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小雨第一眼看到碑帖起,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碑帖。
我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心里想,此人要是不混仕途,单凭他的痴迷,说不定会成大家。于是感叹着世间少了一家艺术,多了一位官吏。
其实历史上但凡做官的人,多少都有雅量,艺术也是由他们传承下来,成了阳春白雪。至于乡间杂耍,民间技艺,最多也就是下里巴人的玩意。
只是现在的干部,心思都不在雅上了。权钱的力量,比什么都来得诱惑。人间美色、酒池肉林,粉碎了多少吟风弄月;尔虞我诈、欺上瞒下,又造就了多少仕途风流。谁还会有心情去取一个“雅”字?
不过有人说了,大俗就是大雅,反过来说,大雅也就是大俗。殊不知大雅与大俗之间,终究隔着一座高山,而且高山仰止。
大雅是一个人的精神修养,道德情操的最高体现。不但与生俱来,而且后天还得孜孜不倦的修炼。大俗就不同了,但凡吃饭打嗝,说话放屁,都归于大俗一类了。
大雅需要磨练,大俗信手拈来!
大雅的人,首先是迷恋,比如像孟小雨这样痴迷的人,眼珠子似乎都不会动了一样,盯着碑帖不断地抽着冷气。至于大俗,即如我一般,坐在一边看着别人痴迷,心里却在反复骂着傻逼。
孟小雨的神情让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他的这种表现可以看出来,如果我此刻从他眼前拿走碑帖,他连死的心都有。
我故意咳嗽了几声,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于是我加大咳嗽的力度,希望能将他从碑帖上引过来。
这几声终于让孟小雨醒转了过来,他愣愣地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微笑着说:“孟秘书长,我看你是专家,不如请你深入鉴赏鉴赏。”
孟小雨的眉头一跳,问我说:“你的意思是先放在我这里?”
“当然1我轻松地说:“我对这东西不熟,放在手里也没意义。这就好比宝刀配英雄一样,你是英雄,当然放在你这里更有价值。”
孟小雨的嘴唇抖了几下,想说话却没发出声。
我掐住时机告辞说:“孟秘书长,我得先回衡岳市去了。等我有空,再来叨扰您。”
孟小雨惊讶地说:“你的事都办好了?急着要回去?”
我苦笑说:“反正也办不了了,孟秘书长手里没钱,我总不能逼着你吧?再说,我们衡岳市的工业园区,是中部省挂名的园区,我相信你们省领导不会不考虑我们。”
孟小雨就笑,手指敲着办公桌面说:“陈风,你还真是个人精。这样吧,你先不忙着回衡岳市,我去帮你想想办法,搞成了,你也别谢我。没办好,你也不要怪我。”
我陪着笑脸说:“岂敢岂敢!领导你这是照顾我。不管有不有希望,我都得感谢你。”
孟小雨启颜一笑说:“你先等着,我出去一下就回。”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包好,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孟小雨出去肯定与我的事有关。我放心大胆地打量着他的办公室。毕竟是省领导的办公室,比我在衡岳市信访局的办公室要大上两倍还不止。单就一张办公桌,就比我的要气派万分。
屋里栽着几株绿植,生机盎然。有一株仙人掌,叶片肥硕,叶片上白色的细针,坚硬而顽强。
我不明白他的办公室里为何要摆上这么一株东西,直到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写着“虚怀若谷”才明白过来。孟小雨是个有着很强自我保护意识的人,一幅字向别人诉说心怀宽广,一株仙人掌,却完全出卖了他自己。
我正在为猜透孟小雨的人生而沾沾自喜,老毕却突然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我,大吃一惊说:“你还没走?”
我淡淡一笑说:“我为什么要走?孟秘书长请我少坐片刻,他去去就来的。”
老毕一愣,随即手在大腿上一拍说:“哎呀,陈风,你的事成了。”
我当然知道事成了,我早就从孟小雨的眼神里看到了希望。一本碑帖,让孟小雨落入我的瓠中。
老毕还没坐稳,孟小雨就急匆匆推门进来。
他看也没看老毕,直接对我说:“你的项目报告呢?”
