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看了惊魂不定的方大夫人一眼,伸手挑开帘子,朝外看去。
房舍整齐,道路俨然,马车仍旧行驶在京城之中,并不是莫名其妙地开往荒郊野外。
萧御放下帘子,回头看向方大夫人。
“夫人,恕我直言,这并不是通往方府的路。”
方大夫人的面色又白了一些,几乎像一张白纸。
“凤大夫放心,我并不是有意欺瞒,真的有人身受重伤,急需救命。”方大夫人抓住萧御的手,无意之中攥得紧紧的,急道,“也是、也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万望凤大夫……救命,一定要救活他的性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御眉头紧皱,将手抽回。
方大夫人力尽一样瘫靠在车厢壁上,最后一丝伪装出来的冷静也维持不住。
“马上就到了,凤大夫且等一等。”说话间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萧御和百灵一前一后下了车,眼前红墙高耸,墙内宫殿森森,一道朱红色的木门半掩着,露出门里面幽长晦暗的巷道。
竟是到了皇宫之外。
此处应是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几个宫人侯在门里,俱是一脸惊惧惨白,一见萧御和方大夫人,便忙殷勤地围了过来。
“夫人,这位就是方相所说的那位神医?”一名穿着翠绿宫装的女子急急开口道,看向萧御的眼神满是怀疑。
方大夫人胡乱地点着头。
“快快请凤大夫进去再说。”方大夫人带着宫女拥着萧御往宫门里踏去,萧御却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方大夫人,你骗我过来?”萧御冷眼看着她。
方大夫人连连摇头:“凤大夫,您听我解释,此事实在事关重大,我不能在外多言,并非有意欺瞒。”
萧御向后退去:“我虽愚钝,也知向来只有御医院中的御医才有资格为宫中贵人诊治。在下不才,微末之艺不敢献丑,这宫门,我就不进了。”
说完拉着百灵就欲离开。
他不懂政事,却知道谢景修和皇室是很不对付的。只身一人踏足深宫,万一被用来威胁谢景修,或者在宫中受人刁难,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几道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四个同样穿着内侍衣装的宫人挡在他的去路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老十冷笑一声,只身挡在萧御身前,浑身杀气尽露。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绿衣宫女突然行到萧御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叩在地面上。
“凤大夫,我等不敢欺瞒于您,实在是事出有因。您真的是我们小公子最后的希望了!奴婢恳求凤大夫出手相助,这不但是为我们小公子一人的性命,更是为千千万万的梁国百姓!”说完又深深地叩了一个头,“求凤大夫成全!”
看她着装与一身气度,应该在宫中也是品级不低的女官,此时却如此卑微地下跪请求。
萧御皱眉看着她,身后老十已经与那四名太监宫人战到了一处。
老十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那四名宫人能在宫中当差,也不是平庸之辈。老十以一敌四,竟是被拖住了手脚。
四名太监不敢动杀招,却拼着不要命的打法硬生生拖住老十,他们不是忌惮老十,是忌惮萧御。
“别打了。”萧御道。
老十退了回来,那四人也立刻站定脚步,规矩地垂首侍立。
萧御看了那绿衣宫女一眼,宫女抬着秋水般的眸子,一脸哀恳地看着他。
“别跪着了。我可以跟你进去,但我要带着侍卫。你们放我的丫鬟回去。”萧御道。
绿衣宫女立马应声,从地上起身。
百灵抓住萧御的衣袖,满脸不愿:“我不走,我要陪在公子身边。”
萧御接过她怀里的药箱递给老十,笑了笑低声道:“百灵听话,回去。”
百灵还想说什么,却被萧御的眼神制止。她看着自家公子那若有所指的清澈目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朝大街上跑去。
方大夫人忙道:“怎么就自己跑了,我可以派人驾车送她回去。”
“不用了,她孩子心性,爱跑爱闹,由她去吧。”萧御笑道,“我怕她冲撞了贵人,便不带她进去了。”
众人谁也没有把百灵这个半大丫头放在眼里,忙拥着萧御走进了宫门里。
萧御本也没指望百灵能干什么大事,只盼她机灵点,知道把消息传给老五和老七。
即便他们也无法联系到谢景修,至少能想想办法,免得他真的陷在这深宫里出不来。
百灵一路顺着人声鼎沸的街道朝广安堂跑去。兰水巷里,一次摊子也未出过的杂耍班子业已整装待发。
“主子,广安堂外面守着的三个探子还没有走,要不要一并抓了?”二九禀道。
在他们暗中调查丁侧妃与何人有所联络之时,却也有人在暗中查探着他。
即便那日在山峰上做了那样一场戏,也未能彻底打消掉某些人的疑心。
能想到用女人叩开京城勋贵官员的大门,这样一个人,定然是阴郁的,但心思缜密的。
谢景修不知为何那人想置他于死地,他也并不在乎。
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多了,他在乎不过来。他的视野与心胸都很小,只能够看得到他过命的兄弟,忠心的下属。
还有,那个清如泉山却暖似娇阳的少年。
“待我回去他们自会散了,不用多此一举。”谢景修扯了扯衣袖,大步走下青石板的台阶,朝外走去。
二九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他竟比主子还多了一层牵挂。
背后的敌手擅长阴谋手段,几乎无孔不入,等到他收网的时刻,那昏聩的皇帝可还有一战之力?到时候正面对抗之时,恐怕只有林显那个老实家伙会不顾生死地保护皇帝。
以光明磊落对阵阴谋诡计,林显分毫优势不占,还有狗皇帝拖后腿。
可惜,这幕后之人明显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也许那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组织,或是一个家族,否则怎么有耐心布下这长达几十年的局?
