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气闷、委屈……多种情绪交杂在林滉心头,却又无处宣泄。
加上这始作俑者是他自己,所以这苦果,也只能他一人去扛。
不远处,梁璀错在闷头干活,她本就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方才和林滉稍稍对峙后,眼下也只是显得更沉默了一些。
不似林滉,几米开外便能感觉到他的反常。
他表情僵硬,闷不吭声地干着活,所花费的力气看起来要比旁人多好几倍。
蔡硕磊看着他,摇头啧啧道:“也不怕胳膊折了。”
期间好几次,林滉停下手里的活,去看梁璀错,想要再次走近她,可想了想,却还是作罢。
已经太熟悉了,她的沉默只是简单的不愿说话,还是带着别的什么情绪,一下就能落进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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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结束,大家都在收拾,准备回城,场面一下略有混乱,林滉张望着,锁定了梁璀错的位置,可还没来得及起步,便被蔡硕磊拦住了前路。
林滉不吭气,跟他对视。
蔡硕磊嘴里叼着根草,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辆车不错啊,回去的路上借我开开。”
林滉面无表情地把车钥匙丢给了蔡硕磊,然后上了巴士。
袁梦圆看见他,首先热情的打招呼,肖珂则看出他和梁璀错今天的反常,把袁梦圆拽到了身边,叫她别多说话。
林滉在梁璀错的座位边站定,梁璀错则闭眼面向窗外,彻底把自己和外界隔离。
过了几分钟,车子启动,林滉叹气,最终坐到了梁璀错斜后方的座位上。
那窄窄的走道,此时却仿佛隔出了山和海的距离来,林滉站在这一边,只觉得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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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木城,天色已暗,大家先后下车,梁璀错则等到人都散去后才起身,林滉见状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
而梁璀错甚至没有转身,只声音冷冷的说:“松手。”
林滉不肯,“起码先让我解释清楚。”
车厢前部,司机看到这副情景,知趣地下了车,说:“我去吃个晚饭,你们有事慢慢说。”
这下车子反而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默里。
不知过了多久,梁璀错忽然叹了口气,她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抵靠在座包上,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松口,“我很累了,你有话就说。”
林滉深呼吸,从最初的赞助开始说起,“当时我们重逢时,状况百出,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交谈,好多事情也没办法细说。那时我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想帮帮你。”
梁璀错却道:“帮我应该是正大光明的介绍赞助方给我,让我拿着盎然的资料去向他们介绍我们要做的事情,然后给对方以绝对的自主权去决定要不要支持盎然。你这不叫帮助,是自以为是的施舍。”
“我没有!”林滉的心被刺痛,哪怕他最初是有虚荣心在作祟,期待着日后梁璀错直到真相后会有感动和惊喜,但‘施舍’二字却实在太严重了一些。
“隐瞒身份的事情呢?又怎么说?”
梁璀错扯出下一个问题,林滉却已经有些蔫吧了,“我转专业的事情一直瞒着家里,他们知道后,非常生气,先是制止我外出,后面便硬安排我去公司上班,这之前父亲要求我必须隐瞒身份,从基层做起。”
“可有必要连我都隐瞒吗?”
林滉激动,“当时的情况你都清楚,远大和盎然为了苏芒哈荒地的使用权争得不可开交,我怎么可能完全对你坦诚,我……”
“为什么不能?坦诚难道不该是两个人相处的首要因素吗?”
