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熙然摇摇欲坠——她已经气坏了,也吓傻了。
她不断地拿这衣服做借口,实在是因为牧锦在其他方面滴水不漏,她找不到她的错处。如今,这衣服居然是牧家大姑婆多年前自制的旧衣,且在景山非常有名气,她居然下了死劲地贬低嘲讽,那些话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首先,她好歹也当了十八年的牧小姐,竟连自己大姑婆的衣裳都认不出;其次,她还大放厥词,肆意侮辱长辈的手艺,这……
牧锦!你这个狡猾又卑鄙的女人!魏熙然心中呐喊,恨不得上前去咬牧锦。
她往日要是见了长辈,特别是顾孟二家的长辈,定然是要凑上去巴结讨好的,可今天,她只想藏到后面去,不想让众人注意到她。
当然,事实不会如她所愿。
孟令晨脾气一向不错,尤其是对女人。但此时,他对魏熙然的好感完全消失了,自然也就不再顾忌她的面子,于是趁势又踩了她一脚,故意对牧锦说:“阿锦,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这件礼服的渊源,要是你说了,也许刚才熙然就不会总是指责这件礼服上不得台面了。”
牧锦一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太想去乘胜追击,也没什么必要,正要说“算了,她也是不知道”,就听见江丹姿在一旁说:“令晨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哪有人上赶着告诉别人自己的衣裳是做的还是买的?除非是想要炫耀。景山的人家谁会干这种事?若非好友,也不会当面追问到底。一般来说,大家都能瞧出是什么牌子,或者手工怎样,夸赞两句。哪有……”
哪有一直说别人衣服差的。
江丹姿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她说到后面几句,才觉得不妥,住了口。
魏熙然果然就此把她也恨上了,怨毒藏在心中,更深更浓。
不曾言语的江劭峥忽然笑着把话题扯开,“诸位祖父祖母,世伯伯母、姑母,你们打着油纸伞莫不是要去画舫纳凉?此刻日头太大,还是早些到湖边凉快凉快。”
顾震苏含笑点头,“是的,在画舫雅亭往外面瞧,围着湖面三处都是樱花,比在林中赏景别有一番风味。”
孟老爷子说:“顾世兄,赵世兄,两个孩子讲得不错,坐在亭上喝喝茶,吃点点心,湖上风也凉快,最是惬意。我今儿早上吃到了一盒子樱花做的小食,那个味道真是好……”说着还咂咂嘴,瞟瞟自己的老妻,那意思是想再品尝一些。
孟老夫人对自己丈夫爱吃甜食的事情颇为无奈。
方才牧锦夸了赏樱会,孟太太也有心夸夸她,便笑道:“老爷子老太太,你们知道那些樱花小食是从哪儿来的吗?”
孟老爷子望着她,“怎么?”
孟太太一指牧锦,“就是这个孩子做的呢。说是来参加赏樱会,也不知该准备什么礼物,就亲手做了些小食。你们说,是不是心灵手巧?”
孟家二老顿时看牧锦那目光,也好似在看孙媳妇一般,看得孟令晨欣喜不已,看得牧锦彻底囧了,难得结巴,“也、也没什么……”
孟老夫人对牧锦的喜爱之情越发浓厚,突然做出一个举动。她从腕上取下了一个素的翠玉镯子,招招手,把牧锦叫到身边,把镯子往她的腕上套,“好孩子,这个你拿去玩吧,正好衬这件衣裳。”
牧锦吓了一跳,她哪敢收,连忙摆手,“孟、孟祖母,无功不受禄,我怎敢要您的东西?”
“哎,你做的樱花小食实在对你孟祖父的胃口,清淡不油腻,又有妙趣。你孟祖父吃得喜欢,还不是你的功劳?”孟老太太不由分说要给她戴上。
牧锦真是慌张了。上次收裴太太的礼物红纹石项链,那是母亲在场,又是姨母给的,收也无妨,现在自家长辈一个都不在,她没个询问的人,这可如何是好?只能一个劲的拒绝。
孟老夫人想了想,觉得场合不对,倒没勉强,收回来笑了一声,“好孩子,不用这么拘谨。既然你不敢要,那呆会儿见到你母亲,我再让她给你也是一样。”
牧锦只得喏了一声。
孟令晨眉开眼笑的,顾震苏和江劭峥各自眸光微闪。江丹姿明明白白有点羡慕,但更多的是好奇,偷偷碰了碰牧锦,递个眼神。
至于站在那边的三个人,是没有人再去关注理会了。
“牧家小姑娘做的樱花小食这么好,让孟世兄如此喜欢?也拿来我们尝尝?”顾老爷子竟开口询问。
赵家二老皆看向孟太太。
孟太太心道,幸亏早上让甜品师傅跟着牧锦学着做了,刚做好一批!
