己积累一点好的名声。
“应该没啥难的。”
《好日子》的节奏明快,朗朗上口,莫颜哼唱一遍之后,周围已经围拢了几个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打听。
“咱们先彩排,等一会儿表演,这首《好日子》在花灯节正好应景,而且这是今年宫宴上,左杜御史家的莫小姐所唱,因此被皇上赐婚南平王!”
南平王的号召力远远超乎想象,百姓们闻风而动,立刻包围四人,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人尽皆知,众人都想听听,那首小调是什么样的!
“莫小姐成为未来的南平王妃,就是靠这首调子,你还走啥,赶紧过来听听,等俺学会了,也去村东头的小翠家求亲去!”
“哎呀,就你那嗓子,唱个小曲那调子能跑到汴州,你可悠着点吧!”
周围的人百姓们交头接耳,偶尔蹦出来几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让气氛更为火爆。
众人都是哪人多上哪看热闹,四人还没分配好,周围的树上都坐满了人,刚才喧哗声不见,百姓们屏气凝神,生怕后排听不到那首调子。
万俟玉翎身上有一个玉笛,和老者一同配乐,顺便还要兼顾鼓手,四人没有鼓,就找了一块能制造响声的木板。
赵小倩负责伴舞,莫颜简单教会她几个动作,赵小倩学得很快,还能跟着曲子的旋律自己编排。
这里不是皇宫,没有琴师,没有奢华的乐器,围观的都是平头百姓,可莫颜却非常兴奋,她感觉就好像在现代开演唱会一般。
“今天是个好日子,吉祥的事儿都能成……”
乐曲响起,二胡夹杂着笛声,出奇的和谐喜庆,莫颜和着音乐唱着,赵小倩翩翩起舞,头顶上挂着的花灯,把四人的脸庞照得格外的清晰,人群中的百姓们,心底被深深地震撼着。
生活总有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只要能挺过去,前方的路永远是光明的,无论怎样,每年都会迎来春节,有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是那么的幸福美好,如小调的词儿,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脸。
一遍结束,百姓们已经能跟着哼唱,赵小倩小小年纪,是个人来疯,不停地挥舞着小手绢,莫颜见状,重复了一遍。
四周传来清脆的响声,瞬间满地的铜板,曲毕,百姓们还沉浸在乐趣之中,哼唱着小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喜悦。
“调子和一般的小曲不同呢。”
“真好听,难怪皇上会给莫小姐赐婚了!”
百姓们围观着四人,意犹未尽,等了一会儿才散去,他们心中疑惑,既然那个莫小姐是草包,怎能演绎出如此动听的旋律呢,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人刚离去,赵小倩立刻蹲下身子捡着铜板,其中还有两小块碎银子,这么加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就赚了有几两银子之多。
“这位姑娘,我们只要二十文便可。这还是占便宜了。”
若是没莫颜帮助,老者可能没一点收获,他数了二十个铜板,拉着孙女小倩对着莫颜和二人鞠躬。
“赵老伯,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莫颜想要多给他一些银钱,对方坚定地拒绝,无奈之下,莫颜给了他们一个地址,若是有兴趣加入蝴蝶班,就去那里找胡班主或者张大姑娘。
得了铜板,莫颜眉开眼笑,之前赚了很多银钱,全靠坑蒙拐骗,染发坊,也是在万俟玉翎的帮助下开的,她出力不多,而这次卖艺,主唱是她,是真真的靠着本事赚银子。
在老孙家点了一碗羊肉泡馍,美滋滋地喝着酸梅汤,莫颜觉得很踏实,原来凭本事赚银子是这样的。
夜已经深了,城北大街依然喧闹,莫颜心心念念地惦记鱼丸,被这些美味折服,在观景台所受的惊吓,消失得一干二净。
二人携手同游,正在和百姓们同乐,而在内城附近的永平侯府,灯火通明,正院的偏厅,永平侯,大吕氏,世子夏明轩和其妹夏若雪围坐在一起,屋内死寂,四人表情各异。
夏明轩叹了一口气,做兄长的,怎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造化弄人,皇上兴头上,棒打鸳鸯,他没能去御史府提亲,若雪也无法和南平王有什么交集。
“娘,这是突然情况,您也不能怪小妹。”
当时那种形势,袁小将军已经足够维护若雪,甚至不惜和林尚书撕破脸,反之,如若袁小将军和林尚书站在一起,妹妹没了名声,将来更嫁不到好人家。
“说的倒是轻巧,不过是个三品的武官,还是继室,你让我怎么见人?”