“因为我怕,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保持距离。而且不管我父亲在苏芒哈上的所作所为是否有失偏颇,我都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我的身份一旦外露,他和远大将面对更为巨大的压力。”
这道理完全说得通,苏芒哈的事情上,远大已受诟病,如果再叫人知道林滉的身份和他的‘倒戈’,大概会传出更多的蜚语流言。
梁璀错沉默地思量了一会儿,却仍有着无法解开的心结。
一直以来,她都为和林滉的重逢和深入了解而感到庆幸,她把他当做真正了解自己的人,为此欣喜了好久,可结果,他对她,连最起码的诚实都没有。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信任我,你把我当做一个狭隘的人,不懂变通,也缺乏理解。”
“我没有……”林滉简直百口莫辩。
梁璀错则打断他,“林滉,你的隐瞒或许真的情有可原,可对我而言,却是伤害,还有你那自以为聪明的帮助,它更加过分,它让我的努力看起来一文不值,让我的感激变成了笑话。”
“我……”林滉有些心力交瘁了,他早该知道梁璀错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最厌恶走捷径,她应该是宁愿四处碰壁,也不愿意被人情所困的。
“还有,我都已经有些分不清绿行跟盎然的合作,是基于你小叔,还是真的有心做环保了。”梁璀错又说,声音里有淡淡的伤感和失落。
“他们是真的看重盎然也认可盎然。”林滉着急,不想让她再思绪杂乱的胡思乱想下去。
梁璀错嘴角一扯,是难看的苦笑,“算了,不重要了。”她顿了顿,又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林滉的脸庞,他看起来很疲倦,她其实也是这样,所以最后,她说:“这段时间,大家都挺忙的,我们就别见面了,彼此冷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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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秋天用一场阴冷的雨宣告了它的主权。
林滉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把正在远程和许茗瑗看恐怖片的汪宇凡吓了大跳。
自从和她走近后,他不再混迹于各大夜场,生活朴素了不少,两人的关系一再升温。
汪宇凡看着身上湿了大半的林滉,甩了条毛巾给他,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撑把伞。”
许茗瑗已经提前给他透露了风声,说她那边梁璀错一回家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想来两人的谈话并不顺畅。
“去加了会儿班。”林滉任毛巾砸在身上,掉在地上,冷淡地回话后,目不斜视地进了卧室。
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汪宇凡都于心不忍了,他随即问许茗瑗有没有可以补救的方法。
许茗瑗却说难,本就是一个设防的人,打开了一次心门已是不易。随即她又忍不住调侃,“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藏着猫腻,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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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梁璀错给熬夜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的许茗瑗整了整被角,拖着行李箱出发了。
她要去上海,和优Pay就开设环保网上商城的事情进行详细的商讨。
秋季造林的工作已进入收尾,她也该要为盎然接下来的工作做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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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等到林滉再次鼓起勇气去找梁璀错时,已然扑了空,他失落的同时又觉得更加忐忑,转而只能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上海那边,梁璀错也是寄情于工作,不给自己时间去多想。
那些出于情谊的帮助,叫她莫名的没有安全感,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尽快为盎然环保建立起一条稳定且具有保障的资金链。
上一次来到上海,还是和林滉一起,他们像两个将白日梦做到极致的快乐孩子,心中豪情万丈,又有温柔在萌芽。
而这次,梁璀错独自一人,颇有一种看尽沧桑的感觉。
她人生的三分之二都习惯了独来独往,孤独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唯独这次,她的脆弱和敏感都被无限放大了。
太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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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在上海最后一天的工作,黎俐提出一起吃个晚餐。
梁璀错想了想,没拒绝。这段时间,黎俐给了盎然不少具有建设性的建议,她应当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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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俐选了一家颇有格调的西餐厅,点餐完后还加了一瓶红酒。
两杯酒下肚后,黎俐的话稍微多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谈工作内容后,梁璀错总觉得她的面容都柔和了些。
在钢筋水泥打造的城市中打拼,再柔弱的女子都会变得刚强。
梁璀错照旧话不太多,黎俐则忽然问起她和林滉的近况。
梁璀错吓了一跳,尴尬的同时又觉得黎俐八卦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充满喜感。
黎俐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喝完了杯里的酒,抱怨,“还不是你家那位林滉太难缠了,每天发信息向我询问你的状况,还转账给我叫我带你去吃些好的,说什么你一忙起来就三餐不定。”
梁璀错沉默,黎俐又是一句犀利吐槽,“而且这年头,谁忙起来不是废寝忘食,却几顿饭还能减肥呢,还有,我好歹也做到了优Pay项目开发主管的位置,饭还是请的起的吧,还给我打钱,话说,现在最需要用钱的不是他吗?投资哪有那么好拿?马上又是融资,后续的压力只会更大吧?”
喝了酒的黎俐表现出了和平时非常不同的一面,梁璀错忍俊不禁,可想起林滉,心里又难免觉得空荡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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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到尾声,梁璀错的手指也在汤匙柄上缠绕了好几圈了,“那个……”
“嗯?”
“你们为什么会选择和盎然合作,还有后来,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参与生生能源的创立?”
问题问出,,梁璀错的心跳不由加快。
黎俐看着她那双过分透彻的眼睛,沉思了下,说:“要听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