“好,老爷子、老太太们,先移步画舫,都有准备呢。”
几个老的都往前走去,八个年轻人跟在后面。
孟老夫人发话:“这些孩子定然是坐不住的,放他们去玩吧,不用陪着我们这群老的了。”
“也好。”孟太太点点头,把孟令晨耳提面命一番,让他好好照顾客人,这才放他走了。几个人年轻人留在后院里,看着长辈们去往画舫。
miss赵走在最后,递给牧锦一个赞赏的眼神,牧锦回以一笑。miss赵又看了看江丹姿。
他们走出后院,牧锦才吁了一口气,好紧张。
江丹姿已挽着她的胳膊了,嬉笑道:“好哇,我听到了,你亲手做的樱花小食!还不快拿点来尝尝!”
牧锦苦笑,“现在哪里有?之前倒是给孟公馆的甜品师傅说了一遍怎么做,不过……”
孟令晨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中午在宅子里啊,我说怎么找不到你,还去问了牧伯母他们呢。你教了我家的甜品师傅怎么做樱花小食吗?这会儿一定有做好的了。我也馋得很呢,让他们端些去楼上的露台,我们几个到那里坐坐如何?震苏,你也来。”
几人都说好。
孟令晨故意没叫上那边的三个人,甚至连好友路仕铭都没有望上一眼,带着江氏兄妹、牧锦和顾震苏走进了大宅。
三人又气又恼。
魏熙然跌坐在长椅上,泣不成声,口中依稀念着,“完了、完了……爹地妈咪回去一定会把我送走……牧锦原来是故意穿了大姑婆的衣服……她告诉了爹地妈咪,可偏偏就是不告诉我,偏偏要引诱我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她怎么能那么……!我明白了,这是她的计谋……”
不得不说,她的哭相还是挺讲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楚楚可怜。
刚刚产生一丝疑惑和后悔的两人,被她的哭泣声击中了心脏,又柔声抚慰起来。
魏熙然还是有些头脑的。这次失败,让她懂得,简单的伎俩并不能打败牧锦。这件事也给她敲了警钟,她一边哭泣,一边向两个年轻男人展示哀伤,一边脑子里做着打算,应该要避让些许,不能再明着跟牧锦作对。
打定主意,她用手绢抹眼泪,然后站起来,脆弱而又坚强地说:“表哥,仕铭哥,我、我先回去了,我真的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两人对望一眼,叹气,“我们送你。”
……
牧太太让孟家一个佣人到男士休息区请出了牧先生,两夫妻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冯贞静把听来的事情告诉了牧玉翔。
男士对这种八卦不太感兴趣,所以他们都暂时不知道。牧玉翔听后大摇其头,恨铁不成钢,“这简直……也太……唉!”
冯贞静倒是已经冷静了许多,“我心情很复杂,但我的责任很大。没把女儿教育好,是我的错。”
牧玉翔握着她的手,“不。她们都是大姑娘了,再怎么教育,行为处事中,个性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所幸锦儿很好,就是现在还太年轻,控制不住火气。不过我看她还有成长的空间,将来应该会更稳。至于熙然,唉,我们已尽到了责任。……如果回去就把她送走,怕会让人嘲笑,以后看紧一些,不让她和锦儿独处就是了,外面的交际也少安排一些。等她……大学毕业,就让她去找魏家人。”
冯贞静哼了一声,没接嘴。
两人说了一阵,叹了一阵,聊了个把小时,走了出来。冯贞静的女佣钟姐等在外面,一见他们,连忙上前,把孟家后院才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这次夫妻两人对魏熙然都已经无语了,如此“越挫越勇”的人,真的在牧家长了十八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那么怨怒?
牧玉翔不想再说什么好话,只道:“晚宴,就说熙然体弱,发热了,不能来。”
冯贞静一面对魏熙然的行为感到纳罕,一面又对女儿得到老一辈青睐而高兴。赏樱会到四五点钟的时候,受邀的太太们会聚在一起开茶会,冯贞静原本是打算那时将牧锦正式介绍给所有人的。
“我本来一会儿想带着她去拜访一下老太太们,让她们见见她,顺便说说这身小旗袍是你大姑母的,让她们想想旧人,怀念怀念,顺带对我的锦儿也顾悯一二。没想到,那衣裳的事情,倒是先让锦儿遇见这么个机会说了。……其实刻意去介绍反倒不好,真不如锦儿遇着的这个机会妙。”
亲生女儿受长辈待见的事,冲淡了养女带来的麻烦。
夫妻两个不再心烦意乱。
☆、第51章 情知起54
第五十四章
茶会结束后,心满意足的冯贞静带着牧锦出了孟家,暂时回去收拾换装,为晚上的晚宴做准备。
“锦儿真是聪明,各家老太太和太太都很喜欢你!”坐在车里,冯贞静握着牧锦的手,开怀畅快。
牧锦顺势靠在她身上,“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一直很感谢爹地妈咪把我找回了家,给了我那么优越的环境。将来我一定会让爹地妈咪享福。”
冯贞静笑得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都眯了起来,往日她肯定会担心眼周的皱纹,这会儿却无所谓了。她从身边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手绢包着的东西,慢慢打开,原来是孟老夫人的那个翠玉镯子,“来,锦儿戴上,这是孟老太太给你的。”
牧锦一见就有些头疼,“妈咪,我怎么好收孟老太太的镯子?下午的时候她就说要给我……”
“妈咪都知道的,你就收下吧。”冯贞静笑起来,又从包里掏出了几样东西,有耳环、戒指、手串等等,“你瞧瞧,不仅是孟老太太,赵家、顾家,还有好几家的老太太都争着给东西,非要我收了拿给你。说是怀念你大姑婆,难得见你那么乖巧的孩子。”
牧锦更郁闷了,“妈咪,这……这就更不好了。”
冯贞静自然懂,“妈咪知道,你收了老太太们的东西,自己也得想想看,怎么回这个礼。放心,这事情不着急,老太太们也不是为着贪你小辈的回礼,她们是真心喜欢你。所以妈咪才这么高兴。”
牧锦无可奈何,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回礼是很重要的,得当得起老太太们的期盼才行。她心中盘算了一番,很快有了计较。
回到牧宅,洗脸收拾了一番,william带着助理又来了,正等在休息室里,一脸殷切,“牧太太,你们回来了,现在要再重新补妆吗?”