大吕氏一口气好悬没上来,她用手不停地捶打着前胸,从小到大,她都在和别人比较,一直以来,她用手段抢了嫡亲妹妹的姻缘,嫁到了勋贵人家,成为永平侯夫人,众人巴结,而小吕氏嫁了个穷酸,被她踩在脚下,如今风水轮流转,莫颜被赐婚南平王,麻雀变凤凰,马上要飞上枝头了,而自家的若雪,什么都好,只落得个做人继室,大吕氏心里极其不平衡!
人要一口气,佛为一炷香,大吕氏是个要面子的,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而永平侯则不同,身在朝堂,讲究的是利益,护国将军府上人脉广,袁小将军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这门亲事倒是可以,他摸不透的是圣意。
正院屋檐下,站着一群丫鬟婆子,彼此神色严肃,你看我,我看着你,刚才夫人要歇下了,小姐突然闯入正院,巧的是,老爷竟然在。
要她们说,小姐太冲动了些,又不是发生天大的事,就不能在明天说?一年到头,老爷难得上正院来几次,夫人守着活寡,好不容易今日盼来老爷,夫人正欢喜着,被小姐硬生生的打断了。
丫鬟婆子们连连叹息,夫人没得到雨露,喜怒无常,倒霉的又是她们。
内室里火烛明亮,燃着催情的熏香,大吕氏早早得到永平侯要来正院的消息,特地准备从青楼里弄来的助情物件,想着今日能多要几回,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没了心情。
夏若雪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身体发热,她红着脸颊,低垂着头胡思乱想,脑海中竟然是在湖州的那一夜,开始疼痛得如被撕裂一般,后来渐渐地有了快感,她喘息着,眼眸也变得水润。
吕氏把点燃助情熏香的事忘在了脑后,以为女儿很委屈,她摇摇头,“事到如今,还是想想补救的法子,我可不想若雪给那个破落户人家做继室!”
护国将军当年出身草莽,是一个山头的山匪,手上人命无数,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当地一霸。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清醒一些,从了军,一点点靠战功,才有如今的地位。
世家大族不存在绝对的隐秘,护国将军如何上位,这些夫人们摸了个门清,真正高门小姐出嫁,更在乎对方的底蕴,袁家不过是垫底的,所以之前护国将军夫人李氏才会主动和京兆尹府攀关系。
“夫人,袁家风头正旺,若雪配袁小将军,也不算很委屈。”
永平侯看得更长远,目前大越的形势并不乐观,大吴内乱,几位皇子正在争夺太子之位,老皇上重病,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若是尘埃落定,随时有可能进攻大越,北地的部落,南边的小国都想分一杯羹,这种时候还是和武将人家结亲比较稳妥。“将来打仗,如果袁小将军挣上一份军功,没准皇上龙颜大悦,封侯都是有可能的。”
乱世出英雄,大越在暴风雨前夕,山雨欲来风满楼。永平侯府的老祖宗,当着跟随万俟家先祖打天下,因赫赫军功被封侯,世袭罔替,百年之后,夏家依旧屹立不倒,惠及子孙。
“将来,将来到什么时候?你怎么不说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袁焕之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的若雪可是要守活寡了!”