我确实准备了项目报告,但我没拿出来,而是去看老毕。
老毕楞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赶紧从包里翻出我的项目报告,双手递给孟小雨说:“秘书长,我看了,项目还是比较合理的。”
孟小雨鼻子里哼了一下,拿过报告匆匆浏览了一遍,压在手里说:“过两天有个常委会,你们的项目,我准备在常委会上说说。”
我心里本来就很笃实,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又悬了起来。
省委常委会不可能专门就我的项目报告开会,最多就是孟小雨在会上过一遍,至于能不能成,把握不是很大。
我又不能让孟小雨给我立保证,人家愿意在常委会上过一遍,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了。像我这样的项目报告,在省里也就是鸡皮蒜毛的小事。
我决定告辞,等着信天由命。
老毕还有事要汇报,我是一个外人,也不适合听人家的工作汇报。因此我告辞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挽留我。
从省政府大院门口一出来,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出来快一个星期了,我得给市长汇报一下工作进展情况。
市长听说省委常委会上要过我们的项目报告,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陈风,你必须给我顶住。现在是关键时候,出不得半点差错。”
我惶恐地说:“市长,我怕顶不住啊!”
市长就在电话里笑,笑过之后说:“你小子要是没顶死,最好不要回来,就死在省里算了。你也别想打我工业园区的主意,老子换人!”
我陪着笑说:“市长,我决定鞠躬尽瘁!”
“嗯。”市长沉吟一下说:“后面一句话就不要了。”
我刚好挂电话,市长又说:“你现在还需要什么人不?配合你工作。”
我摇着头说:“暂时不需要。再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要是弄不好,竹篮打水呢。”
市长大笑道:“既然还没一撇,我们就先给他写一撇。”
“写一撇?”我犹疑地问,不知道市长是什么意思。
“我们先造势。”市长严肃地说:“势造起来了,不怕领导不考虑。”
“可是怎么造呢?”我还在犹豫。其实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市长的意思,他是想要演一出“逼宫”的戏。
“你安心在省里等着。我这边派个记者去省里找你。我们衡岳日报的头版头条,先把势造出来。”市长安排着我说:“我会派个让你有面子的记者去。”
市长终于挂了电话,我却越发的不安起来。
市长要演的“逼宫”戏,万一演砸了,首先就得我下地狱。
在省政府大门口等了半天不见老毕出来,我又不好打电话给他。干脆给他发了个信息说:“毕处,等你电话。”
信息发出去不到三分钟,老毕的电话就进来了,劈头盖脸问我:“陈风,你耍了什么手段?让秘书长训了我一顿。”
我忙着辩解说:“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呀。”
“鬼晓得你。”老毕骂骂咧咧:“你狗日的,让我挨了骂,看你怎么补偿我。”
老毕说粗口,就是没把我当外人看。因此我笑嘻嘻地说:“毕处,从现在开始,你的茶我包了,而且保你全部是极品茶,怎么样?”
老毕笑道:“这还差不多。”话音未落,又赶紧问我说:“你现在在哪?扔下我不管了?”
我告诉他我就在大门口,等着他。
挂了老毕的电话不到五分钟,就看到老毕摇摇摆摆从省政府大门口出来,东张西望的四处看。
我摁了一下喇叭,他朝我这边看过来,我从车窗里伸出手去,向他的方向招了招。他显然看到了,步子加快了很多,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地爬上我的车,瞪着我说:“怎么不等我?”
我笑着说:“毕处,我敢不等你吗?你看我都没敢走远,一直在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老毕就笑,肥硕的身材压得我的车座椅吱呀作响。
“去哪?”我问。
“现在交给你了。”老毕舒服地闭上眼睛说:“你想去哪就去哪。”
我迟疑了一下,想起老毕的第一大爱好,于是说:“不如我们去洗个桑拿?”
老毕先是拒绝,说这个时候洗桑拿,影响不好。
我明白他的鬼胎,告诉他说:“放心,我们去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绝对包你满意。”
老毕就眉开眼笑说:“随便你啦,反正也没多少事了。你来省城一趟也不容易,不如我请你吧。”
老毕的话是言不由衷的语言,他口口声声请我洗澡,如果真让他请,他能掏得起浴资?
我不想多说,带着他往邓涵原告诉我的地方走。
邓涵原为了显示他在省城混得好,曾经把省城里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一古脑告诉过我。他说的很多地方我从来没去过,但毕竟在这里读了四年的大学,只要他说出地名,我就能找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