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种程度上,今晚纳兰述和果查,或者说果查背后的沈梦沉,竟然采取了同样的计谋。
沈梦沉令草原人假扮云雷军,引君珂中计;纳兰述令冀北铁军假扮草原人,引云雷入伏。
纳兰述再一次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纳兰述抱着君珂,缓缓从云雷军中走过。
他神态肃穆,面色阴沉,怀里的君珂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云雷军渴盼地看着他怀里君珂,却在看见君珂的狼狈和他的阴沉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纳兰述所经之处,云雷军齐刷刷低头如割草……
“大帅……”最后还是那个出枪射杀舒平的少年,最先开了口,“我们……我们犯了错……可是我们愿意弥补……我们想……”
君珂激动得身子一颤,耳朵一竖,唰一下便要蹿起来。
终于说出来了!
回来吧回来吧!
好的好的。
我愿意我愿意。
快点回到我的怀抱吧吧吧吧吧!
纳兰述手臂一沉,死死压住了她。
随即他淡淡道:“诸位是希望我们再送你们一程吗?可以,我会让尧羽再送你们到边界,相信今晚一役之后,云雷回归,便没有阻碍了。”
那少年愣住,张口结舌。
君珂惊得险些掉下地,要不是纳兰述捂住她的嘴和眼睛,她就要瞪大眼睛跳起来了。
疯了吧他?
费尽苦心做这一场戏,好容易让云雷愿意回归,眼看就要开口,他竟然在此刻拒绝?
脑子发烧了?
“小珂。”纳兰述忽然低下头,看似唇瓣怜爱地擦过君珂脸颊,其实是悄悄在她耳边说话,“相信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君珂身子僵了僵,吁出一口长气。
纳兰……还是有顾虑。
他比自己心大。
他要的,竟然不只是云雷回归,他要一个纯粹的,忠心无二,从此后铁板一块,不会被任何责难和疑问所撼动,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危险的云雷军。
君珂眼珠悄悄一转,果然发觉云雷军的队伍里,有许多人面露惊讶失落之色,但也有许多人,悄悄吁出一口长气。
君珂心中一动。
纳兰述没有错。
云雷歉疚感动,但还没到真正归心的时刻。
有相当一部分人厌倦军伍,并因为这些日子的事觉得寒冷,渴望回归平静的生活。
还有一部分人,顾忌着联军各种军种的难以磨合,暂时还不敢回来。
所以今天这一步,只是先彻底打消他们的愤恨和旧仇,让他们歉疚,欠下人情而已。
等到将来……
君珂闭上眼睛。
可是,你们逃得过纳兰述精心织就,步步前进的网罗之手么……
草原的夜已经过去,清晨的日光镀亮碧绿的原野。
在那条不宽的河边,云雷军再次向冀北联军告别。
但这次,已经没有了上次的剑拔弩张和愤然而去,那些原本就亲君珂的士兵固然依依不舍,就连当初复仇派的士兵,也因为今天“恩将仇报”,得人家帮助还要弃人家而去,觉得歉然。
“大帅,统领。”云雷军的新领头人,已经换了那个杀了舒平的少年,他诚恳地向两人施礼,“兄弟们有很多还是想回家……我觉得他们也该回去看看……将来若有驱策,但请吩咐,云雷一定义不容辞。”
“你们过得好,君珂就会开心。去吧。”君珂“重伤垂死”,纳兰述代她相送云雷,神情平和,度量宽宏。
云雷军越发惭愧,再三表达歉意,随即那少年看向睡着君珂的马车,退后一步,眼神凝重。
“全体都有——”
一声高喝深沉悠长。
所有云雷军唰地立正,腰杆笔直,偏脸四十度,向着马车。
“敬礼!”
抬臂弯肘,平齐肩部,五指并拢,中指正对太阳穴。
当初燕京阅兵,君珂教会的现代敬礼手势。
此刻草原之上,分裂之后,渭水河边,再现。
笔直的手指连绵成一线,昂起的下巴承载全部的敬仰和感激,云雷军将相遇直至分别以来的所有心绪,凝聚成这凝重一礼。最后回赠给那造就他们、爱护他们的矫矫少女。
四面沉默,人人神色凛然而尊敬。
马车内的君珂,眼底碎光朦胧。
恍惚去年秋阅,跨过高台的队列,人人戴着雪白的手套,目光越过去一片飞雪,衬着金色滚边黑色长靴,移动中的巨大方阵,鲜明精致得令人目眩。
一转眼,流年。
她微笑着,满是喜悦的微笑,先前她被舒平背叛,虽然早有预料,虽然是在演戏,但她的疼痛和悲愤,是真的,来自于云雷的排斥和杀手,依旧令她痛彻心扉。
然而之后的云雷,终究没让她失望。
自云雷割袍断义之后,压在心底的沉重阴霾,在此刻终于云开雾散,得以解脱。
她在马车内,轻轻弯下身去。
“一路平安。”
低头的刹那,一滴晶亮的液体,啪嗒一声,将静默敲碎。
云雷军黑色的影子,渐渐在河那边淡去。也许这次就是真正的永远离别,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走过黑暗和阴影,迈向光明未来的开始。
但是现在……
君珂转过头去,望着层云飞动的西边。
尧国!
尧奉宁二十二年春。
转眼已到三月中,仲春走过便是暮春,草木色泽更为浓艳,那一份姹紫嫣红的热闹,却将尧国边卡三涧堡的灰色城墙,衬托出几分灰暗来。