大吕氏越想越绝望,钻了牛角尖。母女二人曾经商量过,把目标放在南平王万俟玉翎身上,现下和袁焕之做对比,也差的太多了。
“若雪嫁到袁家,将来咱们的外孙要喊林苗月那个小蹄子一声母亲,你让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关键林苗月已死,尸体都腐烂在泥土里了,还是个没过门的,单凭皇上的一句话,就确定了地位。
“行了,别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永平侯紧锁双眉,女子在内宅之中,见识有限,整日想着身份地位,殊不知这些都是男子带来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继室就继室,只要有利益关系即可。
永平侯不喜大吕氏,府上随便一个丫头都比她的颜色好,一张大饼子脸,豆大的小眼儿全部挤在一起,丑陋至极。当年被算计,没把持住是永平侯一生的污点,那时候他情难自禁,对小吕氏一往情深,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丑事。
“老爷,若雪是您的亲闺女,堂堂的永平侯千金,怎么能……”
大吕氏继续叫屈,拉着永平侯的袖子,恳求道,“您想想办法,求皇上改变主意,咱们将若雪送进宫……”
“永平侯府千金怎么了?”
永平侯用力甩袖子,甩掉了大吕氏的手,用讥诮的眼神道,“你可别忘记了,当年,你是堂堂帝师千金,被定给了莫中臣,那会儿他不过是个七品的芝麻小官呢。”
说完,永平侯哼了一声,打着帘子,大步迈出正院,头也不回。
“娘,这是怎么回事?”
夏明轩突然有些迷糊了,娘亲怎么和颜颜的爹爹莫大人扯上了关系,既然二人有婚约,为何最后却嫁到了夏家?
大吕氏感觉到很是没脸儿,当年之事有知情人,但是时代久远,已经无人提起,她只是对夏若雪提过,目的是为了教育女儿,重要的不是用什么手段,而是得到。
“你爹发疯,胡言乱语呢。明轩,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大吕氏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不欲多言,夏明轩见此,点点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在他眼中,娘是慈爱的,不如对府上下人那么严厉,夏明轩一直很尊敬大吕氏,很多后宅的隐私,夏明轩明白却不愿意多想,可是爹爹所说,似乎藏着猫腻,他突然想弄明白缘由。
正月十五花灯节,很多人的命运在今夜扭转。比夏若雪更惨的是李月娥,她被火流箭射中了肩膀,深可见骨,火烧焦了周围的皮肉,又被她强行拔出来,失血过多,正处在昏迷中。
皇上特地派了两位太医到京兆尹府上诊治,二人都是太医院有经验的老太医,一人负责割肉,一人负责上药,李月娥的娘亲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位夫人,您能不能在外面等候?”
太医被哭得心烦,直接赶人。他已经算是客气的,京都谁人不知京兆尹李大人宠妾灭妻,把一个小妾宠上天,还许以平妻之位,他们能称呼其“夫人”,已经给了那位脸面。
“太医,我女儿怎么样?”
李月娥的娘吸了吸鼻子,三十的人了,还和少女一样娇柔,岁月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痕迹,她的眼睛和鼻尖红红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让人忍不住疼宠。
“暂时没死。”
另位太医比较耿直,最讨厌这种做派,这人就是来添乱的,他毫不留情地驱赶道,“您还是出去和李大人商量一下,李小姐的伤势严重,不一定能熬过今晚。”
若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还好些,偏生李月娥瘦弱,平时都像一副没吃饱饭的模样,又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去很难说。
“袁郎,救我,救我啊……”
“袁郎,抱抱我,我疼……”
李月娥在昏迷中不断的呓语,两位太医都听着脸红,据他们所知,这位李小姐似乎还没有定亲,怎么能说出如此豪放的话语,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一个小妾上位的,能教出什么好闺女。以后得长个心眼,让自己女儿离这个李小姐远一些。
此刻,左都御史府却是另一派景象。莫颜刚刚被南平王送回府上,她手里都是油纸包,丫鬟墨香接到手中,好奇地打量自家小姐。
“看什么?我嘴边有米粒吗?”
刚才在马车上,莫颜吃了个糯米团子,最后还是万俟玉翎看不下去,禁止她在吃东西。糯米不好克化,晚上积食,一夜都不得安睡。
“小姐,您和王爷相处如何?”