不管是谁,要揪出他来,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可惜,世子没有精力和兴趣去管这天下纷争。原本以为可以查出丁侧妃的背景来,之后连根拔起,没想到竟查出这冰山一角。
世子懒得深挖那暗水中的冰山。
二九有些怔然地跟着谢景修走出兰水巷,登车上马,一同朝着广安堂行去。
第168章 进宫诊治
萧御跟随绿衣宫女沿着两面高墙为壁的青石板道,一路朝着禁宫深处行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眼前的宫殿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恢弘壮阔,只有深深的浓黑色的压抑,从四面八方向人压迫而来,让人感到极不舒服。
老十走在萧御身旁,低声道:“这是在往兴宁宫的方向走。兴宁宫是皇后的居所。听那宫女所言,多半生病的是小太子。”
小太子?萧御想了想,似乎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在淮迁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几年前夭折了,小太子今年只有五岁,每天被皇后严密地护在身边,身子却一直不太好。
皇帝更喜欢李贵妃所生的那位三皇子,却碍于祖训与朝中老臣的反对,一直未能废太子另立。
如今那些反对的老臣已经退的退死的死,不剩几个了。皇后却也在这几年当中成长了起来,不再是当年那位与帝王伉俪情深的温柔女子。
当年她太软弱磊落,结果没能护住快要长大成人的太子,如今她既保住了小太子的命,也保住了小太子的地位,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深宫当中煎熬着。
哪天把那个利欲熏心的皇帝熬死了,她大概就能够带着小太子翻身了。
但是这样的王朝,这样的皇位,即便小太子能够登基,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危机重重。
一路胡乱思量着,很快便从一个小门又进了一层宫墙。
眼前,就是大梁皇后的寝殿,兴宁宫了。
兴宁宫是大梁国历代皇后的居所,一应殿台楼阁自然建得大气敞阔。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梁柱上的祥云鸣凤种种纹饰亦极尽威武庄严之势。
只是在这高门广厦之下往来行走的宫人虽敛眉屏息极尽谦恭庄肃之貌,却有遮掩不住的彷徨无措甚至是恐惧的气息,在四周萦绕不散。
这诺大的宫殿也在这样惶惶不安的气息里,淡去了那一分固有的尊贵庄严,显出几许阴森来。
萧御越往里走,越觉得四周阴惨惨地令人不适。
看来这人间极致的富贵权势,也不是人人都享得的。
既进了这兴宁宫的宫门,那绿衣宫女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一路径直带着萧御往小太子的寝殿走去。
“小太子吃坏了东西……皇后娘娘急令嬷嬷给小太子抠喉咙催吐,结果东西吐出来了,小太子却仍旧嚷着肚子疼,哭得停不下来。太医已经给看过了,却一直说小太子没有中毒……”绿衣宫女面色惨白地说出中毒二字,一双含着泪水的美目中迸射出一丝怨恨。
她微微闭眼收了泪水,仍旧面容端肃,继续道:“我们娘娘既然请了凤大夫前来,就是将小太子的生死都托付给凤大夫,对您绝无一丝怀疑之心。娘娘让奴婢向凤大夫交个底,那太医只怕是被人收买,不愿为小太子解毒。娘娘请方大夫人请来凤大夫,既是看中凤大夫医术高超无人能及,更加看中凤大夫您是谢世子的衷爱之人,绝不会被那些黑了心肺的东西收买胁迫。”
萧御听她这样说,因为被骗进宫来的一丝不悦却渐渐散了去。
难得这位皇后倒是位通透之人,不说些她定当护他周全让他心无旁鹜专心为小太子治病的虚话,却挑明了她不但没有护得住他的本事,还得要借重谢景修送给他的势力。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在这深宫之内除了自保之外谁也靠不住,皇后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倒显得行事磊落。
这样的女人,怎么就不得那个皇帝喜欢呢?虽然他自己就是个男人,萧御却着实想不通某些男人的想法。
绿衣宫女在路上匆匆将事情交待了一遍,几人便已经走进了小太子的寝殿。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熏香的味道,熏得萧御呼吸一窒。
上次方相府上也是这个味。萧御甚觉无奈,同样是人,他就不信那些贵人们闻着舒服,这样折磨自己是为哪般。
绿衣宫女一进殿门,就急步走到一个仆婢环绕的华服女子的身边,重重跪了下去,哽咽道:“娘娘,凤大夫已经请来了,小太子有救了!”
萧御朝那女子看去,那女子也同时在打量着他。
萧御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怎么下跪过,跟谢景修在一起之后更是不用向人下跪——除了成亲拜堂的时候,那是结结实实地跪了天地高堂。
这个时候也不想屈了男儿膝,只向那略显憔悴却仍旧双目炯然的中年美妇微微点了点头。
皇后也不计较他这些虚礼,反倒迎上前来,温声道:“麻烦凤大夫走这一趟。”
萧御道:“不打紧,太子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皇后忙让宫婢带着萧御进到里间去看太子,自己也一道进去,先到太子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替床上的小太子擦着额上的冷汗。
一名太医略有些狼狈地从里间出来,原还愤愤不平地瞪了萧御一眼,等看清了萧御面容的时候,却惊讶地叫了出来。
“凤大夫?你怎么进宫来了?!”
萧御看这老太医有些面熟,想了片刻也恍然道:“周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