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学楼里出来时,辛楠碰巧遇上了以前的室友。
当年分寝室,辛楠在的专业女生少,所以被分进了混寝,除了她读的计算机,其他女生都是管院学金融的,再加上其中一个同学中途退学,寝室到最后就只有三个人。
室友看见辛楠也是惊讶,连忙上前打招呼:“辛楠,真的好久没见到你了。”
眼见躲不掉,辛楠只能硬着头皮牵起嘴角回应,“好久不见,范范…”
范范似乎完全没发现她的不自然,一下又熟络地攀谈起来,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子,还忍不住揶揄,“行啊你辛楠,实习工资还挺高,Tiffany都搞到手了。”
经范范一说,她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银色圆环。
她发愣看着手上的镯子,那是她之前偷偷卖掉魏寅送给她的礼物被发现之后,魏寅给她买的一条Tiffany Lock的银环,手环内面还刻有她名字的缩写——X. N.
。
像锁的手环“啪嗒”一声扣上的一瞬间,她几乎能看见对方恶趣味的目光,好似在笑,刻了字又不保值首饰她又该如何卖。
魏寅当时买了两只这个系列的镯子,一只给了辛楠,一只他自己留下了,但却鲜少戴。
辛楠觉得这镶钻的镯子有些高调,不符合她身份,常年把它关在那只Tiffany的盒子里,前几天打扫房间顺手把盒子放在了床头。
估计是被魏寅看见了,趁她睡着时给她拷上的。
Lock,锁,她又怎么会不懂。他时而的幼稚的心思有时候真的会令她感到啼笑皆非。
她正发着愣,室友突然又开口道,
“对了,今天薇薇也和我一起回来的,不过刚刚她说有事先去找人了,让我在一教这儿等她。”
听到这个名字,辛楠的嘴角僵了僵,她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名字。
“这样啊。我一会儿还有事情,那就先走了……”
“啊?”范范诧异,“我还说等薇薇来了我们晚上还能一起吃顿饭呢。”
“不了,我晚上……“
还没等辛楠说完,她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范范!”
辛楠一回头,白薇穿着白色连衣裙笑着,在人群中扎眼得很。那个曾经无数次被放在表白墙,社交平台随手一张自拍都有几千点赞的女生一度是学校大部分学生关注的对象,而这么一个人又恰好是她的室友。
白薇身旁是一个身型高瘦的男生,身上一件剪裁版型都挑不出错,面无表情时看起来生人勿近。
那是赵令泽。
当年大一军训,有不少前辈都听说过赵令泽这个名字,每天找着各种理由来操场看他,甚至有人声称,把他的那张脸放在招生海报上都足够让学校的报考率再创新高。
那段时间,有人听说赵令泽和辛楠是老乡,还想让她也借此机会去套套近乎搭讪,说不定能促成段良缘,辛楠对此只是笑而不语,只觉得荒谬。
直到后来学校里开始传白薇和赵令泽的绯闻,混乱的闹剧才终于停歇。
辛楠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安静地望着,目光平静得可怕。
这下是彻底躲不掉了。
眼见两人走近,她立即换上了笑脸,毕竟职场滚打快一年,论虚伪她还算是有天赋。
“薇薇。”她笑说,刻意忽略掉白薇身旁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你了,”白薇有些意外,“刚刚我还在跟范范提呢。”
“实习太忙了,我也很想你们。”她官腔话漂亮得很。
“那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吃顿饭?令泽今天请客吃火锅呢。”白薇笑。
辛楠大脑宕机,她翻遍自己过去二十几年对世界的认知,好像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除了“男女朋友”之外的立场来支撑白薇和赵令泽之间的关系。
她终于鼓起勇气将目光转移到了赵令泽的身上,对方的目光也在一寸一寸掠过她的全身,最后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察觉到他的目光,皮肤开始发烫,那只在蓝色盒子里沐浴太久阴影的困兽,一口咬住她的手腕。
她下意识握住那只镯子,不自在的动作却被赵令泽清晰捕捉到了,讥讽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什么意思?