墨香笑眯眯地,一脸八卦,早有下人来报,在朱雀南街出来大批量的刺客,刺杀皇上,顺便放了一把火,在府上都能看到那个方向的浓烟。
但是一家人一点不担心莫颜,觉得有南平王在身边,她定会毫发无损的回来。
从朱雀南街离开,万俟玉翎特地让手下到御史府送信,晚一些送莫颜回府。
“还行吧。”
莫颜眼神闪烁,她如果说带着南平王一起卖艺,会不会惊掉众人的下巴?其实她也没想到那个清冷的人会点头同意。
正院的偏厅,一家人聚集在一起,今日花灯节,爷奶他们也才回来不多时,彼此热烈地探讨着,哪里的小食味道好,绢花便宜,夜已经深了,却丝毫没有睡意。
“颜颜,你真是好福气呢!”
莫玉去的是昌平坊,正在对着大家炫耀她带回来的美食,为了尝遍小吃,她空着肚子出去,肚圆的回来,京都真一个好地方,比颍川热闹多了,除去好看的花灯,还能看看人头,人挤人,有时候在一个摊位停留不久,便会被挤到下一个摊位。
“我看到了南平王,气度不凡,真不是平头百姓比的!”
莫玉一脸满足,她回到颍川也能和村中的小姐们炫耀,南平王真如传说中所言,容颜绝色,气质清冷,让人看到就有膜拜的冲动。
“是啊,颜颜。三婶平生都没遇见过皇亲国戚呢!”
当时南平王下了马车,家里人都躲在前院的假山后,探出头看了良久,深深为他的气度所折服。
“颜颜,观景台那边来了刺客,到底是什么情况?”
莫中臣一脸担忧,今日他为了陪着爹娘一起看花灯,拒绝了众位大人的邀约,算是躲过一劫,就是不知道这些刺客什么来头,他总是担心内里有玄机,其实是冲着南平王而去。
提到刺客,气氛顿时沉默,爷奶拉过莫颜,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头发丝毫不乱,应该没被波及,有神仙一般的南平王在,可以保护他们的颜颜。
丫鬟墨梨端上茶水,莫颜把带回来的油纸包一一打开,她已经给二哥莫轻雨留了一份,二哥躲在她的院中养伤,爷奶并不知晓。
桌上的小食有臭豆腐,炸鱼丸,糯米团子,怪味花生等等,连吃货莫玉都没有注意,众人紧盯着莫颜的脸,不放过她一丝表情,等着她形容当时的情况。
皇上遇刺,这只有戏本子才有吧?这种戏本子都是私下里贩卖,被抓到会被重重处罚。
“恩,皇上今夜兴致高,特地准许五品官以上的小姐公子们到观景台赏灯……”
莫颜简短介绍一番,没有提她让万俟玉翎用丝绦砸夏若雪和袁焕之一事,却把夏若雪被赐为继室的事儿说了一遍。
“哈哈,让她矫情,这回算是栽了!”
莫玉听到消息,笑得眼泪快出来了,老天是公平的,这种心术不正之人,就该遭到报应,做继室算的便宜她了。
“永平侯府和袁家?”
莫中臣很快地从中间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看来皇上最近看夏家和袁家不太顺眼,不然不能当众给两府没脸。
袁家和夏家想要联合,拧成一股绳并不容易,光是夏若雪继室的身份,就要遭到京都小姐夫人的耻笑,让两家心生嫌隙,皇上真是好手段!
莫中臣心里盘算,这个时候该轮到他出头了,明个在早朝上大义灭亲,先参上永平侯一本。
“我总是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夏若雪和袁小将军出游,怎么可能呢?”
吕氏知道夏若雪是个心高气傲的,姐姐大吕氏眼睛长在天上,一直盯着皇亲国戚,目标锁定在皇上万俟御风和南平王万俟玉翎身上,怎么也不会将就到袁焕之身上去。
莫颜眨眨眼,娘亲英明,定是袁焕之用春情一事威胁了夏若雪,表姐为了名声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她想,表姐那种人绝对不会轻易妥协,一定早已经和袁焕之讨价还价,讲明了条件。
爷奶不太喜欢夏若雪,因此没有插言,三人说了几句,莫颜惊讶地发现大哥不在,“娘,大哥呢?今儿没出门看花灯吗?”