“好。”牧太太已换掉了早上的丁香色旗袍,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挂脖长礼服,坐在了座位上。
牧锦自己去了房间里,穿的还是大姑婆衣柜里一套桃红色旗袍裙。这件香云纱礼服比早上的梅子青旗袍更添了几分隆重,想来也是大姑婆自己设计制作的。上面是凤仙领,七分袖,下面是百褶裙款式,在下摆绣着水红色缠枝花,极其精致。
穿好衣服,牧锦下楼到休息室。william一见她就很期待,欲言又止的模样。
牧锦知他是想看梳编发盘头,于是噗嗤一笑,灵巧的手在自己头顶上编来绕去,喷了定型水,很快就弄出了一个复古又轻快的盘发辫,留了一截发尾垂在脑后,搭配旗袍裙很是相得益彰,又选了个长条形的翠色水晶发卡别在后脑勺上。
一个娴雅的淑女登时出现在人前。
william自是惊喜不提。冯贞静瞧得眼都花了,刚化好妆就急忙向牧锦招手,“锦儿快来,给妈咪也盘一个。”
牧锦笑着,走过去帮母亲弄头发。
“牧小姐,你这这手真是太巧了,要是您想入这一行,我们都要没饭吃了!”william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动作,谄媚地说着。
牧锦唇角微扬,“我只是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不比你们专业,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想,今天你看我弄了这种,明天你自己也就琢磨出更多的来了。”
william自然有这种能力,但他不敢夸大,“不不不,牧小姐,最难得的是您能想到这么些看着又蓬松又十分富贵的发型,给了我太多灵感了,谢谢您肯大方的展示给我看。”
牧锦道:“你先别说谢,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
冯贞静瞧着女儿赏心悦目的白嫩手指头在自己头发上翻飞摆弄,且一点都没有扯拽的感觉,头皮很舒服,又听着他们的对话,笑道:“锦儿要让william做什么?”
“妈咪……”牧锦沉吟一下,“那个,林妈妈在步行街的店是卖饰品的,我想,可否请william介绍几个化妆师到林妈妈的店去做化妆?面向普通的消费者,收费也不要太贵,一个妆容根据复杂程度,十五元起价,一天至少可以收十多二十个顾客。林妈妈也不用给工资了,和化妆师分成就行了。你看如何?”
冯贞静和william听了皆是一愣,继而觉得这主意不错。
作为有点名气的造型师,william自己有造型工作室,不可能到街头小店去抛头露面,但他手底下有不少学徒,平时也没什么太多的机会为阔太太服务,只能是跟着william打打下手什么的,没有锻炼机会,技术也得不到磨练。可牧锦为他们提供这个机会就正好,既能随时练手,又还有钱赚。
william带来的两个助手霎时耳朵都变尖了,就想听听师父怎么说。
“这个……”william乍一听,有些担心学徒出去做事,会有二心,留不住人。但又一想,街头化妆店,怎么也接触不到高端客户,即便技术变好了,也没有更好的客源,还得靠自己提拔。他越想越觉得还不错,于是高兴地说:“好啊,牧小姐的想法就是妙。”
冯贞静心里稍微晦暗了一秒。主要是她觉得,这么好的女儿,心里并不只有自己一个母亲,难免有些微醋劲。也给她敲了警钟,嗯,以后要对锦儿更好,这样她就会更想着自己这个亲生母亲!她缓缓点头,“这事情你跟william,还有你林妈妈商量就好,妈咪不会多管的。”
牧锦笑盈盈,手上的步骤也到了最后一个,“妈咪,你要是喜欢,我以后会经常帮你梳头,帮你按摩,帮你捶腿,帮你做好多好多事!”
冯贞静乐得跟吃了蜜似的,“你有这个心就好。”
william暗暗纳闷,那位熙然小姐怎么不出来了?
牧玉翔正敲开了魏熙然的门。
魏熙然几个小时前就回来了,洗了个脸,躺在床上郁闷了许久。她痛定思痛,决定晚上好好在晚宴上表现一下,不再跟牧锦对着干,努力去讨老一辈人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