她几乎想笑出声,忍了好一会儿才没当场发作。
“太不巧了,我晚上还有事。”辛楠的心理活动最后归于平静。
范范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晚上也要加班吗?这也太辛苦了。”
“不是加班。”辛楠反驳,“晚上要和男朋友一起吃饭。”
“男朋友”。
这三个字就好像是一种催化剂,赵令泽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惊讶、不可置信,甚至是愤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愤怒之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失落。
她微微扬起眉毛。
她也不太懂自己在幼稚什么,小学生一样的把戏却还是乐此不疲。
她没有再同他们再续旧情,告别之后头也没回就离开。
直到她都已经走到校门口,突然发觉自己有份文件在教务处忘记取,而离教务处老师下班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十几分钟。
她迈开步子就往回跑,气喘吁吁折返回教务处时,一打开办公室门就和赵令泽打了个照面。
鬼打墙了吧?
她内心嘟囔,却发现范范和白薇并没有和他一起。
没有熟人在场,辛楠决定直接装不认识,忽略他的欲言又止就走进了门。
“那位同学,你还有什么事情吗?”老师看见赵令泽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于是又主动开口。
赵令泽沉默了几秒,“没有了,谢谢老师。”随后带上了门。
辛楠听见“啪嗒”的关门声,不知怎么的,心好像就这么莫名被揪住了。
直到取走文件走出时,她都还是有些缓不过神。
黄昏的走廊,她远远看见那个好看的身影倚靠在墙边,朦胧的颜色衬得他轮廓暧昧。辛楠回想起高中,好像那时候也是这样,他站在走廊等她下课,她隔着高中学校里吵吵嚷嚷的人群,几乎一眼就能看见他。
她一时间分不清幻觉和现实,只是感觉自己回到了中学,在准备上前去拍那个少年肩膀的时候,面前走过了一群穿着蓝白校服唧唧喳喳的高中生,她被拦住去路,那些模糊不清的身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那些队伍消失了,所有嘈杂也随之不见,只留下这座清冷的建筑,沉默、沉默。
那个少年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着同样面容的冷漠面孔。
辛楠不敢多看,假装在包里翻找东西,然后掏出耳机戴上,扭头朝着另一个出口走。
她正要摁下手机里的播放键,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辛楠。”
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下意识停下了步子。
她知道自己已经露馅,却还是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记忆像红潮猛兽,一瞬间顺着教学楼出口的白光涌进,她被门后的巨浪一口吞噬。
……
“赵令泽,你不觉得吗?人就是一只困兽。”那年她十七岁,坐在公园的台阶对整个世界大言不惭。
他们手里是家长平时不让买的水果汽水,色素香精勾兑的货色。
辛楠说,人就是困兽,永远都在受困。
困在高中的孩子,每天的时间就是一份大蛋糕,均匀地被分在了白净得反光的圆碟子里。教室墙头的时针就是切刀,永不偏爱,永不偏袒。分好的蛋糕永远方正工整,线条笔直流畅。糕面上,鲜花的奶油写满了化一公式、动力与运动……
成堆的演算纸终究腐烂成了世俗的养料,在文明的一步步演进中,简化成了黑色的打印体。
“你在害怕吗?”赵令泽问她。
“我不知道。”她半张脸埋在胳膊里,“我就是很害怕。如果我得到了我自己想要的却还是很空虚怎么办?如果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又怎么办?就好像,我用尽力气逃,逃走一个牢笼,走进的又是另一个牢笼,我永远都是那只困兽,困住自己一生。”
那个男生没有说话,他们彼此寂静好久,直到日落真正死亡了,夜色不断宣告这人类在浪费自己生命进程中又更进一步。
“辛楠。”
她不明所以,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地抬起头。
他的身影彻底遮住了太阳最后一点生命的光线,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我可能永远都是那只被你困住的怪兽。”
他的气息愈发靠近,辛楠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嘴角一点点湿意夹杂着橘子汽水的香气,在这个本应该墨守陈规的青春显得分外荒唐胡来。
回忆戛然而止了,辛楠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大学的教学楼走廊迈开了步子。
实际上,她还是那么清晰地记得有关他过去的所有细节,只是他们都已经学会了避而不谈过去。
就像他一定知道的,她的耳机没有歌,但还是没有回头。
他也一定知道的,他们还是那只时间里的困兽,从来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