一提莫轻风,吕氏头脑发胀,揉了揉额角,也不晓得儿子随了谁,都已经十八了,整日抱着书本不离手,满口子曰,京都的贵女们见到莫轻风立刻退避三舍,就连自家人也受不得。
吕氏每次想要教训两句,莫轻风总有借口,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洋洋洒洒能写出长篇的策论,为了反驳吕氏其中的一句话,莫中臣看着都迷糊。
“你大哥不喜热闹,在书房看书呢。”
别家的孩儿,都是爹娘逼着看书,他们家相反,吕氏希望莫轻风出去走走,参加一下京都的诗会茶会,万一遇见一个不开眼的小姐,看上了他,别拖拉,早日定亲,等发现儿子的真面目也晚了。
无奈莫轻风装相都不会,之前通过一个交好的御史夫人搭关系,介绍了她的侄女儿,那位小姐的爹爹是地方知府,四品官,对能攀上京官还是很期待的,吕氏不是那种保守的,想着在定亲前,让二人见上一面。就是这一面,好心办坏事,出了岔子,自家的儿子在烈日下,对着那位小姐说了半个时辰的子曰,以小姐口吐白沫晕倒告终,亲事自然黄了。
“轻风已经十八了吧,还没说亲呢?”
在颍川,男子十五六岁成亲的比比皆是,京都的公子们以学业为重,成亲晚点也可以理解,可是十八还没有定亲的不多,不早点下手,好闺女们都被抢跑了。
“恩,没有合适的。”
吕氏抿了一口茶水,家中小闺女是最让她头疼的一个,现在被皇上赐婚南平王,和家里想的一样,吕氏心中欢喜,目前要加紧逼亲莫轻风,总是看书,成了榆木脑袋。
莫颜抿嘴偷笑,哪里是没合适的,人家贵女一听说大哥,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谁也受不得读书人摇头晃脑的子曰,一定会崩溃!
只有奇葩才能配奇葩,目前为止,莫颜还没觉得哪家千金能胜任她的大嫂,最好来个武力值高又毫无耐心的,只要大哥“子曰”对方立刻摩拳擦掌,用拳头征服。
“轻雨那小子也太野了,过年不回家,亲事也没定下来吧?”
早日定亲,了却了爷奶的一桩心事,看来只能催促莫轻云和朱氏,早日为莫家开枝散叶,让他们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话题告于段落,爷奶的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家中人各自回到院子。莫颜提着灯笼,听说二哥莫轻雨还没有歇下,她赶紧去献宝。
“颜颜,你怎么才回来,二哥饿了。”
莫轻雨肚子咕咕作响,今日家中人都去观灯,厨房没有开火,他只能用桂花鸭解馋,这会饿得睡不着。外面很是喧闹,他却在床上躺着,身边有个口不能言的聋哑婆子伺候着。
“二哥,今天可算是遇见事儿了,不然还能早些回来。”
莫颜打开油纸包,放到食盒中,递给二哥一个小竹签,让他扎着吃,她举着美人灯笼介绍,这是送给二哥的礼物,全家人除了吃食之外,只有二哥莫轻雨有单独的花灯。
“是个美人花灯,还是颜颜了解我。”
莫轻雨眼神明亮,手下快速地扎着鱼丸,不停地夸赞,“这是城北大街那个胖胖的老板家的吧,十文一份。”
十文一份那是老黄历,过节自然要涨价,十二文一份,一份六个。莫轻雨点点头,一边吃一边直呼奸商,好在用料并没有减少,贵两文可以接受。
“二哥,我和王爷到观景台,遇见刺客。”
见莫轻雨面露惊诧之色,莫颜摸了摸鼻子,她好像没说明白,刺杀之人应该是冲着皇上万俟御风去的,目标明确,她不过是差点遭池鱼之殃。
莫颜想表达的关键并不是刺客,对她来说,皇上遇刺并不意外,重点是那群黑衣人的身份,能一声不响地埋伏在屋顶,而且在不能逃脱的时候,用鹤顶红自绝,那鹤顶红产量稀少,定是大有来头,二哥见多识广,或许能察觉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