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花语将笔记本放心交给我,这让我很意外。
她的举动显然与自己父亲意愿相左,笔记本里究竟有什么内容,除了朱仕珍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即便是朱花语,也如现在的我一样,茫然无知。
但我十分清楚,这个笔记本里绝对藏有秘密。朱仕珍在被双开的时候都没拿出来,宁愿跳楼也不愿公开,一本能让人用性命作赌注的笔记本,要说里面没东西,就是换作鬼,也不会相信。
果然,我在朱花语离开后迫不及待地打开,没看几页,自己倒抽了一口凉气。
应该说,这是一本关于春山县官场现行图的一本书,几乎涵盖了全县所有局委办和乡镇干部的升迁示意图。
即便如我,也有不低于五百字的描述。
朱仕珍在描述我的时候用了八个字“年富力强,善于思考”。他的评价让我大感意外,这八个字,字字珠玑,不禁让我得意了好一阵。
再往后看,发现朱仕珍这人非一般人,他在何至表舅第一次来春山县就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在“亲戚”这个词上用了一个双引号外加连续的三个问号。其中粗略一笔带过了我和薛冰的恋爱关系,用了“天作之合”一词表示赞赏。
朱仕珍在笔记本里写明了当初做我入党介绍人的初衷,原因之一就是看中了我和何至之间的关系。
这样一个察言观色的官场老手,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的舔犊之情,这一点让我唏嘘不已,同时心里萌生了对他的敬重。想起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只要儿女幸福了,即便是生命,也能毫不犹豫地奉献出来。眼睛无端湿润了起来,合上笔记本,茫然的心里一片空明。
看完了关于我自己的东西,好奇心让我去翻找关于关培山的文字。
关培山与朱仕珍有着二十来年的关系,朱仕珍在任乡人大主席团的时候,恰逢关培山要扶正县长位置。在春山县,关培山的人缘不谓不好,但当年实行的是差额选举,临近县的常务副县长与他同逐春山县县长一职,这就让选举出现很多变数。关培山是个不甘于落败的人,就在他盘算全县代表选票的可能去向时,他才感到危机四伏。临近县副县长敢于来摸他的老虎屁股,说明人家有胆量和魄力,没有一定的杀着,人家不会跑来与他竞选。
就在关培山心意揣然的时候,朱仕珍提着五十斤上好的茶油登门拜访他来了。
朱仕珍一辈子在春山县工作,关系盘根错节,虽然到底还是个乡人大主席团团长,但此人为人的口碑还是非常的不错。
关培山就将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在他的身上,也就是这最后一根稻草,让关培山从危机四伏的选举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然,先锋是朱仕珍。
朱仕珍花了三个晚上的时候,游说了全县所有的乡级人大代表主席团团长,最后投票,关培山以绝对优势压倒了临近县副县长,从此在春山县扎下了根,从县长一步一步走到书记的位置上来。
朱仕珍对关培山的评价是:言而无信!
再往后看,始知关培山当年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关培山许给朱仕珍的县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从他当上县长到书记,一直没有兑现过!
我再次合上笔记本。这哪里是一本什么流水账,分明就是一部文学作品,一部剖析春山县官场的现行记啊。
眼睛有些发涩,我烧了一壶水,拿起盘子来的茶叶包泡了一杯茶,准备静下心来继续看。
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小姨打来的,开口就问我吃过饭没有。
我说已经吃过了,问她在哪。
小姨笑嘻嘻地说:“你猜。”
这小孩子似的口吻让我笑起来,小姨在我面前,一时以家长自居,一时又像无知的少女般让人怜爱。
“不想猜。”我说:“随便你在哪,关我屁事。”
小姨就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有几个月没看到小姨了?”
我摸摸头,想了想说:“不记得了。”顿了顿,又说:“几个月没看到你,不是很正常么?”
小姨叱道:“小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你读大学的时候,老娘还是三个月见你一次呢。”
“是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别是不是了。在哪?”小姨扔给我一句话:“我来看你。”
“我在县里。”我说:“没车回去了。”
“没想小姨?”她在电话里质问我。
“想,当然想。”我说:“貌美如花的小姨,谁不想呢。”
“贫嘴!”她挂了电话。
小姨的电话让我的心平静了许多。我的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姨,总会在我最徘徊的时候给我方向。
朱花语给我笔记本,目的何在?
我看了笔记本的内容,去向何为?
一连串的问号又让我心烦意乱起来,脑袋隐隐有些发痛。我干脆四面八叉把自己摔在床上,瞪着眼去寻找天花板上的蜘蛛。
县委宾馆的卫生条件很好,雪白的天花板上觅不到半只蜘蛛。这就让我失望起来,看不到顽强的蜘蛛结网,我仿佛心里空落落一般,无处着力。
夜风凛冽,窗外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曳着枝桠,偶有枯枝在风里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
手机声再次响起,这次来电话的是郭伟,问我是不是还在县里。
我没好气地说:“郭书记,你真是属兔的呀,我转一个头,你就跑得不见影子了。我怎么回呢?”
郭伟嘻嘻哈哈地笑,说:“还有事能难倒陈大镇长?”
我抱怨着说:“我又不是神仙。”
郭伟停了一下没说话,我还以为断线了,正要挂,他又递过来一句话:“陈萌走了?”
“不是我们一起送她走的吗?”我反问着他,感到有些好笑。
“唉!”他叹口气,说:“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家,未婚先孕,要是被陈书记知道了,岂不是会要了他的老命啊。”
我心里一凛,郭伟突然打电话来,难道是在探听虚实?
“我是管不着的。”我说,轻描淡写。
“你想撇开自己?”郭伟显然有些发怒。
“郭大书记,你这话我听着有些不对劲。”我说,想起陈萌跟我说的话,心里一紧,只好放缓口气说:“不是我想撇来,确实跟我没半毛钱关系。真有关系,我能撇开吗?我会撇开吗?”
郭伟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说:“也是啊。我也不大相信。”
“要下雪了!”郭伟语气沉重起来:“一下雪,工程就没法开工。要等到年后开春了。”
“是啊。”我跟着感叹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了。现在是该要把工程的事放一放了,想办法解决老百姓过冬的事了。”
“我想回一趟市里。”郭伟没接我的话。
“有事?”
“没什么事。我想去看看陈萌。尽一下朋友的情谊。”他说,压低了声音:“你的意见呢?”
“好啊。”我说,心里如明镜般亮堂起来。
郭伟回去看陈萌,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你回来我就走。”他说,挂了电话。
我捏着电话想笑。郭伟的这一通电话,让我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是想要去顶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